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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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20日 星期日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120)

  羅依洛羅安握著一顆銳利的灰石,從室內眺望遠處遭到破壞的景觀。

  一層層弧形如同漣漪擴散的幾何輪廓構成的白建築群,幾處地方硬生生地截斷、塌陷。從中央塔柱延伸過去的能量被截止,失去構築條件的毀損石塊堆呈現汙髒的灰;但能量隨其它未被波及的牆壁及道路繞過傷處,彷彿水流再度匯集,讓倖存的城市保持光輝,繼續阻隔雲牆護壁之外的極端酷寒。



  人影如螻蟻圍著檢討後續處置,翱翔的龍影也不定時飛掠巡視。

  羅依洛羅安不禁加重握緊的力道,施力大得足以劃破掌心,滲出血絲。

  「王。」達夫曼輕語,踏上前來。羅依洛羅安恍然回神,低頭瞧著染血的碎石。這是他被保護著離開高塔沿途上拾得的。菱角鋒利,切面明顯,顯然是從爆破處迸發四散的碎塊。羅依洛羅安將石頭收入袍中,讓達夫曼療癒傷口。不過一眨眼,達夫曼指尖之下的痕跡已然癒合。

  「此事從殺戮開始,由赦免結束。」羅依洛羅安希望用雲淡風輕的語氣敘述,嗓音卻低沉地難掩哀傷。「若艾凱伊瑞的結局若是如此該有多好?」

  達夫曼沒有回應。他的安靜自然,尊重上位者的一切舉止也從未踰越。也許達夫曼令所有同胞畏懼,但他的沉默卻帶給羅依洛羅安最大限度的寬鬆。

  羅依洛羅安深呼吸,嘆氣,轉向另一方景觀。空氣產生奇異的波動,達夫曼挪動腳步跟上羅依洛羅安,怒視他們面前浮現的人影。

  雁不意外看到他們殊異的表情,開口道:

  「『附身』不是容易的術法。尤其在接連兩位寄主的長期操控,精神壓力應已到極限。外族都無異狀的狀態下,對方應該已回到本體休息了。只要沒有『跳板』的存在……夢境裂縫什麼的,無論施術者在何處,都無法再進入巴爾塔。我已經確認城內所有活體生物的跡象,你大可安心沒有可疑者匿藏在任何角落。」

  羅依洛羅安鬆弛表情鬆弛,面露疲態地點頭。「事情總該告一個段落。阿亞薩堤索已經將外族全數帶回館內,潘鐸等各方代表皆認定巴爾塔不適合外族久留,應當盡速排除。可惜屏障外的風雪太過,強制遷移未免太不通人情。」

  「你情願曝露我的存在以確保達瓦莫的安全?」雁對達瓦莫王說到一半的保留語句挑起眉頭。

  「無人可傷害你。」羅依塔洛安斟酌措詞。「艾芙瑞緹早知曉你的身分,你也曾提及真相難被掩埋,如今時機正好。若更夠更詳盡地向世人介紹……」

  「那不是問題。反正他們說了世上也沒幾個人會相信。」雁不耐地揮手冷笑,「羅依塔洛安,你確定要全部帶離巴爾塔?」

  「感謝你鼎力相助。」羅依塔洛安誠懇地說。

  「運送一群人很費力氣。你懂得,我將有一陣子無法過來。這群老龍真的足以保護你的安危嗎?」雁抱持懷疑的態度,雖然表現狂妄,卻沒有隱藏深刻的關心。

  達夫曼瞇起眼,若非羅依塔洛安在場,他竭力克制著行動,不然早就上前撕碎這名神族。面對達夫曼凶狠凌厲的氣勢,雁只是無傷大雅的上揚嘴角。

  「顧好自己,羅依塔洛安。」雁轉身,有別於以往的來去無蹤,走向門口依循一般方式離開。當門閉攏,空間歸於靜寂,達夫曼才吐出胸膛內的氣焰,忿忿不平地問:「您要讓他干預到何種程度?吾王。」

  「是協助。」王糾正,面帶微笑地端視他。「別憂慮了,達夫曼。你應該盡早習慣我身邊總有一群難以相處又自恃甚高的人物。尤其是雁。」

  「死人皆已腐爛長成森林,世事難以一成不變。而這獨立於時間之外的男人……」達夫曼難掩嫌惡。「死不了的人,太危險了。」

  羅依塔洛安撫著白鬚,陷入沉思。「神族是這世界上古遺留的末裔,可惜達瓦莫沒有餘力探討神族的變異源頭。而我也將到生命的未端,往後也沒人能指派雁工作了吧。」

  達夫曼調開視線,羅依塔洛安很樂意談點別的消息。

  「聽我說,達夫曼。裘諾會守護珀曦留下,伊斯瑪將到烏蘇里約陪伴娥蘇安姆。阿亞薩堤索也許會繼續雲遊四海。冬幽季過後,新的一批龍將啟程學習外族文化,包括潘鐸。相信這段期間的發展讓他有所體悟再去進修。你認為自己剩多少課題?」

  「學習?那僅是維持最低限度的對外警覺。再也沒必要。」他煩躁地回答:「危機迫在眼前卻束手無策,遑論談及擴張之事?龍裔需要整合,強烈而有秩序地執行……小龍們只光顧著內鬥。」

  羅依塔洛安回以認同的目光。「有些適合戰場,有些適合佈局。潘鐸離開的空位也許你能勝任。」

  達夫曼緩緩點頭,「剩下的可得小心了。」





  閃著炫光的反應爐映照外塔掩映的拱門樑柱,銜接內外的飛簷混著自身輝芒透出淡色陰影。黑夜剪裁的夜空逐漸透明。

  雁踏至最後的階梯,無視於關注他的達瓦莫人與龍,清閒著走往使者落宿的方向。他知道這頭黑髮曾引起龍多大的騷動,可惜眼瞳色澤的差異讓他們失望。就算如此,雁仍舊習慣達瓦莫甚過其他國度,除了有熟識的羅依塔洛安默許自由活動,還有沉熟穩健的民族風氣自在。

  龍盤旋高空,盯梢善後的修復工作,狼藉的寬敞路面遭到炸裂扭曲,本來是用來種植作物的推車正把碎塊整裡帶走,離開地面的石頭毫無光輝。雁聽到監工的人們滿腹疑慮地討論該用何種建材修復,在他經過時隨即住嘴,直到雁隱入花圃圍繞的支道。

  他越走越遠,遠離喧囂進入林蔭,露水與花草散發清新的香味,微風拂過樹梢,兩旁濃密襯著漸明的白晝沙沙作響。雁踩過雜沓的腳印,心中估算下一波氣流抵達的時間。古城精密控管每吋呼息,彷彿最能忍讓的即為生物的活動。

  路中央的苜蓿花叢吸引母鹿攜著小幼鹿走出森林,牠們僅側步讓路給雁通過,掀著鼻頭嗅著陌生的氣味,遂而低頭享受早餐。岔路盡頭的守門人就沒有這般愜意,約列茲爾見到來者是他,頓時從台階上跳起,戒備地問:「你要做什麼?」

  「羅依塔洛安沒找人傳消息?」雁打量約列茲爾繃緊神經的模樣,顯然對方已經受夠教訓,懂得堤防外人。「既然裂縫修復當下你們都醒著,夏恩就無處可躲。他應該已返回肉身調養生息。」

  「我怎麼知道你是否為本人?」約列茲爾挺直腰桿。

  「若是假的,我已經隔空摘取你的心臟放在這裡。」雁淡然地反扣著掌心,狀似捧著某種器官。約列茲爾存疑地眨眼,阿亞薩堤索從後庭現身。「別讓雁動手證明。讓他進來,約列茲爾。」

  約列茲爾退開嘀咕:「還怪我不夠謹慎,你也一樣沒仔細查證。」阿亞薩堤索瞟向他,約列茲爾趕緊轉開頭。

  「真沒想到你會用『走』的過來。王有命令?」

  阿亞薩堤索領著雁步向林地,伊斯瑪與莫薇莉安也在,狀似剛才正談論整起事件的後續影響。伊斯瑪的雙手已白皙得看不出暗沉,壟罩神情的陰霾則非儀式即能驅除的。

  雁沒打算加入團體討論,他只有一個目的。「要走了。」

  阿亞薩堤索愣然,接著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後鬆下肩膀。「我早該猜出你來的理由。我會叫外族盡快收拾好。」

  伊斯瑪望著同伴倉促離開,再端詳這位沐浴在於晨光中的男子:藍鐵灰的衣著風格特殊,貼身並無長擺外袍。黑色瀏海拂過紫色眼眸,更沒有她期待的王室之眼。伊斯瑪嘆了口氣,神族體格勻稱瘦長,不像達瓦莫人高大魁武。她偶時真覺得自己想望太多。

  「你會把他們帶到哪裡去?」伊斯瑪問。

  「爾泰爾。」雁未經思考地說,「羅依塔洛安習慣把問題留給手下解決。談和什麼的打算,看樣子也沒必要了。」

  「吾等能保命已是萬幸。」伊斯瑪承認,莫薇莉安的眼神亦是如此。




  偌大的窗口可見到雲彩飄移,雲霧後的陽光難以照出葉影,風也顯得倦怠消極。斐邑德來到荻的床前,凝望她安詳的睡容,產生奇異的感覺。脫離憔悴的荻煥然一新,純潔無垢,甚至清新得陌生。斐邑德打算叫醒她,被路過門口的阿瓦瑞斯阻止:「荻小姐的靈魂剛聚合,花點時間穩固有益無害。」

  「我們都準備好了,需要幫忙嗎?」克蕾蒂亞抱著行李探頭問。

  斐邑德環顧荻的房間,除了換洗衣物並沒雜物。她毫無牽掛地來,也會孓然一身地走。「我來就好。」他謹慎地抱起荻。

  大部分人帶的行李像來的時候一樣多,除了索利克。卡達修利亞書記只提著他文案工具、里歐的盒子,安靜地坐在門廊等著其他人集合。斐邑德知道索利克掌心緊握妮蒂安達的綠寶石徽章,難免為之同情。

  帕格略席走到斐邑德旁邊,輕聲告知:「事發後龍已盡速處理遺體免得滋生問題。連骨灰都燒盡,亦如里歐。此舉已違背外族入土為安的傳統,但也沒辦法。」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確保索利克可以回家。」斐邑德沉重地應答。

  「希望如此。」帕格略席退出空間,「記得我說過的話,凝止季後你我好自為之,也請代傳給尤娜知道。」

  「這回我就不跟著了。」蜜莉走出屋內,弗庫雷朵之劍繫在她的腰間閃爍,南域統領露出敬謝不敏的表情。「我收回先前批評的話,變成風真的是糟糕的體驗。雖然我過去和尤娜有所糾葛,既然知道她的行蹤就無所謂了。喔,斐邑德,阿瑟克可以借那兩個傢伙回去,至少他們有幫上忙。」

  「我沒聽錯嗎?」炎熾聽到此話臉散發光采。

  「謝謝,若非有你們的協助我也無法顧全大局。」斐邑德感激地說,他相信荻醒著也會慎重道謝,而且任何話都不足以表達他們的感動。可是相對於帕格略席和蜜莉的表態,坦勒斯維持緘默。斐邑德為難地想,坦勒斯還是無法諒解他接納荻的決定。

  珞米維基揣著行李,混著期待又沮喪的複雜心情。「所以就到此為止了?」

  「能平安離開比什麼都重要。」卡列伊特斯感動地大嘆,阿瓦瑞斯卻推了他一把。卡列伊特斯尷尬地閉上嘴。索利克只顧專心地把弄徽章。

  「那我們還需要麥修嗎?」克蕾蒂亞仍未搞懂狀況地問。

  阿亞薩堤索狀似從空中擷取訊息,面向著高塔忖思,接著宣告:「到我這裡集合,盡量站近一點。雁,麻煩你了。」眾人全詫異地轉向黑髮男子,沒料到會換主導人。雁靠向他們,斐邑德抓緊最後機會說:「坦勒斯,請保重。」

  「你也保重,斐邑德。」西域統領沉靜地回應,憂鬱的表情看起來想講的更多。斐邑德想再說什麼,目睹的一切卻化為黑暗。

  悶厚的耳鳴伴隨眨眼的瞬間,斐邑德的下一口氣乾燥且多塵,所有人皆不適地咳著。場面轉換地太快,眾人腳底踩著細緻的黃沙,面前鋪展成片棗椰林,沙暴襲捲得天空陰霾,有道無形的屏幕包圍城市上空阻隔危害,看似是龍的作為。

  「你幫了大忙。」阿亞薩堤索大嘆,累積的煩憂頓時少了一半。雁沒多說什麼,聳個肩即憑空消失。

  「這邊是……」卡列伊特斯愣得張大嘴,他怎麼也不會忘記爾泰爾乾燥的空氣。

  「居然是你們?」

  一道人影隨風出現,查覺異狀趕至的希格震驚地打量。「到底怎麼……噢,等等,我想起來了。凱拉革跟我提過一個名字。」他思緒飛快地轉了一圈,「現在到爾泰爾做什麼?外面冰天雪地哪裡也去不成。」

  「外族不能留在達瓦莫過冬,你來安排使者到塞爾領地或臨近城市的路線。」阿亞薩堤索說著邊往行政建築前進,人們接連跟隨。「還有其他龍抵達嗎?」

  「韋傑塞斯特、莫倫亞安、貝奧勒,全都在費爾德曼那裡討論修築外城的事宜。原先有更多龍支援,可是歐瑞米奈斯覺得太多會給外族帶來壓力,就把他們打發到其他城市。」

  「目前築城進度如何?」斐邑德加入發問,希格瞟了眼他抱著的荻,冷硬地回答:「一半,或更多一點。你應該先安置好外族再來問詳盡的狀況。」語內不乏暗中指責。斐邑德已經習慣激進派的態度,最好的方式就是迴避衝突。

  阿亞薩堤索向城中的侍衛們眼神致意,與隊伍步入嚴密護守的主道路,兩排篝火隔著距離熊熊燃燒,天氣險惡地即使白天都需要火光照亮。「上空的隔離層也是歐瑞米奈斯負責的?那麼希格你再找其他搭檔。」

  「可是西邊的沼澤妖精……」

  「別靠近沼澤,沿著大路走就沒事。當然你不會想維持龍形吧?別意氣用事。」

  由於阿亞薩堤索和希格密切地交談,眾人保持沉默不干預話題的進行。即使龍阻遏沙塵侵入城市,難免默許些許空氣流動,稀疏的椰棗樹和綠蔭沙沙作響,斐邑德的心情也越加平靜,此刻即意會到背扛著的龍魂武器質量有多深重。

  ——爾泰爾是艾薩特的故鄉,涅蒙赫為她守護整座綠洲……斐邑德繼承母親的想望,從小就對沙漠抱持相當大的憧憬。這些細小且微不足道的瑣事聚合起來,竟然成為貫穿他生命的迴圈。

  荻在熟睡中挪動,枕著他的胸膛均勻地呼息,也提醒斐邑德這份甜蜜的責任。

  新郡即將建成,他相信對此有所期待的尤娜會給予更多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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