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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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16日 星期五

排泄的創傷

  這次的童年家暴經歷有點恐怖,看之前先有個心理準備。 


  昨天出門吃飯,回來的路上走到一半突然肚子痛想上廁所,很努力地憋了幾分鐘,但是感覺彷彿過了好幾年,終於趕回下榻處盡情解放。

  捱過苦難之後(?)坐在馬桶上超級舒爽暢快,但是我坐在那兒感覺身體在抖,毫無道理的恐懼與絕望,同時有個很深層的記憶逐漸浮上來,第一時間很想否定假裝沒感覺,不過這幾年已經習慣這些突然的記憶回溯。我考慮了一下,反正坐在馬桶上也很無聊沒有危險性,那就試試看,了解一下我只是拉肚子又扯到甚麼記憶?
 

  結果我回憶起的是這輩子三歲半的記憶。

  當時還住在家裡的廠房,那一帶是工業區,廠房一樓放滿工業用品與大型機械,二樓是辦公室兼住家。吃飯配著附近機器大聲運作的聲音是家常便飯。

  當時的廚房架設在外推的陽台,能回憶起這件事情讓我很驚奇,我記得當時媽媽在陽台炒菜,抽油煙機的聲音也很大,然後大同電鍋談起開關,空氣瀰漫溫潤濃郁的米香,爸爸穿著白汗衫坐在餐桌前看報紙,等著汗如雨下的媽媽把每一道煮好的菜端上桌。我爸根本不會協助做家事,即使只是端盤子與擺設餐具都不會,因為那是女人的份內工作。

  哥哥比我大三歲也才六歲,在客廳玩還是畫圖吧我不知道,出生沒多久的大妹躺在臥室熟睡,我很餓想吃飯,所以期待地坐上椅子晃著腿等媽媽準備菜色。

  爸爸突然叫我去拿餐具擺上桌面,他很喜歡出張嘴發號士令,當時的我覺得能夠幫家人真是太好了,我可以有事情做,常常看媽媽從櫥櫃拿餐具看起來也不難,雖然我個頭矮,我還是能搬塑膠小凳子踮起身高拿餐具。這時候爸爸說:「你順便去盛飯拿給我。」 

  盛飯似乎也不難,就像辦家家酒,我覺得自己被賦予責任很是開心,我來回挪著小凳子工作,先拿起一個瓷碗添滿飯給爸爸,爸爸沒正眼看我,只是嗯了一聲,這就像是莫大的認同。於是我興沖沖地再拿一個碗替哥哥盛好擺上空位,接著我想起我肚子很餓,但是我吃不多,加上我不會拿筷子,所以我拿陶瓷湯匙擺在碗中。盛飯時我考慮自己的食量,飯勺不是很穩地來回減少碗內的飯,結果一個不小心陶瓷湯匙被勾著了,接著跌到地上斷成兩截。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陶瓷物品會破掉,我也被那聲響嚇到了,愣愣地一手拿著飯勺和裝了飯的碗,爸爸放下報紙,正面朝我衝了過來,俐落地抽出皮帶往我身上打下,他大吼:「只是叫妳盛個飯,那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是不是故意把東西掉在地上的,說!

  我嚇壞了,痛的感覺是其次,第一個感覺是--為什麼我想幫助你的時候你都不理我,只有你不滿的時候才會正面看我?第二個感覺是:媽媽快來救我!

  我才三歲,還無法理解東西壞掉了和爸爸的憤怒有什麼關聯,我嚇哭了大喊媽媽,媽媽跟我只隔了一面牆,但是爸爸更惱怒了,他換了一隻手甩我耳光,彷彿要我閉嘴不該求救,我重心不穩手一滑,瓷碗和裡面的飯也掉到地上,爸爸就發狂了。

  他的眼神和表情太恐怖了,加上他如此高大魁梧,我腿軟癱在地上,他一隻手拎著我掛在空中,另一隻手繼續甩皮帶毫不留情地往我身上痛打,邊打邊大喊:「妳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妳居然敢惹我,我要打死妳,打死妳!怎麼這麼不聽話,怎麼這麼壞!」

  媽媽聽到室內的聲響和爸爸的咆嘯,剛開始還探頭問怎麼了?爸爸說我故意摔壞湯匙所以該打,媽媽就繼續炒菜(我好絕望,明明不是這樣)。直到碗也摔到地上,爸爸徹底失去理智瘋狂抽皮帶時,媽媽才關掉爐火衝進來。

  我驚嚇得哭不出聲,我想那個時候我已經精神解離了,因為我是以漂浮旁觀的角度看到自己被爸爸拎在半空中,我滿臉通紅掛滿涕淚,張著大嘴毫無聲音,大小便失禁地從短褲掉出來。

  當媽媽震驚地大喊:「你怎麼可以這樣打小孩,她才幾歲!」爸爸才發現我的狀態不對。

  爸爸似乎也慌張了可是他的顏面更重要,所以他趕緊把我放下來,我只能躺在地上雙目無神地繼續抽搐,媽媽哭著衝過來抱緊我叫著我的名字,我才逐漸回神,當我感覺回到身體裡溫暖起來,沒有這麼冰冷虛無的時候,我終於能夠集中焦距看清楚媽媽的臉,哇的大哭起來,緊緊抱著媽媽不敢放手。

  爸爸離開前丟下一句話羞辱我:「看看妳,這麼大還會大便在地上還沾到衣服,真是羞羞臉!」接著離開現場。

  媽媽似乎有對著爸爸的背影吼叫甚麼,不過那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得救了,我軟弱無力地趴在媽媽肩上哭泣,看到六歲的哥哥目瞪口呆地站在旁邊,媽媽要哥哥去陽台看爐火是否真的關了沒,然後去房間拿一套新的衣服過來浴室,媽媽就抱我去浴室洗澡了。

  當然後續也都只能由媽媽來善後,像是處理我掉在地上的排泄物(我覺得好丟臉,我已經學會上廁所了,我不是故意便溺的),收拾破掉的碗與湯匙(我好羞愧我犯了錯),還有盛起爐子內未炒好的飯(我好難過我拖累了媽媽,媽媽看起來好累)。記得那次我不必跟爸爸坐在同一個餐桌上吃飯,我被媽媽放在床上休息,我可以裹著溫暖的棉被獨自吃我的晚餐,這讓我覺得很安心。

  畢竟,家裡的規定是每天都要等全家都到了而且爸爸開動了每一道菜,我們才能動手挖取自己想吃的部分,如果吃飯太大聲,舀菜的方式難看,或者坐姿不對,拿著筷子與湯匙的方式不對,爸爸就會盯著我們罵。在爸爸的面前吃飯充滿壓力,至少在我打破湯匙和碗之前,我會很喜歡被爸爸注意,我努力表現得更好而且期待能被他欣賞與愛著。那次之後,我越來越害怕爸爸了。


  回到現在的年紀,小湛很震驚我居然回想到這麼戲劇化的童年記憶,因為我的腦袋完全不記得這件事。我用肌肉測試了一下,確定這是真實發生的故事。

  無論如何,我很怕拿易碎的餐具,彷彿我隨時會弄破它們。即使有幾次爸爸又在吃飯時間抓狂打人,我再怎麼閃躲都會努力的保護碗別打碎,好像餐具比我更重要(現在想起來真是奇怪的反應);而且我國中之前真的對便溺有種強烈的排斥感,我很奇怪地會想忽視這些自然需求,總是要憋到不行的時候才會去上廁所,彷彿上廁所是一件非常丟臉難堪的事情。 直到我有幾次憋到身體精神壓力很大的時候我自問:這到底有什麼丟臉的?每個人都有排泄需求,我究竟在怕什麼?我才要求自己應該大聲地求助以及去找廁所。

  創傷真的會讓我們不自覺的習慣不符合常理的信念。

  後來小湛心有餘悸地跟朋友談到這回事,朋友提醒我注意這份創傷儲存在身體哪些地方?我鼓起勇氣去看(畢竟還是有潛在被毆打的恐懼),發現情緒幾乎都在腸子裡,直腸還有胃,以及左肋。左肋和左腳(輕微的)是當時被爸爸集中力氣甩皮帶的地方,充滿了恐懼、無助,以及自己不值得被愛的壓力。我也意外發現,我居然把無法克制的便溺跟瀕臨死亡畫上等號。這就是為何我剛才衝廁所時身體抖個不停的原因吧,被喚醒好沉重的傷痛了。

  敲打穴道回憶這段過程,我的喉嚨阻塞好多絕望的吶喊:「為什麼要這樣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知道湯匙會碎掉,如果我知道就會更小心了!」

  以及我好傷心,我這麼愛爸爸、敬仰他而且想為他服務,為什麼他要誣賴我故意惹他生氣?為什麼他不想聽我解釋?


  之前已經處理過很多爸爸的暴力事件與媽媽的容忍狀況,我想大概是之前累積的經驗還有心臟的強度讓我可以看似穩定地面對這些創傷,眼淚也只是輕輕地滿上眼框就乾掉了。沒辦法這種事發生太多,所以我年紀越來越大就更加退縮,更加麻木的封閉自己。現在要打開那些封閉還有壓力,要能夠接納這些事情的發生真是不容易。

  雖然大腦上對這次事件沒印象,或者淡淡地覺得:「哦好像也不是很意外啦,爸爸都嘛這樣隨便打人的。其實皮帶打起來還好不會很痛,水管跟藤條打起來比較痛。」來安慰自己。

  然而我想這次經驗帶來年幼認知上非常大的衝擊--完全扭轉我對爸爸的印象:「我滿懷喜悅付出了,但是我被嚴厲懲罰了,是我惹爸爸不開心。」對自信的瓦解。

  感受當時的感受,回憶起當初的無助與無法理解,然後我也努力地安慰這位三歲小朋友說:「不是你的錯,是他真的很有病,爸爸永遠不該這樣對孩子的。」給予正確的價值觀,而非去遷就當時父親的無理取鬧。

  當三歲的小朋友從退縮的狀態到覺得生氣:「對呀,我本來就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記得當時是媽媽叫爸爸幫忙幫小朋友盛飯,但是爸爸不肯就叫我去盛飯,是爸爸的問題呀!他好懶惰,他根本不想替家人付出!結果他還打人!他才壞壞!如果我長得跟他一樣高和壯,我會打回去!」

  如果內在受的傷開始感覺到自己真的遭受不公平的對待,已經能夠對施暴者生氣,想要為自己爭取應有的權利,那就差不多平衡了。 


  小湛用力地抱緊這位三歲的小小湛,我答應她,我們不會平白無故被打,我們可以保護自己,以及我介紹光燦源頭爸爸給她,讓她感受到父親應該要有的溫暖與慈愛。這位小朋友感動到哭了,Mulo也來了,我們圍在一起抱抱,感覺愛與分享,還有被支持的感受。接著就是放鬆之後的疲累,累到不行,可是很舒服。

  再後來小湛發現,雖然我只是處理這份記憶跟創傷而已,但是似乎解開了很深的對父親權威的恐懼,解決了一個關鍵模式。例如我對某些事情抱有一定程度的成見,只是在面對這個創傷之後我產生截然不同的坦然思維;以及我不定時會夢到家裡的佈局與父親的陰暗臉色,但是今天早上的夢境裡面的家卻顯得明亮寬敞,有許多剛打包的貨物要被清理掉,而且爸爸的影像似乎變淡了再也構不成威脅。

  雖然整體上還不到完美無暇,我已經感受到豐收的成果了。

11 則留言:

  1. 要是我,我會把他的牙刷拿來刷馬桶,在他的枕頭上面吐口水,每次盛飯給他,就拿襪子先抹過他的碗
    到18歲的時候,選外地的大學,花他們的錢,大學畢業後,當作我這輩子沒有這種家人,就算是爸爸媽媽那又怎麼樣
    去法院辦理一些手續,看看能不能斷絕關係,免得以後告我棄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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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這篇文章第一句寫看之前要有心理準備,所以我跳過內容直接拉到最下面幾段看結尾。每次看到小湛在講小時候的事情時,都會心想當覺知小孩被欺負時,本靈和靈魂團隊是什麼心情和心態在看呢?前幾輩子的傷痛都處理沒完了這輩子的還累積,真是夠了。然後覺得小湛努力爭取晴天的到來的樣子,真的太厲害了。很像漫威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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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奇怪,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的經歷也跟你的好像,我的爸爸跟你的差不多,藤條真的是最痛的,皮帶還好但是痕跡會很明顯,到現在連坐在他旁邊我都會有無名的怒氣跑上來...我們已經很少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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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其實蠻驚訝這一篇媽媽居然保護了,本還很冷漠的想著,想必她一定又是看個幾眼就算了,沒想到她保護了,所以其實她一開始還是有愛的,只是生活和反復的事一直發生,她無法應付,所以麻木和息事寧人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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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每次看處理童年傷痛的文章
    都會在心裡大喊
    天啊~~~也太可惡!好想幫忙出口氣
    阿mulo你在想什麼~~為什麼都選這種有夠難又痛苦的挑戰~~小湛好可憐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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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其實我一直以為每個人小時候都這樣,被這樣打很正常。直到這兩年開始處理到童年創傷做紀錄,看到大家的反應才知道,我家的教育真的是家暴等級的XD 這個醒悟來的有點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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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但是我感覺真正能醒悟或願意面對的時機,都是在感覺自己強壯安全了,或感覺有資源可以幫助的時候哩~
      是好幾十年的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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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超級家暴的。我記得我兩三歲,就趁媽媽在講電話時,拿她的藤條來抽打騷擾我的哥哥(他大哭),從小就很會反抗,所以很難想像三歲被抓起來打,覺得要家暴也是我來家暴人家,寧願玉石俱焚。所以從小到大,沒被同學霸凌,因為有狠人的氣勢吧。

      如果狀態比不上施虐者,我就變成整個很宋慧喬"黑暗榮耀"的心態,臥薪嘗膽,很有厲鬼資質,雖然實際上過幾年就忘了(攤手)。

      自己這種個性上的設定,就很難去幫人家消業障。如果小湛覺悟太早,是否就消不了家業了? 對於這種設定,只有佩服啊(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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