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愧孩子

11/18

稍早前在改二階同學的作業看到了很多年幼時期開始的壓抑，自己也有點悶悶的，不過是輕微到可以忽略的程度。後來與朋友對話之後，我注意到我內在越來越苦悶快要窒息了。我試著問自己怎麼了，內在有個好無助地孩子哭著對我說：＂我需要感覺到被愛。我好孤單。＂
　
　　同時小湛也注意到，當我內在感覺到寂寞時，我會吸收環境的氛圍無論好與壞，就像是忙著把各種東西即使是垃圾也好，通通塞到自己的心底，也連帶著成為精神上一份負擔。
　
　　一個傷痛會包含很多面向，我早幾年在淡水的工作每天早晚通勤三小時，我也注意到我的勞累是心底很想幫忙，就會大範圍地淨化所經之處，搞得我精神不濟。現在跑出來的狀況是類似的問題，但是更隱蔽，是一份非常羞愧隱藏的情感。
　
　　要鼓勵這位羞愧的孩子出來對話並不容易，祂努力地往暗處鑽，不敢被看到，我只能重複用溫柔與寬慰的方式對話、等待著，直到這孩子覺得我沒有惡意，才怯怯地探出頭。
　

　　我發現我沒辦法純靠對話讓這孩子舒心，於是我拿出蠟筆（本來都準備好明天帶去上課）邀請這孩子陪我畫圖。我們最喜歡畫畫了。
　
　　孩子畫了粉紅色的橄欖狀邊框，我不定時會畫出類似的形狀，通常是代表重新整合與接納新的面向（經驗得出的結果）。畫到紅色時，祂開始哭了，有點畫不下去，說心好痛。我說好沒關係，那我們先暫停，你覺得這個痛和什麼事情有關？
　
　　於是畫面浮現了－－那是小湛國小二年級的事情吧。我很驚訝我會想起這件事，當時我在舊家，媽媽拿著衣架打我，我全身縮著躲在冰箱旁的轉角，哭到不能自己。我的心好痛。
　
　　我已經忘記當時發生什麼事了，只好閉上眼專心感受心痛的感受，讓自己的專注力全部回到被挨打的時刻......這並不好受，但是畢竟這份挨打讓我心痛到有一部分時間凝固在這份時空之中，我需要重新回到這時間點，把凝固的能量化解開來。
　
　　當時我怎麼會被挨打呢？事發的原因是因為有個親戚來拜訪，隨手留下三塊巧克力餅乾，好像是新貴派吧粉紅色包裝。媽媽把餅乾放桌上，要我和哥哥、妹妹各拿一塊吃。哥哥把自己的份拿走了，妹妹還在睡覺。我剛下課看到餅乾很高興，我吃了自己的份發現怎麼這麼好吃！同時我飢腸轆轆，忍不住就拿起妹妹的餅乾吃下去了。
　
　　妹妹醒來了，媽媽叫她去吃餅乾，但是發現餅乾沒了，我只好招認是我忍不住吃掉的，結果媽媽勃然大怒，她拿起衣架追著我打，邊高喊：「你就是這麼自私都不顧別人！」、「都是你這麼貪心所以沒有人要和你當朋友！」「以後出社會你就是個敗類是個廢物！知不知道羞恥啊！」、「看我打爛你這個偷竊又骯髒的手！」
　
　　雖然我被打得很痛很驚恐，但是更讓我心碎的是，媽媽邊奮力打著我、拽著我的手，邊翻著各種舊帳毒罵我多麼壞、討人厭，未來不會有人喜歡我，我非常的自私，過份而且貪婪成性......
　
　　有些罵的詞彙太深奧了甚至我也聽不懂，但是我只是肚子餓啊，我們家又很少買餅乾，我實在太開心吃到巧克力了就忘了顧及妹妹，我沒有想到媽媽會如此憤怒。我感覺到強烈的被遺棄感，我很傷心，我想大喊「媽媽我很愛你，拜託妳不要討厭我！」可是她又打我打得這麼痛、罵得如此狠，我真的是她生的嗎？其實她並不愛我吧......
　
　　後來衣架被打歪了之後，媽媽落了幾句重話才離開，離開時抱著妹妹說：「沒關係，媽媽等一下去買一整包全新的餅乾給妳吃，不要給姐姐吃。」
　
　　我覺得我多麼令人厭惡，我既羨慕妹妹又羞愧無比，是的我是很骯髒的姊姊，我把妹妹的餅乾偷吃了，我不值得被愛，全世界的人都不會喜歡我。於是我就哭著躲到棉被裡，晚餐時也不敢出來，因為媽媽還在罵：「她吃餅乾就吃飽了，不要理她！」

　
　......回想到那麼以前的事情，雖然導火線只是個餅乾，但是整個過程都讓我驚嚇又恐懼無比。即使回想我還是掉淚了，被打會痛，可是心更痛呀！
　
　　內在孩子也跟著我一起哭，他揉眼啜泣說：「我知道吃掉妹妹的餅乾不對，但是媽媽也講得太過分了，這些話好傷人、好傷人，我覺得好痛苦。她是我全世界最愛的人，卻用這些方式推開我，讓我心碎無比，我覺得我再也不被人愛了。」
　　　
　　小湛就抱抱內在孩子，我們一起哭，一起畫畫。過程中我也敲打穴道讓自己更放鬆點。
　
　　長大後我們都知道媽媽的情緒管理很有問題，爸爸帶給她很多壓力，她只能拿孩子來發洩情緒。但問題是，小孩子當時也不知道大人世界的複雜度，爸爸媽媽是我們的全天下，當他們強烈地斥責我、羞辱我，我真的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徹底的垃圾了。這份暗示不會消失，雖然長大遺忘了這些過程，但是我仍會不自覺地，尤其在寂寞的時候，很希望被愛著，被任何東西填充心裡的洞都好。
　
　　但我回顧這份故事，哭完之後很神奇地，我覺得心都滿起來亮起來了。如今我成年人的意識知道這真的不是我的錯，確實我偷吃了餅乾我需要檢討，但是我不需要對媽媽過度的責打負責任，或者感覺我非常地丟人現眼。我也知道，媽媽當時經濟壓力太大才會過度教育，我不會怪她當時的抓狂，即使這些事情都發生了，至少我能夠撿起我破碎的心，把自己修補起來，現在的我已經充滿力量不會再被擊倒了。
　
　　那名羞愧的孩子不再羞愧了，他閃耀著重整後的金光，我們持續地畫圖，像是架設穩定的防禦網，一層一層地擴張出去。我們不需要拿環境的任何氛圍填充自己，我們並不寂寞，我與我內在諸多層次同在，我們感覺到和平與安詳且無所畏懼。我也感覺到喜悅和滿足，我能保護我自己，多麼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