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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14日 星期二

阿齊亞外傳:女性集會所

0905 日常整理

 

考慮一陣子後,我想再寫這篇,詳細描述女性集會所的觀點。

這篇文章是繼《阿齊亞(十五)》延伸出來的記事。文中依然以前世的我「沐圖」做紀錄。這篇文章其實很沈重,看的人請有心理準備。

當時我拜訪的女學者名為依拉麗,這是她給自己的名字,她已經拋棄過去的名字,以及她的家族。依拉麗的名字有「在煉獄中盛開的花朵」的意思。在某些地區,甚至是不祥的詞彙,或者是被神詛咒的意思。

依拉麗所位於的的女性集會所有三百多人,幾乎是個小城鎮的人口,並不是小數目。依拉麗學者在鄰近的兩個城鎮也成立了女性集會所,庇護的女性持續增加中,她需要花很多時間培育幹部,管理財產的收入和支出,以及加強環境清潔,和健康教育,以免不衛生的習慣造成傳染病。

依拉麗學者是個大忙人,我約了好幾次,她一開始打聽我的名聲和年紀,以為我只是好奇不懂

事的青年,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我鍥而不捨的邀請,甚至開出比娼館更高的金額,她才有些心動,透露了她大致上的行程與位置。她其實也在挑戰我,經常突然更動時程,像是想把我激怒。

我是後來才意識到以上這些事情。我當時單純的覺得她很忙,那我也試著重新調整我的時間,她至少失約六次,我在當地旅館多住了許多天,直到依拉麗來回修改的時間一定下來,我立刻衝去拜訪她,讓她來不及拒絕我。

依拉麗的氣質像是一頭母獅,眼神銳利,態度從容優雅。我也注意到,她維持和我一段距離,她不會替我倒茶,要我自己動手。每一次會面,她都要我自己拿周邊的器材與羊皮紙使用,不會與我小於一個桌面的距離。

我問依拉麗學者如何成立女性集會所?她經營了多久,以及為何要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我是怎麼成立女性集會所的?我婚前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我當時甚至沒聽過女性集會所。」

依拉麗學者略帶嘲弄地說:「我的父母是北方的貴族,很傳統的貴族。我在十歲時就意識到我喜歡女性,我對男性毫無感覺。我沒有對父母說,我以為這並不重要。我每天和兄弟姐妹一起上學讀書,男女性的教室分開,貴族的孩子們都會上學,女孩們的課堂都在教如何紡織、辨認香料,以及廚房調味,偶爾才會閱讀歷史和數理相關的知識。我喜歡另一名貴族女孩,我們一起長大,我從來不敢表白。

「當我第一次初經來,我的父母便安排婚姻,有一天對我說,要把我嫁給從未見過的男人。對方有錢有勢,對我們家族很有利。我甚至來不及向我心儀的女孩告白,我就被迫穿上嫁衣,被馬車載去另一個城市,然後住進巨大的宅邸。

「我才意識到,即使我的學業成績有多優秀,也只是讓我成為一頭光鮮亮麗的母羊,使我更上貴族的襯頭,而我的為人、個性,我的喜好,完全不重要。我再如何哭泣哀求,都沒有人放在心上。

「我的丈夫——我真不想提起他。他是糟糕又粗魯的人。」依拉麗學者深深地嘆氣,喝了一口茶,閉眼沈思。

「他每天強暴我數次,我完全無法接受『履行妻子的義務』的說法。這是我的身體,為什麼我不能拒絕?我每次都在流血,事後都疼痛到無法站起來。然而我如何求饒,他都沒有反應,他只想享受他的快感。我試著逃走,但是宅邸太大、太深,我完全無法踏出大門。後來,他們把我綁在床上,繼續讓我被強暴,就為了要我懷孕。我簡直生不如死。」

她說話的口氣很清淡,我聽得背脊發毛。男人們都說性交是快樂的過程,而我不知道對女性而言,可能像是如同虐待的刑罰。

「⋯⋯後來,我懷孕了。我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來,他才不再碰我。但是他有其他妻子,我可以從牆壁聽到其他妻子的哀求與哭泣,他實在糟糕透了。他很有錢,那又如何?我們都只是他養的羊,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給他發洩和生孩子。我很想死,我已經絕望到只剩下死亡的想法。我心心念著我喜愛的女孩,只有想著她時,我才能好好呼吸,讓自己能吃一口飯菜。我的背都是褥瘡,很痛,他們依然綁著我,給我灌食,也怕我想用其他方式流掉小孩,我猜,可能以前有其他女人做過類似的事情吧?孩子比母親更重要。丈夫的母親主導這一切,我不懂也是身為女人的她,怎麼會如此對待我。我就躺在那裡,偶爾側身,讓身體能舒服點,我甚至可以聞到我身上的膿臭味。

「這男人彷彿就這麼消失了,他忙著要讓其他女人懷孕,聽說他還有其他住家?以及其他新娘?我是管不著了,我只希望別再看到那張臉。終究我挨到生產的那天,我以為我會死,但是我沒有。我生下一名男嬰。我在懷孕過程中持續孕吐,好多次差點被自己的嘔吐物噎死。我也總是想像著當嬰兒生出來,我一定要掐死他的脖子,報復丈夫還有所有人——」

依拉麗學者平板的面容出現一絲轉變,有了光彩,聲線也隨之輕昂。

「但是,當我見到那張小臉,紅通通暖呼呼的,對著我傻笑。我突然覺得,這孩子可能會是世界上,唯一會愛我的人。

「大屋子內的奴隸和其他的人,經常把孩子抱來給我餵奶。他們注意到我多愛孩子,我沒有想要殺害他,所以人們替我解開繩子。剛開始時,我的手腳無法動彈,我憑著意志力,努力地移動身子,凝視我的寶寶,把乳房靠近他的小嘴。他是我的,是我的身體誕生出來的生命。我有了全新的,活下去的意志和想法。我是為了這個孩子,決定再次脫逃。

「我記取過去的教訓,我必須佯裝得更無害,以及要有能替換的衣服。我需要很多準備⋯⋯我用各種理由說服奴隸和宅邸的人們,像是說,孩子喜歡不同材質的衣服,孩子需要這個,需要那個,我以前在課堂上學到了。他們並沒有起疑心。我甚至騙人們說,我需要一些錢給孩子抓握,這會使孩子將來更有錢,他們也信了。

「直到節慶的月份來臨,人們歡欣鼓舞,大門敞開,貴賓與各方客人來來往往,我換上最樸素的衣服,假裝是僕役抱著待洗衣物,實則抱著熟睡的寶寶和行李溜出宅邸。我每走過一段路就更替頭巾和外套,以及替換寶寶的外巾。我跟在路上的男人身邊,假裝是他們的妻子,或者有機會攔下人力車,我會騙對方把我送到鄰鎮親戚家。我也持續更換語言,為得是不要有被追蹤的機會。

「我逃了很久,孩子很乖,我們終究需要有棲身之所。也是在那時,我聽聞了女性集會所的傳聞。我急切的需要她們的支持。我好累,好虛弱,我在街頭和荒郊野外怕得不敢入眠,旅館內的人都在問我丈夫在哪裡,單獨帶著寶寶的我實在太顯眼了。

「女性集會所的人們把我引導至庭院後方,給了我一碗粥果腹。傍晚時,當所有女性下班,來到庭院集合,領導者要我向所有人介紹自己。在這裡不能有任何的謊言,只有誠實,人們才願意接納你的一切。我考慮之後,決定勇敢說出我的身世,我被迫懷孕而受到的虐待,以及我無法再相信我的家人了,我只會被送回去,用同樣的方式讓我再生一個寶寶。最糟的是,我可能永遠都無法再看到我的寶寶。如果事情真的演變成為這樣,我寧願去死。

「我最糟的打算就是,她們把我當作騙子、誘拐犯,然後把我趕走。可是我的故事還沒說完,一個又一個婦女站起身,過來擁抱我。她們好多人把我團團圍住,為我哭泣。我本來不想哭,但是她們一哭,我也忍不住了,我放聲大哭,擁抱她們每一個。有人替我抱著寶寶,她們每一個都好溫柔,我從來沒想到,世界上居然有人,可以對我這麼溫柔。連我父母都沒這樣對我。」

想起往事,依拉麗學者眼眶泛淚,她強裝鎮定地勾去眼角的淚水。

「我以為我被世界拋棄了,我以為我只能去死,可是有一群女人願意接住我。同理心,是我們凝聚彼此的力量,也是我們僅剩的力氣。後來,我陸續知道她們的身世,每一個都很辛苦,有些比我還慘。」

窗外傳來響亮的叫賣聲,打斷室內的會談。繁複的鈴鐺聲還有孩子們的歡呼聲,替午後的悶熱帶來生氣。

我瞥眼望窗戶,樓下的街道來了一名攤販,推著掛滿飾品、布料與玩具的雜貨,女性集會所的孩子們一湧而上,好幾位女性也圍上前,攤販忙著展示商品,人們笑鬧聲不斷。

天氣最熱的時刻,大家都在休息,環境格外安靜。我收回目光,依拉麗學者看著我,也看看窗外。

「孩子們和女人們,要的很簡單。我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一個安穩的生活,偶爾來一個攤販替我們帶來全新的物品,足以讓我們高興好久。這樣的小幸福,卻得來不易。」依拉麗學者說:

「我剛開始加入的團體中,有位女子才二十歲出頭,她叫做安蒂亞。安蒂亞的臀部比一般人還寬,甚至是扭曲的,走路使她痛苦。安蒂亞的臉也不對稱,下顎位置不對,這使她經常流著口水,需要拿手帕擦拭唾液。她不需要接待客人,她只負責清掃環境,替植物澆水,做一點簡單的工作。其他的女人,告訴我安蒂亞的可憐故事。

「安蒂亞還是嬰兒時,就被人口販子收購。你或許無法相信,有些男人居然會對嬰孩下手。他們把女嬰的大腿掰開,使她們髖部骨折,或者全身骨折。很多女嬰都『使用不了幾次』就內臟破裂死了。那麼小的孩子,怎麼可能承受成年男子的重量?」

她憐憫又無奈地搖頭。

「安蒂亞是被打掃的婦人救援的。她見到那些孩子受到的虐待,實在無法忍受。她找機會帶走狀況最好的安蒂亞——因為其他的看起來都沒救了。她抱著安蒂亞四處躲藏,就像我一樣。她想辦法逃到很遠的地方,把安蒂亞帶到這裡,懇求女人們收養她,以及治療她。但是沒有醫生能夠把她扭曲的骨頭治好,於是她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大家都有默契,絕對不會讓安蒂亞去接客,也不會讓她接觸到任何一個男人,她已經受夠虐待了,她應該在保護下長大。

「你知道嗎?沐圖先生。當我成為女性集會所的幹部之後,我想知道,有多少女人在社會最陰暗的角落死去。我聯絡各個城鎮的守墓人,請他們幫我記錄每座城鎮和城市的死亡人口,尤其是女性的數量,以及她們的年紀、死法,有可能遭受性虐待的痕跡。這些守墓人都需要替遺體包裹屍布,還有做擦拭與整潔,他們對此很清楚。」

依拉麗學者的眼神再次變得嚴厲與謹慎,她一一對我念出我所知的城鎮名,講出每一年死去的男女比例。

「平均起來,女性的死亡是男性的三倍,各種年齡層女性都有,尤其三十歲以下的女子死亡率大增。幾乎所有遺體的私密部位,都有被侵犯、受傷甚至發膿潰爛的痕跡。臉部、手和腳的瘀青更是常有的事。這樣的女性通常都來自非常傳統的家庭——有嚴厲的父親和沈默的母親,或者情緒控管不佳的丈夫。我當時想,我差一點就成為她們的一員了。我有多幸運,我居然還能活到今日?」

我聽了全身顫抖,「可是我從來沒聽說過⋯⋯」

「男人們不會談這種事。他們很善於遺忘他們犯的罪,他們只想記得快樂的事。」

依拉麗學者輕蔑的笑。

「我不信任任何男人,如果你是我,你就會懂了。沐圖先生,你是幸運的人。你非常非常的幸運,你出生就是一名男人。你有不錯的背景能夠讀書識字,你甚至能認識偉大的穆里哈先知,而我們女人光是求得平穩的婚姻就不容易了。我們是被拋入黑暗中的人,永見不得光,我們只能相互依偎,我們這裡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暴力的男人造成的破碎之心,這樣的我們甚至還會被『正常婚姻』中的女人嘲笑,說我們不潔,說我們貪婪勾取男人的錢財,誰希望如此?

「我們只是想好好活著,我們多麼無辜?這樣的我們,也早已經不奢望『正常的家庭』,至少比起過去的受虐和強迫,娼館內是有秩序的,我們可以決定自己的身體給誰,以此換取酬勞。這讓我們擁有主控權和自信,使我們相信我們不是永遠的受害者。這裡很自由,很美好,我們早已經放棄謀得外在世界的認同感。如果你所在的世界看不起我們,那也好,我們也看不起你們。你們是活在虛假謊言中的人,完全無視我們被你們之中的那些人深深傷害。」

她說話總是帶刺,但是我能理解她的冒犯。如果是我——我還真的沒辦法想像經過這些可怕的事情,還能站出來保衛更多受傷的女人。

或許我的反應遲鈍也是一件好事,這使我忽視人們的攻擊性,不會對惡毒的話語生氣,也能讓我聽完依拉麗學者所有的話。

「我能夠為妳們做什麼?」我問。

「做什麼?」

依拉麗學者一愣,隨之放聲大笑:「麻煩請你多多光顧?人們別中傷我們就好了,我還能奢求什麼?」

我決定講清楚說明白。

「我來自阿里發城。幾年前妳應該聽聞南方難民的事,當時是由我和穆里哈先知規劃,以及聯合當地商人疏通難民造成的社會壓力⋯⋯」

我仔細地對她談我們的遭遇的危機,我們所顧慮的暴動,還有大家分工合作,使對難民有歧見的人最後也加入我們,最後我指著左手上那枚綠寶石戒指說:「這就是證明。」

依拉麗學者換了全新的眼神,帶著一絲尊敬,也有著遲疑。

「我有穩定的生意和人際關係,我認為我的富足應該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們。」我誠懇地說著我參與的一切,包含養育奴隸的屋子,使他們能受到足夠的教育,能夠摘下耳環恢復自由,獲得重生。

「依拉麗學者,您所對我說的一切讓我認為,我可以提供妳們必須的資源。例如錢,更堅固的房子,受教育的機會,以及足夠的醫療資源。您想要什麼,請告訴我,我會想辦法辦到。」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如果你想蒐集漂亮的戒指,你為我們做這些事情,只會讓『正常婚姻』的人們對你感到不齒。」她充滿防衛地說。

「不,我不需要任何戒指和頭銜,我也不需要讓別人知道我正在做這件事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起了在東方故鄉,曾經有一條龍讓我感覺到無限的溫暖與包容,以及勇敢的村人們為我挺身而出的事情。我感受過的愛,讓我也願意成為給予愛的人。

「我今天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婚姻都能保障婦女的安全。我過去接觸的人們,都沒有對我談到這一面。無論是受虐的婦女或者孩子都需要得到幫助,這是妳們應得的。如果這個世界愧對妳們,那麼至少讓我——讓我身為一個男性的身份,以我能提供的作為歉意。」

依拉麗學者呆呆地望著我,張嘴想要說什麼,又閉上嘴。

突如其來的,眼淚佈滿她的雙頰。

「我早就不相信神了。我早已經,不相信女性集會所以外的所有人。我直到剛才,都把你當做想趁人之危的敵人,我只想要揭露恐怖真實的故事,把你趕出去,要你永遠別進來,別用好奇心污衊我們多年以來的努力。」

她哭得很激動,頻頻拭淚。

「我等這句話,等了多少年了?我確實需要這個世界向我道歉。我的頭髮已經花白,我不知道我還能努力多久。有這麼多的女人和孩子都需要被照顧,我們總是心力交瘁——終於有男人願意挺身而出了嗎?終於不會再把我們的身體當作玩樂的工具?終於可以把我們,當成一個人類、一個生命,能夠被重視、被看待了嗎?神哪,神啊,如果真的有神,祂把你送來了,你是天使,光是你這句話,就夠了。你真的願意接納我們遭遇的事情⋯⋯」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其實是無神論者,我不方便接觸她,我只好沈住氣讓依拉麗學者發洩情緒,等她稍微鎮定之後,我們繼續談接下來的合作。


依拉麗學者翻出空白的羊皮紙,但那是破損不堪,充滿蟲蛀,被廉價賣出的廢紙。她快速地畫出三個城鎮的據點,大致上收容的人數,以及殘缺無法工作、生病與失能,還有各種狀況的人數與比例。令人驚駭的是,身體正常能夠工作的女人,不到一半。

「我們這裡多得是被打斷手腳,無法接待客人的女人。她們有的被家人燒傷,毀容,男人也不敢接近。」依拉麗學者說著,將羊皮紙推給我,她一直在觀察我的表情。

這太恐怖了。我瞪著羊皮紙,思緒雜亂,試著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的合作對象都是男性生意人,他們沒辦法進來幫助妳們。或許,我可以請我紡織學會的女人,以及其他的⋯⋯」

「先生,容我提醒,社會大眾經常與我們保持距離,看不起我們。」依拉麗學者嘆氣。

「你知道嗎?連菜販、運水商人,還有各行各業的人們,連挑糞水的人都認為我們充滿疾病。我們只能約好東西放在哪裡,不過手的交接。我們是社會最底層的人。」

她再看看窗外的雜貨商。「這個人是例外,因為他的母親也是娼婦,他只服務我們這樣的人。我認識他的母親,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我們都竭盡所能地,希望能為這黑暗的角落帶來一點光亮,還有一點微笑。」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蹙眉。「或者,我直接提供現金給妳?我只相信妳,或者妳給我能夠聯絡的人,妳們直接運用那些錢替婦女和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

「你能提供多少?我們人真的很多。」她遲疑地問。

我出了一個數字,那是我一個月零用錢的一半,我可以少買一點有趣的東西。依拉麗學者倒抽一口氣。

「你是在開玩笑?」

我以為她的意思是我在侮辱她,我趕緊解釋:「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得照顧我的親人還有生意,以及難民和奴隸會所,我有很多運用⋯⋯」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一筆錢!你真的沒騙我?是一次給完嗎?光這筆錢,就夠我們全部過好一年,而且不必開娼館了!」她非常的激動。

依拉麗學者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後來我意識到城鄉差距的差別。阿里發城實在是非常富饒的城市,充滿富豪與商會,以及各式各樣販售精美東西方的商品。我在這麼富裕的城市中經營生意,早就忘了其他貧窮的城鎮的生存壓力。

我確信我真的可以幫助她了。只是我不確定穆里哈先知和蜜亞夫人是否能接受我對女性集會所的贊助,他們活在世界的兩極,而且極度重視名譽,或許我不要告知最好。

我決定要匿名提供幫忙。

我有一個計畫,既然我經常在各個城邦的商會開會交流生意,每個月我都會從不同的商會寄出裝有現金的木盒,我會把盒子用布重重包好,封蠟,蓋上戒印——戒印會是一隻老鷹幼雛。

人們普遍相信雄鷹是神之眼、神的智慧。有的女性集會所,會拿雞蛋敬拜牆上的雌鷹雕像。她希望神能見到她們的痛苦,雌鷹代表神無所不在的愛。許多脆弱的人,都需要一個形象來依靠。

那麼老鷹的幼雛,我希望代表光明的未來,是神應當給她們的庇護。

娼館是很多男人的常經之處,我可以請信任的人們替我傳遞木盒,他們不會知道裡面是什麼,我會在內襯用布料把硬幣綑緊到無法發出聲音。

我與依拉麗學者細細討論所有能夠施行的方式,既然她很忙碌,那麼我需要另外三個女性集會所她所信賴的幹部名字,我只會把木盒交給她和幹部手上。

我要求的回饋是,替我紀錄上一個月錢財的花費,我要看到多少人接受醫療,或者有多少房子被修整,買了多少食物,以及相關的耗材使用。他們可以存錢,也請告訴我存了多少,那些錢都請放在幫助人們身上。如果有些女性想出嫁,存的錢也能夠成為她們的嫁妝,我會成為她們的後盾,我要她們幸福。無論如何,我要確保我提供的錢都被妥善使用。

如果這些女人們都有遭受到嚴重的性剝削,我更希望她們不要再透過身體,再次經歷過去痛苦的回憶。我也希望依拉麗學者可以在和我合作的過程中,提供給我虐待孩童的場地和線索,我認識各城官兵,我相信正當、正義的男人們,也不會忍受虐待發生。我們要一起阻止嚴重的犯罪。

我從現場拿出錢包,只留下我稍後回去的車馬費,其餘全都遞給依拉麗學者,就當作我們合作的訂金。她望著滿桌硬幣,再次落淚。她才透露,她們一天只吃一餐,節慶時才能奢侈的吃兩餐。這些硬幣能夠讓她們整個季節三餐衣食無憂。

依拉麗學者終於相信我是認真的了。我們熱切地討論所有的可能性,她迫不及待想要替每棟房子建造壁爐,冬天實在太冷,她們都需要足夠的溫暖。

第一次會面後,我要離開時,依拉麗學者叫住我。

「沐圖先生,安蒂亞只活到二十三歲。她死後,我們發現她的肚子裡充滿大大小小的腫瘤,才使她血流不止。我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失去她,讓我很難過。為了替她做什麼,我到訪傷害安蒂亞的城鎮,問當地的守墓人,被虐待而死的女嬰究竟有多少?守墓人帶我走到墓地邊緣,那裡有一片遼闊的草地,看不見盡頭。守墓人對我說:『草地下面全部都是』。」

依拉麗學者的聲音哽噎。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地獄,就是那個地方。我想要阻止這種事情發生,不能再有其他的安蒂亞。求求你,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了。我也會聯絡其他的女性集會所,如同你所說,我們需要大量的支持。我們需要從黑暗中走出來,我們需要更多像你一樣的人,願意看到我們的存在,也給我們幫助。拜託你了。」


後來執行的過程,確實阻難重重。

難民女性組成的紡織學會完全不想介入,她們真的對女性集會所充滿不良觀感,我只好間接要求她們分期償還我過去補貼的關稅,讓我能額外轉而交給依拉麗學者,能給多少算多少。

庇護的奴隸們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女奴隸們很怕靠近女性集會所就會染上性病,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服她們放下恐懼。即使依拉麗學者對我重複發誓,她們非常在乎衛生與整潔,有疾病的人都被友善隔離與照顧,女奴隸們的抗拒依然很深。我不想勉強任何人,只好要女奴隸把種好的菜、屠宰的肉都放在指定位置,讓女性集會所的人員取用。

我不懂同樣是弱勢者,為何也會看不起更弱勢的人們?人們之間似乎有潛在的競爭與比較意識,反而像我這樣,願意主動拿出錢,直接進入娼館求見依拉麗學者的人,並不多。

我把女性集會所的故事傳出去,她們的可憐需要更多人知道。有其他富商願意加入我的行列,我們盡可能的在各個城市提供幫助,讓女人和孩子們能脫離貧困與疾病,以及社會低下的觀感。

我們亦和官兵緊密的合作,掃蕩虐待孩童與婦女的機構,也把一位涉入經營雛妓的城主和他的同夥送上絞索。

再隔了幾年後,傳來依拉麗學者過世的消息。

她的幹部繼承她的遺志,開了一所學校。她們把協助項目變得更詳細,有專門照顧孩童的學院,以及專門照顧殘疾人士的安養機構,還有培育婦女專業技能的場合。

她們不再需要娼館做庇護,有更多的城市官兵、商會與店舖願意保障她們的安全,帶領她們走入陽光,不再被人歧視。

我偶爾會收到未署名的信,上面都畫著老鷹幼雛。信裡感謝我提供的一切,每個月,我都會收到上個月捐款的詳細明細,甚至詳細到每一餐用掉多少穀物。或者,我會收到象徵結婚的紅花包裹,女性集會所中有誰結婚了,想與我分享喜樂,那是她們能夠自主選擇的婚姻。

也許我們沒辦法抓住已經跌落的人,至少我們可以持續地伸出手,讓他們知道,還是有誰在乎他們。使他們在爬起來的過程中,有機會能夠握住我們的手。



阿齊亞外傳:女性集會所(完)

7 則留言:

  1. 天真以為人類歷史上有出現比較尊重女性的時刻,沒想到小湛這篇就揭示真相,對比現在是更加殘忍,觀念進化真是一條漫長的路。
    感謝小湛願意把這段前世片段做更詳細的敘述,感謝沐圖接住了那時候跌落的女性……。
    希望人類能全面走到對女性如同對男性平等對待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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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兩性平權的地區
    >>>更多女性表現不俗甚至相當亮眼
    >>>更多男性對女性能力上的認可
    >>>間接影響到
    >>>兩性不平權的地區
    >>>讓女性意識抬頭
    >>>讓男性意識平權

    基於之前耳聞的 集體潛意識
    不知道這樣的假設是否成立

    總覺得或許可以伸出手
    去拉住身邊的人
    但很多情況是 自己要先救自己
    別人才知道要伸出手拉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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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沐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讓人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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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谢谢沐图。谢谢你替世界给予她们道歉,与提供各种资源上的协助,帮助她们走回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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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這幾天在看網飛的印度電影孟買女帝,突想起這篇文章,雖然故事不同,但都是要協助弱勢女性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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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那裏也是阿富汗嗎? 現在其他中亞國家也沒好到哪去,一堆搶婚,強迫別人當新娘,根本是綁架、情緒勒索、性騷擾、和強迫奴役。要不是被蘇俄入侵(業力嗎?),他們可能也還和阿富汗一樣,女性得穿得像西方鋪著床單的鬼,透過網洞看世界。然後蘇俄繼續破壞環境,引進DDT和PCBs,把鹹海蒸發,充滿又鹹又毒沙土,更加草木不生,當地人窮困,然後不知何時開始,開始搶婚,還說是古代傳統。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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