鬥魚

我有一回突然想起，國小三年級時和家人去夜市玩套圈圈遊戲，得到一隻鬥魚。

我的鬥魚是藍色的，妹妹也套中一隻紅色的，但是當時看起來，妹妹那隻鬥魚比較健康。

我年紀還太小了，其實也不懂怎麼照顧魚，只知道放飯，一週換一次水。

但是我有感覺是，如果我一直盯著鬥魚，鬥魚的壓力會很大。所以我會看一看就離開，或者保持一段距離。我也只能用直覺的方式去愛。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帶回家後，我那隻鬥魚的狀況居然好起來了！現在想起來，或許是因為攤販經常要移動魚們，大家壓力都很大、懨懨一息，當我放在固定位置沒什麼移動，鬥魚自己就好起來了，祂變得好亮麗，好美，渾身散發自信耀眼的光澤。

只是我和妹妹同一個房間，不過三坪，床和桌椅、衣櫃擺起來空間就滿了，其實沒有足夠的空間放太多東西。我後來異想天開的認為，我可以把鬥魚放在抽屜，每天拿出來擺著一陣子再收回去，但是打開抽屜會晃，我也覺得摩擦聲很可怕，我會先敲敲桌子再打開抽屜，讓鬥魚有點心理準備。

那時候，家裡後庭還養了一頭大狗，爸爸說那是「紐玻利頓」品種，還一次買一公一母。爸爸的理由是想帶狗出去跑步，但是買回來之後狗狗就丟在那了，餵食一半飼料，一半公司員工便當剩下來的廚餘。兩隻大狗對我來講很可怕，雖然牠們蠻乖的，可是口水啊體態和什麼的，都讓我避而遠之。

後來母狗和生出來的小狗都陸續送人，剩下的黑狗叫做「黑豹」，可是我覺得黑豹好可憐，都只能關在那邊，爸爸也沒有帶狗去散步，那麼大一隻狗整天只能在那裡繞圈子，汪汪叫，又臭又髒，還得了皮膚病，也沒有看過獸醫。

我養鬥魚的時候黑豹還活著，我總覺得黑豹很渴望被人疼愛，總是呼喚著我們，但是我不敢，我怕，黑豹比我還大隻，很輕易可以把小孩推倒。我那時候深深的體會到，我們家根本不適合養寵物，我說不出來，我就是知道即使是看門狗也不該困在這，雖然爸媽說那很正常。

鬥魚也是每天在魚缸內轉圈圈，我只是小學生也沒錢，以及不知道該如何養動物（網路是在我高中才接觸的，國中還只是BB call的年代），我養著還有罪惡感。因為生活上我一點都不開心，爸媽都說「朋友會利用你，不要相信朋友」，平日假日就是關在家，做家事，偶爾出門爬山（隨著爸爸迷上股票，也不再帶我們外出），什麼都不能做。我當時就一直想，人活著要幹嘛？

當時教室有許多童書，那些童書是少數可以讓我感覺到，這世界上可能有另外一群人、全新的思維，和其他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而我不懂的依然太多了。我總是很沮喪，無奈，憤怒，每天都是做不完的家事，要體恤媽媽，要幫忙顧妹妹和弟弟，我也厭倦無趣的功課，哥哥搶走電視和遙控器和所有玩具和零食，只因為他是哥哥，力氣大，他也能出門玩，因為他是男生。我不能和哥哥爭論，媽媽會罵我不懂事，別給她惹麻煩。好不公平，生活一直都不公平。

那時候的感覺，回想起來就是麻木吧。要一直催眠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要去感覺，不然我會更討厭自己還有這一切。

後來鬥魚死了，突然就這麼死了，我感到一點遺憾，又感到一絲撫慰。至少牠不必每天在那裡兜圈子了，不必像我一樣。我捧著死去的軟軟的小魚，找了路邊一塊土埋下。黑豹也在幾年後過世，連續兩天發出可怕的嚎啕與哀叫，然後就死了。也沒看獸醫，哥哥和爸爸把狗裝入大袋子，丟去山裡丟掉。

當我長大了，問獸醫朋友，他說那可能是急性腸胃炎。應該吧，如果連續好多年都吃人類的廚餘，那真的很不健康。

小時候，我沒辦法想像我會養寵物。我很怕我會讓動物變成鬥魚、黑豹那樣，一生都困在狹窄的空間，我連自己都救不了，連牠們也救不了。我最怕的是，變成我爸媽那樣，對動物沒有任何感覺。

我大學畢業之後搬出家裡，因為太寂寞了，養了杜可貓，像是開啟新世界的大門。

媽媽總說貓很邪門，無情，還有招陰。她有許多看鬼故事還是有恐怖片的刻板印象，可是我養了貓發現，並不如此。貓很柔軟，細膩、神經質，需要一點時間建立情感與信任，需要很貼心與觀察小動物的需求。貓愛你的時候，像是全世界送給你的信任，很溫暖，很感動。我甚至覺得，我爸媽給我的溫暖不到一隻貓送我的一半。

雖然杜可過世了，我依舊感激和想念牠帶給我的一切。即使可以看到牠的靈魂，呃，變回一個閃亮亮的大叔，貓的部分和靈魂整合，那就算了，別過來蹭。（淚乾）

因為從貓貓那兒得到了好大的愛，所以我整理好心情後，又領養了米粒和醬油。我很高興我能夠感受愛，接納愛，以及給予愛，能關懷與照顧牠們的一切。即使小動物壽命比人短，但是被愛、愛人的感覺，遠超過失去的感受。

說回這隻鬥魚。我突然想起牠陪伴的那一小段日子，包括我的小心翼翼，還有我挽救不了什麼的愧疚感。接著，我發現牠還真的在我身邊！我很驚訝。

魚的意識很小，像是小碎光，沒注意還真沒發覺。鬥魚很高興我能感受到牠，或許，也是牠的存在勾起了我的回憶？

我一開頭就想道歉，想道歉我沒辦法給牠更好的環境。

可是鬥魚一點都不介意，牠對我說：「我知道你是心地善良的小孩，我可以感覺到你很小心地想照顧我，怕我受驚，我覺得你很溫暖。雖然我也覺得你像是一道牆，想阻隔所有傷害你的事物，而我還是很高興我能陪伴你。」

牠這麼一說我就哭了，為什麼會覺得我很好呢？

小時候的我感覺太糟糕了，無論我做任何事都不會被滿意，所以我一直以為，我做什麼都是錯，總是被罵，沒有人喜歡我。可是小小的鬥魚，後來死掉了，卻還會喜歡我！

「別哭，別哭，我都知道，我會守護著你喔。我一直都在，只是我太小了，可是我都在。」

軟軟的，白色的小鬥魚晃著美麗的尾巴，輕輕地靠著我。

哭完後，還是要辦正經事啦。我很謝謝祂，只是祂的能量還沒轉化，像是小阿飄，所以我請鬥魚找長老報到，要先寫考卷洗滌塵世的遺憾和感受，再來看看祂想去天上休息，或者繼續陪我。隨祂的意願。

長老說祂是很棒的小朋友，後來轉成金色的小鬥魚，決定繼續陪著我，像是成為小精靈一樣實習。

我沒想到那麼小小的魚，也能對人有好深的情感。某方面也很慶幸我很久沒吃魚了。


而黑豹的部分，其實很早就走了。黑豹的靈魂和我爸有比較深的關係，像是他某世的前世父親。只是爸爸沒心去照料，黑豹的靈魂也是失望算了就走了，算是了結前世的牽掛。（不是所有了結都是完美的，有些也是放棄、放手了）而我對黑豹的感覺，像是恐懼優先，再來同情，就沒其他的感受。

動物並沒有人們以為的不靈光。我也想起好多個當動物的前世，像是犀牛、鯨魚，紅毛猩猩、馬，小兔子之類的。當動物就像是在休息和放鬆，其實有很多的感受，只是大腦的思維很弱，像是有一片霧遮住，沒辦法做精細的思考與打量，可是也就是如此，會更感性、直覺，在當下生活著。

靈魂的能量也不會因為大小而有高低等的差別，只是體驗的深度不同而已。


有時候寫著寫著，回顧往事，又覺得好像不該講家裡的壞話。其實媽媽還是有讓我上才藝班，像是畫圖，鋼琴以及學豎笛，多少也是經過爸爸的同意。媽媽認為人應該要有個興趣，所以家裡五個小孩都有點音樂基礎，只是媽媽在讓我們學才藝的時後都會強調：「我小時候好羨慕會彈鋼琴的人⋯⋯」

我也有鼓勵媽媽去學鋼琴，但是她一下子就放棄了。後來她有學二胡，也去合唱班，她總是對音樂有興趣，才像是要補償自己的遺憾讓我們學音樂。我媽是個有才華的人，只是我覺得她的情緒太緊繃了，經常炸掉，炸掉的方式就是可怕的人身攻擊，人真的不是只有一面，有好有壞。她實在不適合生那麼多的孩子（都是為了拼一個弟弟出來），讓自己一直在高壓和崩潰的狀況下生活。我也知道媽媽很努力，只是她也太高估自己的承受度，變成後續各種失控，而且還不認錯，太重顏面。

我爸就是各種惹麻煩，幼稚與高自尊，還有貪財。從價值觀上就出了問題。家裡出現好多次財務危機，都是爸爸做錯了決定然後媽媽忙著善後，偏偏小孩又多，經濟壓力更大，在家裡誰都不快樂。


近期挑起很多往事回憶，這篇紀錄的是比較溫馨的小故事。還有其他的，就是處理完只想忘掉 = =

11月也是緊湊釋放壓力的月份，也祝大家一切順利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