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皮箱沉甸地拎出門外,珞米維基按著痠痛的腰桿返回室內,繼續打包剩下來的瑣碎物品。阿瓦瑞斯放棄拯救破洞又骯髒的官服,遭捏皺的布團隨手扔放角落,自個則專心寫回覆朝廷的文件。而卡列伊特斯則靠著窗邊打瞌睡。中央的篝火映得房間一片通紅。
「天色昏黑得根本瞧不出晝日的差別,沙暴真能停下來嘛?我真懷疑我們能離開屏障之後還可以活著回艾斯格。」珞米維基鬱悶得不得了,斜眼瞟向靈導。「這小子什麼專業來者?惹麻煩或來睡覺的?」
「不盡然全咎於卡列伊特斯,誰能料到陰謀會以這種方式進行?」
阿瓦瑞斯暫停校對段落,回想那場令人難忘的陣仗。「合攏通道的條件,像是集結生物基本元素以支撐荻的生命跡象——火是體溫與脈動,風是呼息與循環,水是血液和協調;正好在場兩名神族符合,倘若沒有卡列伊特斯的水屬性魔法支援也無法……龍應該可行,然而龍對達瓦莫的重要程度不在話下,情勢也過於侷促,那還敢再懇請更多龍協助?阿亞薩堤索不可能冒險,約列茲爾是例外,他得壓抑母親的狀況。」
「假如卡達修利亞的魔契者們活著,根本不需要卡列伊特斯。」珞米維基尖刻地說。
「預料中的,我想。」
阿瓦瑞斯拿布擦拭乾涸的墨跡,旋轉筆頭讓蘊含的墨水經過機關流至筆尖;這款設計完全為了適應沙漠之行。「卡達修利亞內鬥嚴重,鞏固各家政權相互殘殺已是常態,這甚至是公開的榮譽爭奪戰。只是在外國得隱秘行事。」他坦然說道,除了不必再顧慮敵方竊聽,龍也不再沒興趣,被撤走的守衛即為證明。
「我們很僥倖。」珞米維基戒慎道。
「僥倖嗎?」阿瓦瑞斯嗤聲,「檯面損失最少的即為贏家,提供卡達修利亞出兵的充足理由。你我待回國後肯定有番追究……不會比在這裡好受。」
卡列伊特斯從恍神中轉醒,既無辜又一肚子火。「我沒有殺人的意思,麻煩又惹得一身腥,倒楣透頂才遇上這場狀況。」他煩地猛搔頭髮,「你們認為我會受到何種懲處?」
「現在講這些太早也太晚了。」阿瓦瑞斯回應。
「你應該向索利克道歉,無論從道德和情誼而言。」珞米維基建議,深深同情起妮蒂安達。「她原本能以攻擊壓制你。」
「好啦,我會去道歉。天知道索利克是否為『跳板』?」卡列伊特斯咕噥著,「我可不想再被陷害。」
「這很難說準,你也曉得魂足以躲入宿主的倒影好一陣子,里歐,妮蒂安達和巴鐸安皆有可能。或許我們也有機會……」阿瓦瑞斯談至此,陷入沉思。「難不成艾芙瑞緹陛下已預見其端倪才派出我等?」
卡列伊特斯眼神古怪地瞧著他。「艾芙瑞緹陛下的導師即是大魔法師夏恩.佛克朗.羅賀雷。」
「那是兩千年前的事。」珞米維基飛快地否認。
「而陛下也活到今代。」阿瓦瑞斯輕聲道,室內一片沉寂。
「或著……夜神哪。」珞米維基臉色慘白。「我們得盡速回國通報此事。」
匆促的腳步從遠而近,聽得出來者體重輕盈動作敏捷,一頭紅髮冒然闖入室內。「嘿、三位,我有急事和你們討論!如果帶荻一起走沒有問題吧?順便吧,她也是艾斯格人!」
「你說什麼蠢話?」卡列伊特斯難以置信,一向氣定神閒的阿瓦瑞斯也驚訝地站起。
「為何把她託給我們?斐邑德怎麼了?」
炎熾趕緊澄清:「並非斐邑德的問題……也可能吧,他太沮喪失去判斷力。夢境開啟收復所有負面影響,連帶地將施予荻的痛苦回憶和時光都帶走,驚人地是荻的年紀也退返得更年輕,不再是我們所熟知的她。」
珞米維基好半晌才擠出聲音。「你在開玩笑嗎?」
「玩笑?我像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神族少年氣得跳腳,「費爾德曼領主已經協助我把荻路上需要的行李準備妥當,她不可能回康爾瑞亞免得故鄉親友透露噩耗,你們可以把她留在霍斯略特或其他城市,無論用進修或是其它名義,反正紫髮系的行政官員最會互踢皮球,拖延程序。」
阿瓦瑞斯凜著臉。「你要我們隱瞞她一輩子?」
「至少緩慢透露訊息,調適心理的壓力,別讓她無法承受。」炎熾瞪視,「哪天突然得知你們的親友因外來因素致死,你們會怎麼反應?崩潰?復仇?重蹈覆轍?不,我們得阻止憾事發生。」
「荻是魔契者,你直接講風精……」卡列伊特斯插嘴。
「沒問題,克蕾蒂亞正纏著荻說話免得她觀察風精。」炎熾來的路上早已安排好整場流程,說是討論也沒妥協的餘地。「我再和斐邑德溝通,只擔心轉圜的機會微渺。各位要先有心理準備。」他又像旋風般飛快離開。
艾斯格使者們無言相對,阿瓦瑞斯擱筆,叩響一室寂靜。
「若真是達瓦莫的意願,我們非得照辦。」
。
繡有刀劍盾牌的軍旗升揚,風順著布紋拍動中央的黑底紅鳶,舉起的火光逆風拉出晃動的波紋,團團護衛卡達修利亞帝國的象徵。達瓦莫守衛轉交物資給隊伍,過程少有對話,沉默進行得彷彿在舉辦哀悼儀式。
爾泰爾內城無法容納大批軍隊,送行便在內外城中間的棗椰林地進行。索利克套著滾邊厚冬衣,面如死灰地由家族士兵擁著走向坐騎。這些駱駝隨著卡達修利亞軍隊入關,如今也將返回家園。
「索利克.蘭約爾。」卡列伊特斯走出達瓦莫軍民的陣線,喚住他。
為了避免紛爭, 阿亞薩堤索要求雙方使者分開行動,也將從不同的方向進入塞爾領地。目前看來極有可能是最後的會見。索利克無表情地端詳對方。
「我很遺憾這場事變。」
卡列伊特斯把持地說,珞米維基和阿瓦瑞斯再三警告要他別露出受害者的模樣。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索利克握緊駱駝的韁繩,風吹閃的火光改變臉部的陰影。「當初你和靈導夠敏感就能抓到兇手,可是你們沒有。」
卡列伊特斯自以為的好脾氣撐到此刻。
「敢請問閣下,怎麼不質問更敏感的龍?艾斯格之所以派遣靈導是為了追究爾泰爾的亡者,恢復事發的真相。並非陪貴國玩爾虞我詐的把戲。請記得最初挑撥你們內部的可是里歐.瑪沃夫,既然連自個成員都難以捉摸,我國使者實在擔當不起你的心意。」
珞米維基以掌蒙臉,阿瓦瑞斯撇頭不忍卒睹。
卡達修利亞士兵騷動起來,索利克啟口停頓,當他發出聲音時音調有別以往。
「我們都知道是誰殺了巴鐸安.里薩維將軍。」
後悔來得太慢,卡列伊特斯並未回話。在場有數千數百雙耳朵傾聽,冒然解釋將導致更多誤解,他不敢輕易試險。索利克談判的手段拿捏得宜,卡列伊特斯換上新的目光打量少年,懷疑怎麼沒有人發覺索利克的精打細算?接著卡列伊特斯發現對方胸口別著的胸針異常眼熟——夜神在上!卡列伊特斯駭然震驚,黑鑽象徵巴鐸安的將軍階級,索利克竟敢堂而皇之地接收?
「弗士卡家族歷史悠久,戰功彪炳且乃皇親國戚,或許哪天我能在戰場一睹丰采。」索利克輕聲細語,正好讓近在咫尺的魔契者聽得明白。
阿瓦瑞斯終於難忍卡列伊特斯的反應,以他團隊參謀的身分領著珞米維基挽救局勢。
「我國與貴國雙方使者共度漫長旅程,同舟共濟。依夜神.奴瓦納費斯之名,星月日迴見證親屬之情,縱然有諸多摩擦,也無礙彼此相輔相成。」
「依夜神之名。」索利克跟著複述,直視同為卡達修利亞血統的阿瓦瑞斯。「我親愛的兄弟、長輩,逝者所求何物?這對妮蒂安達不公平。她需要公道,我將以血祭還。」
卡列伊特斯鎮定澎湃的脈搏,咬牙咧嘴回道:「那並不是妮蒂安達所希望的。」
「你真瞭解她。」索利克揚起諷刺又哀傷的微笑。
「索利克.蘭約爾,你分明知道實情。」珞米維基忐忑地警告。
「我所見亦如是。三位大人,感謝你們的心意。我們都需要休息,而前方路途漫長。」索利克在士兵的協助騎上駱駝,韁繩牽動駝鈴。少年看向等在一旁的奧佳納將軍等達瓦莫人,希格、歐瑞米奈斯正和一名翎界者交代話語,陌生的翎界者凝視隊伍,感受到龍威的駱駝不安地踱步,索利克得拉緊韁繩才得以穩固重心。
翎界者開口道:「我乃莫倫亞安,此行將一路伴隨確保旅途平安。然而我將隱匿地跟隨隊伍直到目的地。首先會延著外城牆西走至沼澤,途中將經過寧塔修涅邇湖的上游流域,避開沼澤,穿越紅馬峽谷和黑土坡,中間未受妖精庇護的冰雪地帶將由我造出的屏障抵禦……」這名嗓門響亮,有著紅銅肌膚外表的翎界者乍看之下與卡達修利亞人極為相似,塊頭卻高大許多,頭髮被幾許絲帶纏繞,頗有晝子的庫約尼蒙特氏族風格。
艾斯格使者退開至邊緣,卡列伊特斯悻悻然地低罵:「你們有看到巴鐸安的胸章嗎?這傢伙一路戴著愚昧的蠢男孩面具騙倒所有人。他的目的便是得到佩坎特帝的嘉勉。」
「即使如此你也得謹慎言行,總學不會教訓。」阿瓦瑞斯嚴厲叱責。
「索利克分明得知詳情卻仍執意發動戰爭,或許這正是佩坎特帝的目的:找理由進攻艾斯格。」珞米維基絕望得氣憤。「我想起來了,佩坎特的母系家族曾和艾斯格貴族有所過節,老早想剷除眼中盯。蘭約爾家族不惜出此策迎合喜好。」
「他有必要犧牲妮蒂安達嗎?」卡列伊特斯突然覺得說不過去,依稀記得在烏蘇里約城內索利克向他求救的態度,這對姐弟的親暱相處絕非刻意矯作。
「索利克與夏恩有個別目的,秘密在爆發前互不得知,這是常識。兩者效忠相同帝王,索利克自然得找其他目標洩恨。我猜想應是如此。」阿瓦瑞斯作出結論:「算你倒楣。」
隊伍浩浩蕩蕩地移動,火光拉長人影列隊朝北而去,駱駝上的索利克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達瓦莫軍人跟著護衛送往外城。
「中途若能夠攔截索利克要他把問題講清楚……」卡列伊特斯仍不甘願。
「別傻了,龍在場。達瓦莫會把問題丟到國境之外。莫倫亞安並未提到他們的目的城市,應是阻止我們雙方碰面。再說瑪瑞法遲遲未有我們的消息,邊境應該已駐滿卡達修利亞和艾斯格的接應。俗話說『錢財無忠誠』,商貿維生的塞爾人肯定會嚴防雙方衝突免得造成虧損。」珞米維基揉著鬍鬚,齜牙回想過往出使的經驗。「夜神哪,希望我的推測準確。」
「對方空有軍隊,我們兩個也夠抵禦。」卡列伊特斯嘀咕,如今已能看到隊伍的尾端。奧佳納盡忠職守地盯著最後一名士兵離開,希格無趣地打呵欠,歐瑞米奈斯依舊神色嚴謹。卡列伊特斯發覺達瓦莫人的送行代表少得可憐。「斐邑德到哪去了?」
「最後看到他在牆邊。」阿瓦瑞斯往上瞟,透過棗椰樹細長交織的葉片,可以視得領主辦公建築矗立,雉堞陰影晃動,未見到守衛之外的人。
準備給艾斯格使者的駱駝也已牽來,希格沒耐心地張望。「還有一個女人呢?她在哪裡?」
「沒關係。」奧佳納心裡已有了個底,「讓我們再多等一會。」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