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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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20日 星期日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111)

  曙光填充雲的縫隙,觸摸巴爾塔的頂梢,白淨的外牆閃閃發光。天光猶如簾幕升起,折疊夜的留連,森林浮現應有的色彩,雀鳥發出第一聲歌唱。短暫的小雨隨霧氣蒸發,露珠綴滿草地。斐邑德踩出浅淺的足跡,進入花園中的他們看到王被群臣擁著走出白塔,陽光尚未提升氣溫,空氣帶著冷意,彷彿斐邑德當下的心情。

  那番激烈的戰鬥盡收群龍眼底,趕回的潘鐸與凱拉革也補充了王羅依塔洛安對細節的疑慮。雖然蜜莉在人群中,但斐邑德不認為她有機會替他們說話。

  瑞葛羅亞已帶來兩位使者與弗索安隆會和, 珞米維基守著未醒的卡列伊特斯與炎熾,揣揣不安地握緊顫抖的雙手,像是等待宣判的罪人。阿瓦瑞斯的疲憊讓他無心思考未來的結局。站在兄弟旁的達夫曼陰沉的眼中,閃爍遭受侮辱的挫敗。

  阿亞薩堤索領著他們向王致敬。

  王羅依塔洛安的話語不外乎是慰勞與鼓勵,斥責或讚賞,多數的表現皆是為了說服驚恐又憤怒的旁觀者。斐邑德從領導者的眼中察覺某些端倪,還有涅蒙赫敏銳的提醒,使他別過度消沉。

  ——你的王很疲憊。

  涅蒙赫低語,盡是憐憫。雷諾艾洛修納又剩下幾個繼承者了?在那孩子之後,還得熬過多少歲月?

  斐邑德並未回答,他以涅蒙赫的角度重新審視繁衍的癥結。出乎意料的,龍魂在意的並非單純的存續問題,而是充滿對生命的質疑:苦悶與悲傷,活著像死了一樣。它嘲弄。

  明知道這些想法沒有惡意,斐邑德依然冒起無名火,然而想想涅蒙赫也沒說錯。我們現在看不到達瓦莫的未來,斐邑德握緊兩手的武器,不代表往後也孤立無援。

  阿瓦瑞斯向羅依塔洛安俯身致敬,王回以同情的檢視。「如今真相大白,苦難也已結束。待閣下調養身體,再召開正式的會議。」

  「這時恐怕不適宜了。」潘鐸寒著臉諫言,「我確實聽到敵人的証詞:『除掉競爭對手或減少己方累贅』,目前的結果是否亦在算計內?外族真正的目的就是製造混亂並從中取利,而非我等一廂情願的談和!」

  就連堅持開放外交政策的阿亞薩堤索也無言沉默,這並非斐邑德所樂見的。他甘冒風險挺身而出。「既然無法判別敵人的言論真假,怎麼又輕易盡信片面之詞?陛下,您曾周遊瑪瑞法,應當曉得外族交際隱藏各類陷阱和陰謀,別因此斷絕戒心。至少傾聽阿瓦瑞斯的意見再作決策,別一概否定!」

  好小子。涅蒙赫嘟囔,斐邑德不想和它爭論對錯。「本場事件是場血淋淋的教訓,眾龍非得與外族合作抵禦強敵,證明並非所有外族皆為敵人。千年前達瓦莫已和機會錯身而過,我們更不能故步自封。」

  潘鐸怒目相視。「你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了,斐邑德。這便是他們打算施加於你的目的。才活了短短幾圜,從未離開邊疆且見識狹隘的小子,竟敢妄加評論?」

  「權力使人目盲,貧困不一定使人無知。」似乎有道衰老的影像藉著斐邑德的口大聲地說出這句話:「我確實年輕愚昧,但我並未漏看外族的付出。若沒有阿瓦瑞斯和雁的鼎力相助,我們能使得敵人露出破綻嗎?這是事實!」

  羅依塔洛安揚手,阻止兩方辯論,斐邑德發現王並非他想的又老又遲鈍。羅依塔洛安主持會議一向緘默以對,似乎借此欣賞各方唇槍舌戰,讓失去禮節的實話更直接地導入重點。看透斐邑德心思的王朝他眨眨眼,清澈的眼眸含著促狹的笑意。「此事無須立刻作下判決。這夜過得特別漫長,應當先讓各位緩口氣休養一番。潘鐸,斐邑德,瞭解嗎?」

  「如您所願。」 潘鐸不甘願地休戰,斐邑德心底也踏實許多,至少王聽進他的話了。跟著戰事一夜未眠的羅依塔洛安返身回到高塔,挺立卻蹣跚的腳步無法掩藏年歲對他的影響——雷諾艾洛修納又剩下幾個繼承者了?涅蒙赫的話徘徊不去,斐邑德酸澀地寄予同情。

  斐邑德瞥見等在塔上的人群,其中有位顯目的金髮人士——法瓦薩手搭著珀曦肩頭,裘諾站在他們倆身邊。和印象迥異的是珀曦面貌像一般達瓦莫人,他特異的髮色和第三隻瞳眸被龍巧妙的遮蔽改變外觀。眾多戴著額飾的龍默不作聲地包圍著皇子,彷彿只是隨機的聚集而已。

  珀曦會是我未來的王。斐邑德莊重凝視未來的繼承者,再迎向法瓦薩充滿野心的視線。王羅依塔洛安之後,有誰能夠結抗法瓦薩?帕格略席的告誡如縈在耳,我們的挑戰不止外界,還有內部的分歧。

  既然已能預見未來,斐邑德不可能袖手旁觀。他暗自想著轉過身,沒料到阿亞薩堤索跟弗索安隆、瑞葛羅亞甚至阿瓦瑞斯、珞米維基詫異驚喜的表情。

  「我不相信涅蒙赫會教你說出這番話。」弗索安隆承認道。

  「它已經幫我夠多了。」斐邑德掂著龍魂刀穩重扎實的質量,蜜莉挑起眉頭。「你真的這麼想嗎?與外族合作?」

  「可別讓使者過於樂觀,旨意尚未定奪。」阿亞薩堤索潑出一桶冷水,瞟向並未跟隨王的達夫曼,達夫曼似乎深陷方才潘鐸與斐邑德交鋒的對話內容,而他也感覺到兄弟的視線。『莽撞行之將招致危害。』

  『世事一向如此。』阿亞薩堤索回答,立場自然不在話下。達夫曼抿著細薄的雙唇,走離他們的視線。斐邑德聽到瑞葛羅亞大嘆一口氣。「若他能反覆思考利弊就好了。」

  弗索安隆不予置評。「我們得思考眾多後續。斐邑德,蜜莉,你們倆協助阿亞薩堤索將傷者抬回去,我會委託旁人處理旅館內的屍體。」他即跟著瑞葛羅亞前往高塔與同僚會合。

  「沒完沒了……」阿亞薩堤索抱怨,接著挑起眉頭,面向森林。接著斐邑德也聽到了,他們驚訝地看著帕格略席衝出小徑,臉色發白地迎面跑來。

  「莫薇莉安為了安危,天亮之前一直阻擋我的通報!阿亞薩堤索快點,伊斯瑪受到侵蝕,約列茲爾正在支援她!」

  帕格略席喘著氣轉向斐邑德,「荻也失去意識了,快回去!都是該死的風精無法傳遞訊息……」他未放緩腳步,氣急了的繼續奔向高塔準備知會王。

  阿亞薩堤索神色一凜,當下立作決斷。「全部靠過來,握住彼此!」他喊到,彎身拉起昏睡的炎熾並捉住斐邑德,蜜莉、阿瓦瑞斯,以及扶著卡列伊特斯的珞米維基隨之行動。

  斐邑德沒料到阿亞薩堤索竟能移動這麼大的群體並同化成風,他尚記得伊斯瑪帶領的經驗,這次旅程比那回更加困難。風精依然受到城市的阻撓,但是阿亞薩堤索以壓倒性的龍威抵制這一切,相對地也無法顧及他們的感受,過程痛苦地宛如支解,當斐邑德回過神,就連蜜莉也難以承受地跪倒宅邸門前。

  涅蒙赫和弗庫雷朵都共鳴著提供力量,好讓阿亞薩堤索能完整地將他們送返,龍魂武器發散耀眼的光芒。斐邑德艱辛地起身,跟隨阿亞薩堤索踉蹌闖入門廊。

  玄關內的坦勒斯和莫薇莉安守候已久。

  「在後面。」莫薇莉安見到阿亞薩堤索明顯鬆了口氣,快速帶路。斐邑德迅速掃視大廳,只有索利克蒙著臉縮在椅中。坦勒斯看出他的心思。「克蕾蒂亞在房內看顧荻。」

  斐邑德難以控制全身的顫抖。房間內的克蕾蒂亞彈跳起來,狀似被他難堪的表情嚇到。「你受傷了嗎?」

  他無法分心解釋,克蕾蒂亞出手攙扶斐邑德,這份協助來得正是時候,使他能夠把持重心端望床塌上的容顏。

  「荻?」斐邑德膽顫地呼喚,不似在烏蘇里約城所承受著痛苦,除了淺淡的呼吸,毫無反應的荻狀似已死之物。斐邑德雙眼之外的感知透析更多氛圍,因此僵然呆立。

  克蕾蒂亞掀開被褥露出荻的腳踝,振作精神說:「斐邑德你瞧,荻腳上的詛咒已經消失了。再也沒有東西束縛她了。炎熾呢?他大概有辦法喚醒她吧?」

  少女期望的聲音聽起來如此刺耳。

  「……門外。」斐邑德艱難地吐出這句話,突然感到好累。克蕾蒂亞一臉慶幸地往外跑,邊高喊:「炎熾你在哪裡?」

  當她看到神族少年就會失去這份朝氣。斐邑德無法辨認思緒究竟是麻木或是嘲諷,已經無所謂了。他跪在荻的身邊。再也沒有東西能夠束縛她,因為荻已經被帶走了。斐邑德清楚地明瞭。

  鋒利的器具抵著牆角發出輕銳的摩擦聲,坦勒斯帶來龍魂武器,平靜地說:「斐邑德,這把刀是——」

  「我知道!」

  他以連自己都吃驚的音量吼道,接著陷入沉默。克制你自己。斐邑德心中重複道,但是好難。奔瀉的情緒將他淹沒,理智混亂不堪。要冷靜,鎮定。「……請讓我們獨處。」他啞著嗓音說,這是他最後的節制。輕微的腳步遠離斐邑德。

  如果坦勒斯感到難過,斐邑德也會愧疚。但是他無法顧及。熱淚落在荻蒼白的臉上。他低頭親吻她靜寂的唇瓣,向掛著紅寶石的耳廓呢喃,荻都無動於衷。

  涅蒙赫之刀發出一陣輕緩的頻率。

  斐邑德想起它代表的意義,撐著身體拿起龍魂武器——轉換的視力開啟新的扉頁,重整的能量滲透潔白的房舍,繽紛的光澤緩慢搖動,不只如此。是人,生物,都有相似的能量漫流。除了枕在床上的荻。

  我認得她。涅蒙赫緩緩說: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斐邑德。」阿瓦瑞斯站在門口,沉聲道:「需要我幫忙嗎?」

  「你有辦法?」斐邑德心力交瘁,不抱希望地看向靈導。阿瓦瑞斯抱著傷前來檢視荻,好片刻才嘆氣。「我很遺憾。」

  「但是她仍在呼吸。」斐邑德困乏地想找更多理由說服自己。

  「『線』……」阿瓦瑞斯手指滑動一絲細微的光芒。「剛才的戰鬥中你似乎也能察覺,這是類似的東西。記得我在爾泰爾堤及的?那回是族親將她綁走,如今是魂魄殘餘的逗留,器官衰竭前的掙扎。」

  不對。涅蒙赫突然從斐邑德的腦海中反駁:我可以聽到那名女孩的呼救。在深淵裡,你聽見了嗎?後面!它高聲催促。

  ——屋後的林蔭。

  斐邑德猛地意會了,是阿亞薩堤索勘察的方向,伊斯瑪也是,她肯定和荻的昏迷有關係。斐邑德懊悔心情跌落的太快,立刻攜著涅蒙赫之刀追過去。

  「阿瓦瑞斯,荻還有救!」

  阿瓦瑞斯錯愕半晌,縱然一頭霧水依然追上他的腳步。蜜莉在門廊與兩人擦身而過,「你們要去哪?」她扶著不適的胃,驚訝地喊。

  「荻拜託妳看顧了!」斐邑德只剩聲音迴盪於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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