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聽到憤怒的存在

我的憤怒

　　　　小湛先天脾氣就不好，從小弟弟妹妹都很畏懼我。加上身為長姊，從小就被爸媽教育要忍耐，即使我不會打弟弟妹妹，但是管教一群半獸人總是有情緒爆炸的時候，我都爆在心裡和以表情告知；大概也就是如此，從小我就很會顯露殺氣（笑）。

　　可我依然也是愛著弟妹的，有什麼事情都盡量幫他們承擔，或者看到爸媽臉上表情不對，就趕快催促弟妹逃離客廳免得掃到颱風尾。也可能是習慣收拾善後了，不管是別人的部分（習慣去照顧別人、觀察別人的需求），還有壓抑太多屬於自己的感受……

　　當我被教育成：「以自己的感覺優先就是自私。」有這樣子的觀念後被後天改變的契機，大概就是國中高中考學測、聯考時，無盡的考試與補習，沒什麼朋友的狀態下（班上團體各種勾心鬥角，我真覺得好幼稚而自動疏遠），內心的孤寂感呈現非常崩潰的狀態。

　　我發現我的存在毫無價值。爸媽的重心都在工作上，回到家都責怪說弟妹功課不好，表現不好，他們所有的不好都是我帶壞的；當然後來我長大後才知道人都會找理由推卸自己的責任。說起來當時我也只是一個小大人，比弟妹多不了幾歲，我都不清楚我的未來的方向了，卻把三個幼年孩子的生活問題都推給我，說我不是一個好榜樣。

　　但我究竟該如何成為一位好榜樣？

　　我從國小開始要炒菜做飯、洗衣服曬衣服，洗碗，掃地，整理家裡環境，我很希望看電視的弟弟妹妹幫我分擔，然而媽媽說我是長姊，我不該和弟妹計較，這些家事都是我應該做的，如果我計較我就是很自私的人。甚至，我做了三菜一湯，我媽回家會大罵：「沒看到家裡人那麼多嗎？這樣吃得夠嗎？為什麼不做五道菜？你就只會給我惹麻煩！沒有菜？不會去市場買啊！不會挑，不會問人啊！......」

　

　　我盡力去做了，真的，我很努力了。我的放學時間和弟妹一樣，我只比爸媽早兩小時放學回家，然後我要做好每一件要求的事情，媽媽一回家就是到處檢查：「廁所都沒人刷，沒看到餐桌那麼亂嗎？杯盤有洗嗎？不會整理一下冰箱嗎？......」哥哥隨手洗碗都是＂替我洗的＂，所以哥哥好棒好懂事，男生本來就不必做家事，結果他那麼貼心，看看哥哥是多好的榜樣......

　　也是後來我才知道，身為老闆娘的媽媽會把工作上的壓力帶回家，然後找一個人砲轟來紓壓。如果我頂嘴了，媽媽會在晚上爸爸回家來之後告狀，然後我再被打一頓；或者，媽媽先拿衣架打一頓，爸爸回家再拿藤條打一頓。雖然我們家境小康，在一般人眼中很幸福吧，但是爸媽都要顧著事業沒餘力關注孩子的身心發展，就只能以權力施壓要大小孩帶小小孩，來換得每一日的「和諧」生活。

　　

　　而我再加上學校的課業壓力，還有青春期的反抗期，我終於爆炸了。也許我很會忍沒錯，但如果我做什麼都做不好，每一件事情都會被嫌棄，每一句開口閉口都是對我很失望，那我何必這麼努力？因為我永遠達不到標準！我做什麼都不對！

　

　　從那時候我開始擺爛，是對家裡的徹底失望與疏離——我感到強大的憤怒與委屈，如果永遠不被人們瞭解，那就這樣吧。我也是當時才意識到：「會說別人自私的人，才是最自私的人。」媽媽根本沒發現我承受多大的壓力，我體認到我必須與家裡的期待拉出距離，不然我覺得自己的唯一選擇就是去死，我當時曾站在五樓的教室走廊往底下的操場看，想像跳下去的樣子：「我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真的很抱歉我永遠都做不好，讓大家這麼失望……」

　　而我還想活下去。

　　我很不甘心我的人生被環境下了失敗的定義。我察覺到：如果我還想要擁有自己的想法，還有一絲喘息的空間，那我就要自私。我必須要自私起來拉出個人的領域，我才能保護我自己，我才能活下去。於是我只選擇做部分家事，其他的就無所謂了，要罵就罵、要打就打，長大的好處就是被打沒再那麼痛了，忍一下就過了，而且我隨時可以假借讀書的名義躲在學校，我不想再回家了。
　
　　一旦承認自己必須自私，大聲地喊：「我就是自私怎麼樣！」來讓爸媽閉嘴，但好像每講一次心底就撕裂一次。我依然愛著父母，我真的也想成為他們眼中的乖小孩，要重複地接受自己不可能被他們愛著……對未成年的我而言多麼痛苦又煎熬。但是憤怒，讓我寧願承受這份撕裂感也要大聲喊出拒絕控制的聲音。

　

　　也是弟妹也接連長大，哥哥的反抗期更嚴重......只能說，每個孩子都有各自看世界的角度，爸媽才發現青春期後的孩子們失去控制，我是會躲在房間內拼命畫圖、看書，一個人默默消化情緒的孩子；但其他孩子都往外跑，逃家、翹課，狀況比我更嚴重。於是爸媽關注我的眼光少了，反而讓我大鬆一口氣。

　　後來這幾年和家裡的孩子們聊天，才知道大家其實很羨慕我很早以前就勇於講出自己的話、擺脫父母的控制與期許，除了我之外的手足，至今仍不確定未來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早點認清事實瞭解到我不被家庭認同的心碎，竟然讓我成為家裡成就最穩定、最獨立，有自己的思考方向的孩子。

　　當我太習慣與我壓抑的憤怒相處，我就很難注意到憤怒的存在。畢竟這是常態的情緒，是我生活與生命的一部分，只是我也習慣了壓抑與忽視，還是不自覺地以照顧他人優先。這已經成了反射動作。

　

　　後來進入社會磨練了幾年，進入大環境與各式各樣的人們相處，才看到與原生家庭不一樣的人們，有各式各樣的態度和氛圍……我過去的個性與情緒的收放都是為了在原生家庭求生，當我成年之後，我開始調整我的心態，特別是我發現：我不能再繼續忍耐與壓抑了。老闆不知道他們的得寸進尺，我不能無盡的加班特別是我得了腕隧道症候群復健了半年，第一份工作的公司都破產倒了好幾年，我的手腕至今還是有後遺症存在……

　　與各種際遇交會過，領悟了所有的關係無論是美好的或痛苦的，終究只是一番過程，最後剩下的只有我。我無法迎合過度的要求。我必須承認我有所不能，我必須學習保護自己，不然我會完蛋。生活，會逼使人持續往內觀看自己需要處理的部分。

　

　　每一次的經驗與挫折都讓我檢討與檢視自身，我依舊無法對別人發怒，但是我應該要把我的心底話講出來讓對方知道，只是該怎麼講、能讓對方聽得懂的措辭，又是另一番練習。

　　不過，後來我發現有些人真的太厚臉皮了，需要讓對方知道他的無理取鬧，我才開始釋放我的憤怒，這種有控制的憤怒大概只是我對自己的十分之一吧，就是兇一下下就收起來的程度。但被我兇過的人都很害怕，覺得我兇起來很可怕，反而讓我聽了啼笑皆非。

　　你們真不知道我對自己的憤怒有多恐怖，大概是火山爆發的赤紅色海嘯席捲過來淹沒我，滔天巨浪兇猛地把我推擠、撞擊、扭曲在一起，使我全身發熱、頭腦快炸掉、所有的批判湧過來，最後產生毀滅的念頭，全身顫抖到想一頭撞死、折磨死自己的程度。就是有一回前世是因為，我實在太厭惡我自己做的所有決定，結果逐步地切斷手、腳，享受凌遲自己的快感，最後流血、失溫而死。（超級病態）

　　我太清楚知道我的憤怒有多強烈，而且是針對我個人的自我毀滅，這與我想要活下去的念頭背道而馳。

　　我真的很害怕這樣的自己。我得想辦法找很多方式宣洩我心頭的壓力，運動啊，其他興趣之類……然後到處做功課，去嘗試，體驗，做各種紀錄。我從小喜歡畫圖的另一面，也是因為畫圖能轉移我的注意力，讓我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點成績可以為自己感到驕傲吧。

最近我更容易被激怒，無論是鄰居半夜的敲敲打打（連續好幾天半夜兩點被吵醒真的會抓狂），半路遇到的不禮貌事件，都讓我很不爽。這回，我沒有再習慣性的忽視了。我過去甚至以為我沒有脾氣，我不會生氣，並不是這樣。

　

我終於能看到我正在走這方面的議題，現在能抽身體會到——我正在憤怒與不安，那麼，雖然有點怕怕的，畢竟這股情緒威力太強大，但我還是願意硬著頭皮面對這份情緒。

於是我第一次以「憤怒」當主題。

之前改過不少同學的作業，有些同學也有類似的憤怒壓力，只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畫法吧。有些人是很淤堵的，或者卡卡的充滿其他情緒，而我的「憤怒」居然意外得順暢。

我正在生氣的時候畫了這張圖，因為我很怕吵（可能是身為長姐從小就在管理弟妹的秩序，我很要求環境的安定感），隔壁正在大聲喧鬧，我的頭又脹起來了，血壓飆高，然後我決定敲隔壁的門請他們安靜，表面上很和平，心底一如往常壓抑的提醒。接著我再回來把這張圖畫出來。我原本以為這麼具有爆炸性的情緒，應該是非常失控的胡亂砲轟。

　　我先畫最右邊的綠色，感覺到怒氣被大量排出，接著出現委屈的情緒，我的內在小孩坐在黑暗的心底說話：『謝謝妳願意看見我，我等妳很久了。我好孤單。』

　　聽到他這樣說我突然很想哭，於是我抱抱他，我們繼續畫下去。

　　在畫左邊的藍色時，我發現是環境、地氣的能量在安撫我；小湛慢慢冷靜了（比我想像中還要快，或許和這幾年保持畫圖與覺察有關吧），接著內在小孩要我選紅色，他說：『我很愛妳，我希望妳知道我真的很愛妳，我要送給妳滿滿的愛，我會保護妳。』於是這張圖就收尾了，把當下的情緒重新收納好。真的很妙，即使隔壁還在喧鬧，我心底卻不再跟著起漣漪。

　　我注意到我的「憤怒」有很多話想和我說。隔天之後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我既遲疑，又充滿好奇。我想更往內深入瞭解。

　　長老們欣慰地說：妳終於願意處理這份主題了。

　

憤怒的愛

　　過程中，我的「憤怒」開始說話了。它不是內在小孩的一份固定形象，就很像是純粹的一股能量，是吹拂的風、流動的水，穿透到我的心中，既屬於我又不屬於我。後來我才理解：「憤怒」就是一份「共業」，是屬於生命集體意識中的一股氛圍支流。

　　我的內在真誠，也跟著加入討論。

　

　　憤怒：我不會傷害妳，我裡面有很深的愛，但是我對現狀感到失望而憤怒，其實我是為了保護妳而存在的。

　

　　內在：憤怒也是一份好情緒。就猶如每一份情緒都有它存在的意義。「憤怒」可以使人有勇氣以小博大，改變不公義，「憤怒」像是拿著刀劍的士兵，可以從重重圍困中殺出一條生路，我們也需要盾（內在覺察）來保護自己，以及有理智的韁繩來控制為殺而殺的盲目激情（業）。

　　內在：當妳再次感到憤怒時問問自己，「我現在在害怕什麼？」

　　小湛：……我的憤怒底下，好像是害怕失控與不完美的自己吧。

　　樓上：那就在過程中繼續順水推舟，安撫過去的傷痛中殘餘的激情，用妳的溫柔駕馭憤怒。明理的憤怒叫做什麼？地球上的詞彙有限，因為人們太容易被「憤怒」的表現牽引走，結果成為失控的局面，演變成為戰爭......但不是「憤怒」的目的。「見義勇為」，或許是最符合「明理的憤怒」的意思。這世界上總是需要誰願意為愛挺身而出，對吧？

  

時代中的，明理的憤怒

小湛：用溫柔駕馭憤怒？聽起來好矛盾？

憤怒：妳願意看到我，這就是溫柔。

內在：這個時代被大量的「憤怒」引導著，關於：「憑什麼別人比我好……」，比較、競爭、見不得其他人獲得好處的嫉妒，常常越演越烈，越滾越大，結果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攻擊。但靈魂是有愛的，每個靈魂都具有愛的品質，不要讓激情凌駕於你們的愛，這會是很重要的人生主題。所有來到世界上的靈魂，都要在這兒體會到強烈的情感張力，然後能在覺察中將屬於靈魂真誠的部分尋找回來。

內在：嘗試看看，進入「憤怒中的平靜」。也就是「憤怒」的萌芽與根本之處。

小湛：我覺得好委屈，好無奈，「我應該表現更好的……」

樓上：若萬有一切都是愛的存在，為何妳不願意面對、接受妳的憤怒？

小湛恍然大悟：所以哥哥Mulo的憤怒也是……靈魂也是會憤怒的，對吧？哥哥說過，地球上有的星際都有，只是地球會加強體驗與濃縮感知。我的靈魂在地球上給自己設定那麼多的極端體驗，就是因為我們想進入問題，解決問題，體驗創傷的同時也是在懲罰自己不夠好的狀態，我們要求自己承擔這一切後果。

把壓抑的信念釋放出來

小湛這時候才想到Mulo在哪裡？結果看到祂已經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旁休息中。沒想到我畫圖能夠整理到內在那麼深的傷痛。我試著在更往內追溯我各種層次的感受，我想知道最根本的靈魂源頭那邊……也就是內在真誠的記憶中，我們過去有這麼多的憤怒嗎？

我發現，沒有。真誠的部分沒有憤怒，我的靈魂深處是好溫柔好柔軟的孩子。來到這個宇宙之前，甚至來協助地球之前也沒有那麼大量壓抑的憤怒與自我懲罰……

然後樓上突然塞給我一疊文件，一看才知道，當Mulo進入輪迴後想提供幫助，卻發現自己沒有足夠的氣勢影響其他眾生（那是在人類文明很早之前的時代），於是中途插播去其他星球輪迴，在那兒獲得了「憤怒」的體驗與感受，於是我們學會如何生氣，會拒絕，或者具有其他行事的衝勁。然而長期輪迴下來，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關照自己身上，就產生某些偏執迴路，無形中這份「憤怒」也開始傷害自己了。

內在：是的，我們找到癥結了。妳已經可以把長期累積的「憤怒」釋放出來，具有條理的、克制的，流暢的，流出阻塞的癥結點，傷可以修復了，「憤怒」的能量可以正常流動了。

Mulo：我快痛死了，妳們加油，輕一點，有事請燒紙……（這時候還開玩笑，看起來還能撐啦）

　　到了這個階段，氛圍變得更加融合，「憤怒」、內在、樓上，生命集體潛意識，還有更多我難以分辨的層次，包括我自己的感受都一起說話了：許多的眾生會把「包容」與「放縱」混為一談。「包容」應該具有準則與底線，非一味的退讓。必要時，「包容」也需要主動喝止，大聲拒絕。

　　所有的情緒，所有的知覺都需要一份恰當的平衡，才不會過度傾倒向另一份極端。

　

　　小湛更專心地感受自己，我試著讓這份壓抑說話。我願意接受這些存在，讓這股終於流動的隱晦能量對我泣訴：

　　好痛、好痛，好想死，好痛苦……我不能失敗，不能輸，必須成功……　　

　　唉，我內心常常會迴盪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感覺，沒想到都是憤怒接連帶來的壓抑苦楚呀。我終於找到問題的根本了。

回歸

　　連續畫了四張，總算來到一個段落。大家都陸續退場留給我空間，只剩下我一個靜靜地觀察自己。

　　雖然只剩下我，感受卻很溫暖、紮實，又溫柔得隱隱發亮的感覺，充滿難以言喻的豐足飽滿，在寧靜中，不自主地感動落淚。

　

　　接著小湛感覺很累很累，就爬去睡覺了（真的是用爬的，好多東西掏空、舒爽的感覺）。稍晚後覺得頭痛痛麻麻的，團隊說一次清理掉很多舊有的線路與捆束自己的信念，多休息一下就好。守護靈潔希還抱著一大堆要丟掉的老舊管線說，過去Mulo真的花了很多精神來處理「憤怒」的品質避免造成各種人生的失控，只是當時都忙著幫助別人，自己的問題都隨便補很不用心。這回一口氣處理到極深的「憤怒」相關議題，來個大掃除，回歸靈魂既有的純粹流動，就可以把額外延伸的補強鷹架通通丟掉了。

 　　於是睡了兩天順便運動一下，現在則完全沒事了，才能夠把文章整理出來。

　

　　
　　整理完憤怒的主題，我才知道，憤怒只是我表面上的一份情緒，底下藏著很深的恐懼。接下來我想再處理自己的恐懼……關於我害怕受傷的部分。現在也不趕，這周還要去台南上課，只是要記下來免得我忘記。



　　最後，我的「憤怒」對我說：

　　每個人、每個靈魂，每一段的生命過程都充滿無限的情緒變化，情緒彼此串聯交錯，構成生命的多重章節、呼應共鳴著。於是生命能夠同理，能夠相互扶持，能夠接納彼此都需要被愛與被擁抱……共生，是所有存在的主軸。與其去忽視這些可能性，不如接納這些幽微細緻的重重架構，使生命繽紛而美麗。

　　願意認識妳的「憤怒」，願意看透底下的黑暗，這是一份強大而勇敢的溫柔，是一份不離不棄的希望。而每一個人，所有的生命都擁有其意志可以選擇是否願意面對自己的「憤怒」，或者「恐懼」，或更多的……屬於自己真實的感受。

那終究是你們自己身上的一部份。體認個體的存在，領受其中的變化性，也就能開創其中更細緻敏銳的部分，拓展自我認知。

成長一直都在心裡面，不在外界身上，任何人的標準都不適用於自己。因為每個人都獨一無二，個人的路，需要靠自己累積經驗才能走出來。說起來也只是需要很多的耐心，願意等待自己茁壯，願意……深深地愛著自己的每一種面向。

回歸於愛，回歸於存在，那就是一切之所以顯現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