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昨天的文章引起這麼大的回響耶？其實我覺得我還是太簡單地帶過去了。所以我想今天再補充一點內容。
同樣是昨天寫的德國軍官，大兒子真的是非常難搞的狀況。他不肯寫作業，任性耍賴，甚至會把不喜歡的食物丟到地上，要每一個人都配合他，已經變成超級大媽寶了。
當時我老婆對大兒子百依百順的，把食物做好之後還要端到他的房間，哄他勸他，求讓他把食物吃下去，我之前都不知道有這個現象。因為我在家裡很有威嚴，當我在家裡吃飯的時候，大兒子會乖乖地下來樓下吃晚餐，他在桌面上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我不在家的時候，他的早餐和午餐就在折磨媽媽跟廚娘。大家為他傷透了腦筋。
所以當我留在家裡，要每個孩子下樓吃飯，就戳到大兒子的爆點了。他覺得他晚上下來已經給我面子了，為什麼他早餐跟午餐還得到樓下吃飯？
我真是不可思議極了，連吃飯都可以這麼倔強，那讀書識字肯定沒好到哪裡去。我還找了大兒子的家教過來，問他小孩子不配合怎麼辦？
家教吞吞吐吐的說，少爺不肯配合的話，他就唸歷史故事給他聽。我的臉很臭，我說：「那我並不需要家教，因為這是保母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當時也感到很羞愧和難過，我對大兒子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小時候蹦蹦跳跳，大概五六歲以前的記憶，那個時候他還很可愛，很喜歡衝過來抱我，怎麼一眨眼就已經11歲了，對誰態度都很不客氣，連我說他都不想聽，快速吃完飯，簡單地把作業寫完，就想要躲到房間裡。拒絕交談。
我找來家裡的管家，女管家年紀比我大一點，像是我姐姐一樣，本來服務我的父母親，後來隨著我的結婚過來照顧我。
我的書房木門很厚重，裡面外面都有門鎖，鑰匙只有一把，可以從內上鎖，也可以從外上鎖。我把鑰匙交給女管家，告訴她：「等一下我會讓大兒子下樓來到書房，他一進門，你就把房間反鎖。等到沙漏的沙流光之後（約兩個小時），你再來把門打開。過程中發生了任何聲音，你都不要打開門。」
女管家聽了很怕，因為有很多桀驁不馴的貴族公子，會跟家長衝撞的過程中，可能會拿家具或者是尖銳的筆發動攻擊，甚至產生嚴重的死傷。她憂慮的說。
我聳聳肩說：「這孩子也才11歲，身高只到我的胸口。我比他還強壯，又是個軍人。他是沒辦法對我做什麼的。我也只能趁他還沒長大以前，趕快想方法治治他。現在不把他搞定，以後就沒辦法搞定了。」
於是我請保母把臉臭的大兒子找下來，我的書桌前放了一個椅子，我用眼神示意兒子坐下來，當保母離開房間之後，其他僕人都離開房間了。女管家走過來關上門，喀啦一聲響亮，門鎖起來了。大兒子面露驚恐的看著門，再看著我。
「我想要跟你好好相處，我們似乎很久沒有單獨說話了。」
我朝壁爐添加柴火，當時是冬天，窗戶緊閉，房間在3樓，大兒子跳下椅子，嘗試把門打開，大聲吼：「放我出去，你不能這樣關著我！」
「為什麼我不行？」我好奇地問。讓我的語氣還有姿態平穩和緩慢，我盡量和兒子保持距離，不要再激怒他，畢竟在這個房間中，也只有我是他最大的威脅。
「你不可以這樣，你趕走了媽媽，然後又把我關起來！你怎麼可以這麼卑鄙？無恥！」他大聲吼叫。他恨不得讓我顏面無光，要用言語誣賴我跟攻擊我。
我沒有說話，他的激情，就讓時間慢慢帶走吧。
兒子努力地敲門、撞門。最後他哭了，他蹲在門邊，氣得淚流滿面。
「你應該知道媽媽已經生病了。」
我沒打算為自己解釋，他單純的想要激怒我，可是我想要回到，關於我為什麼決定留在家裡面的理由。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閱文件，讓他感覺到我的重點是工作，只是順便回應他，我想要減少自己散發的銳氣。
若是全神貫注地瞪著他，只會讓他更害怕。畢竟換位想，如果我和一個比自己更高大的陌生人人關在同一個房間，我肯定也會不安的。
「你應該看到媽媽憔悴的樣子，她太瘦了，吃不下飯，總是在哭，她甚至沒有力氣把衣服穿好，我很難過她累成這個樣子，我只能讓她到鄉下休息。我只是不懂，你在家裡是最大的兒子，你有照顧媽媽嗎？你怎麼可以讓媽媽那麼的累？聽說你每天都要求媽媽親自把餐點送到你的房間，你幾歲了？」
哭得累了的大兒子憤恨的瞪著我。「你才不懂！」
「沒關係，我告訴你，我11歲的時候在做什麼事情。」
他不想講話，很好，為了避免挑起強烈的對立，我把談話拉到更遠一點的地方。
談到我的過去，不是針對他。可以讓兒子放鬆許多。畢竟他現在非常脆弱跟恐懼，他已經很久沒有跟我相處了，他甚至把我當作敵人了。我並不想與他為敵。我得放軟，談論我也曾經脆弱的樣子。
「當我11歲的時候，我的父母親已經把我送到軍校去了。我記得那一年的冬季是在戶外的營地中。軍校模擬每個學生正在行軍過程，我們有各自的職位，要互相合作，而我的工作就是負責提水，以及管理提水隊伍的秩序。可是在冬天，水非常容易結凍，所以我們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就把水桶的水，倒入另外一個水桶。這是很無聊的工作，一整個晚上都是這樣子。」
大兒子冷聲哼笑。「你們把水放在營火前面不就好了？」
沒關係，我們終於開啟了溝通，雖然不是友善的對話。
「因為我們正在模擬埋伏敵軍的過程。」
我微微一笑。「我們不可能大半夜把營火燒的如半天高，那會暴露我們的行蹤。營火只能小到稍微保持熱度，可以看到餘燼，甚至連烤肉都很難熟透，我們只能吃乾糧。營火的目的是要讓休息睡覺的夥伴不至於失溫，像我們這些清醒的守夜的人，就要躡手躡腳地，又要保持非常高的警覺。因為教官隨時會突然吹哨子，安排新的劇情給我們，我們要趕快應付，如果反應太慢，破綻太多，擔任敵軍的同學就會打過來，把我們俘虜了。」
我注意到大兒子的眼睛發亮，他喜歡這個故事，雖然他沒有吭聲。我把話題拉回當下。「如果你想要試試看的話，明天我們就可以到花園裡面嘗試在夜晚起火。你會發現，就算你把火堆燃燒的很大，但是在這麼寒冷下雪的夜晚，只要水桶離開營火一點點，就容易結凍。我們可以準備幾個水桶測試看看。
「我才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情。」大兒子忍不住嗆。
「和我一起嘗試當然會無聊。但是如果你有一群同學可以討論，這是非常好玩的事情。如果你將來也想要進軍校的話，但是聽說你現在成績不太好⋯⋯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想要進去的話，如果你能夠了解水桶的水要怎麼倒才能安靜，保持隨時能飲水的狀況，遇到這種軍校的野外實習課程，你的成績會很高。」我說。
前幾個晚上是最艱難的時刻。大兒子大部分時候都在賭氣，不想要說話。我邊改著公文，邊觀察他的動靜。
然而不想說話的真正理由，就是我們長期無話可談。他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
我必須要控制話題，回到我的童年，回到我的人生經驗，講我經過的挫折，拆成一段一段的短篇故事，我的童年可以引發他的共鳴，我也可以分享爺爺奶奶是怎麼說我的。我如何面對自己的童年，能夠讓他參考如何面對自己的現況。
我小時候很喜歡惡作劇，像是把雞蛋藏在房間各個角落，讓人一不小心就踩破跟壓破。我惡作劇的理由，就是要引起父母親的注意，但是我的惡作劇讓父母親更憤怒。也就是被父親狠狠痛罵了之後，我非常的受傷跟難過，這實在太傷心了。所以我也不想要狠狠的痛罵小孩。我把這件事情分享給兒子聽。
前四個晚上，兒子都很倔強的靠在門邊，不願意坐在我前面的位子，我乾脆把椅子搬在門邊，畢竟他要站兩個小時也不容易，坐在地板上就算有毯子，但是離壁爐太遠，地板太冷了。
我想要當一個分享的前輩的角色，我在說故事的時候，會觀察兒子的表情，如果他很專注的話，他的眼神會直視著我，如果他對這個故事沒興趣的話，他的眼神會飄走。
我也是在聊著各行各業，我在政治上還有和親朋好友的相處過程，提到一些名詞，知識，還有歷史，邊觀察兒子對這些話題的反應。漸漸的我也抓到他喜歡什麼，而在他離開書房之後，我繼續尋找相關的知識，以及寫信請同事幫我把書找來。我要吊起他的胃口，要讓他期待聽我說話。
也是在確定了我的教育方式之後，我把家教再一次找過來，我想要確定家教的程度，以及他對兒子的興趣跟嗜好了解多少？這位家教從兒子五歲就開始陪著他了，他應該要懂得比我還多。
結果我發現，這位家教根本心不在焉，他的教育方式就是把家裡有的書唸過一遍，寫過一遍給兒子看，我問他一些哲學家的生平背景，至少背誦幾段詩篇跟有名的戰役內容給我聽吧，結果都講的支吾其詞，肚子裡沒什麼墨水，那我要他幹嘛？
我用同樣的方式觀察二兒子和大女兒的狀況，這兩位好多了，沒有像大兒子這麼激烈的反抗，他們更有耐心還有願意聽我說話，不需要鎖門就可以配合。
而這兩個孩子的家教也是不行，我不懂這些家教已經跟小孩子相處這麼久了，怎麼都沒有心思放在理解小孩子的性格跟興趣上面？好像只是為了要敷衍我跟妻子而已。
所以我開除了這三位孩子的家教，省下來的錢足夠讓我聘請更有程度、更厲害的家庭教師。找來的是一位外籍人士，剛剛從劍橋大學畢業，會多國語言。這位大學生想要環遊世界，已經去過七個國家，他預計在每一個國家待兩年就離開，來到我家約聘只剩一年，我覺得也夠了。
我請這位新家教每天晚上留一個小時，跟我討論現代話題，只要別觸及敏感的國家尊嚴和宗教批判就好。而我四個孩子就會在旁邊聽，孩子們隨時可以舉手發問，加入討論。我會邊觀察孩子們的表情，邊主導話題的走向。
早上的時候，家教會輪流到每一個孩子的房間教學，教學內容是我制定的，如果家教有不太能夠接受跟疑問的，我也會進去孩子的房間跟著討論。我經常在門外聽家教跟孩子的說話，我不會現場糾正家教的觀念，但是我們會再私下討論。總是要保護專業人士的顏面。
這位家教說我是他見過，最認真照顧孩子的父親。他非常的好奇、幽默跟博學多聞，只是有時候，他話太多了，主觀太強，我就得出聲提醒他，要讓孩子們有表現的機會。
家教很喜歡跟我說話，好奇我的國家和文化，他會自己去買書閱讀，經常參加其他貴族的讀書會。家教非常的認真，喜歡參與我跟孩子們的活動，我還送給他一匹馬方便他自由行動。後來我覺得，我也變成他爸一樣，他只差跟其他孩子一起叫我爸爸。
另外沒有想到的意外發展是，這位家教和小女兒的保母戀愛了，還決定結婚了，直接在我們家附近買了一間房子，在這邊成家立業。我的孩子們非常喜歡家教跟保母的婚姻，也經常自告奮勇地要照顧新婚夫妻的小嬰兒，這個就是題外話了。
這輩子的家庭教育中，我覺得父母親一定要花時間去了解小孩子的狀況，小孩子的情緒不是老師要負責的，是父母親要負責的。包括小孩子的擺爛和鬧脾氣，都是父母親要負責。
就算家庭教師都住在我家裡面，每天和小孩子朝夕相處，但畢竟不是他們的孩子，我的孩子對他們來說只是工作。而我身為父親，我的要求很高很高的，也只有我能夠達到我的要求。
父母親得給孩子很強大的安全感，包含著允許孩子對父母親發怒，因為大部分的孩子不曉得該怎麼面對自己的憤怒，他們只能丟出憤怒。
如果大人的情緒不夠穩定，大人好面子的和孩子競爭，爭口頭上的輸贏，互相把情緒丟出來，就導致場面一發不可收拾，雙方心灰意冷，變成決裂的關係。
當大兒子把他的憤怒丟出來的時候，我的選擇，是不要接住。我換個話題，我要來測試看看，有什麼話題是他不會生氣的，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當時發現大兒子的賭氣跟不肯說話，有很大的一部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重複著固定的字眼責怪我，也就是說，家教給他的詞彙太少了。
有一天晚上，我抄寫了一張紙，上面寫了非常多的情緒用詞，像是憤怒、仇恨、憎惡、厭惡⋯⋯看起來都是生氣的狀態，但是意義差距非常多。
我請兒子唸過一遍，提醒他正確發音，再請他再唸一次，再問他，這些描述生氣的文字，他可以理解嗎？我解釋給他聽，套用一個場景，例如誰傷害了？誰虧欠了誰？以致於會出現不同的生氣用詞。
接著我再問他：「你很生氣我讓媽媽離開了，你的情緒中還包含了哪些用詞？」
他全部都唸過一輪了，就是要讓我生氣（笑），我一點都不意外。
但是沒關係，我再拿出另外一張紙。上面寫的是：「絕望、悲哀、無盡的黑暗，失去希望⋯⋯」
我請他唸過一輪之後，也是糾正發音之後，解釋文字代表的意涵，再提醒他，這個是媽媽的情緒。我必須要保護媽媽。我再拿出我的文字清單：「憂心、害怕失去，責任感，保護家庭，愛我的孩子們。」
大兒子念到保護家庭這個字，後面這個字就講不出來了。他抬頭盯著我說：「我並不覺得你有愛我們。」
我誠懇的說：「我正在努力。」
他哭了。對我哭說：「你總是不在家，我總是看不到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家裡有你的氣味，有你的東西，可是我一點都不認識你。」
「像是無能為力？疲累？寂寞？孤單？」
我講出了一系列的文字，才靠近他，我蹲下來保持跟他一樣的高度，平視著拿出手帕擦他的眼淚。大兒子緊緊的抱住我，重複唸出他的情緒文字。
他唸完之後，我摸摸他的臉，溫柔的對他說：「我很愛你，我努力的想要了解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
兒子就哭爆了。
後來每天晚上，他自動過來書房找我，想要跟我說話，他覺得文字清單很有趣，他想要知道更多人類的情緒的感覺。而且我跟他說話的過程，他很安心很放鬆，他開始能夠信任我了。
我也不需要再把門鎖起來了。他的信任打開了一切。
很多時候，小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氣，連他們自己都很生氣自己的生氣。
大人的身教很重要，大人要很清楚自己的情緒狀態，才能教小孩子該如何分辨情緒的狀態。難過跟悲哀的時候，自己是什麼樣子的形容詞，都要講出來，別人才會知道他內心發生什麼事情了。
也要在認識自己的情緒之後，就可以看見情緒的運作，可以跟家人跟朋友好好的討論自己的狀態，也能夠冷靜下來，思考未來要怎麼做。
其實這一輩子，我也是努力的把我的經驗分享出來，一直強調大家把注意力拉回自己的情緒上，照顧自己的情緒，不管前世今生都一樣。
大概是這樣子啦！
之後再想到什麼，再分享囉～
（我唯一沒有開除的就是小女兒的家教，這種嬰幼兒的家教，都在重複著教孩子唸同樣的單字，非常需要有耐心，高級的家教就不需要做這種事情了。我後來也給小女兒的家教增加了非常多情緒單字，好讓孩子認識自己的狀態。這也讓小女兒長大之後，情緒非常的穩定，有著廣泛良好的交際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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