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高的環狀內塔凝聚沉重的氛圍,使得急切的步履格外突兀。這是蜜莉在受封為南域統領的第二回正式晉見,她毫無閒情欣賞壯麗的建築,達瓦莫人讓出一條路,其中不乏戴著額飾的翎界者。群眾中包含部分孩童,狀似全城的居民聚集在此。
「陛下!」蜜莉快步抵達老者面前,襯著燦亮內塔,羅依塔洛安與裘諾的低談斷然而止。「我帶來阿亞薩堤索、潘鐸、弗索安隆、瑞葛羅亞、斐邑德及艾斯格三位使者的消息。不過敵人目標就在此地,您必須先行撤離!」
「放肆,王豈可由妳任意指揮?」裘諾嚴厲怒斥。羅依塔洛安阻止祖母,以平靜不失莊嚴的語調回應:「達夫曼已前去勘查,將做最適當的處置。」
王的聲音迴響在過於寂靜的大廳內,蜜莉耐住抗議,一名被她忽略的黑髮男子挺身而出,悄悄對羅依塔洛安說話。王的神色為之一變,僅微微點頭,對方便抽身退離。蜜莉很難不以懷疑的目光打量這位異族陌生人。
「我們繼續留守在此,蜜莉。」羅依塔洛安回應:「今日發生的事非比尋常,在場的同胞皆等候妳的解釋。」
「但是龍根本沒辦法——」
羅依塔洛安輕挑眉頭,無形的王室權威便令她無以為繼。蜜莉被迫垂下頭,承受心理上的責難。娥蘇安姆相較之下已是寬容大方了。
「雁會處理好一切。妳就放心地告訴我們整樁事件的來龍去脈。」
實在太荒謬了。蜜莉忿忿不平地想,那個人能做什麼?他像神族瘦弱矮小,毫無稱手的武器,而我卻站在這裡若無其事地談論即將面臨的大災難?
可是她無法反駁羅依塔洛安的命令。
蜜莉抬起頭已不見雁的蹤影,她懷恨又絕望地從卡列伊特斯的失常作為開端,鉅細靡遺地敘述事發經過。在解釋沒多久,外塔開始黯淡,內塔迸發強烈的光輝。
眾人嘩然,緊緊地靠攏保護孩子,擔憂與懼怕令他們仰頭環看透入星月光芒的黑暗鏤空外牆。王蹙眉不動,達瓦莫人們也毫無選擇地維持沉默,諦聽來自地底深處的低鳴。
就像是外族圈養的羊群,蜜莉麻木地默想,卻更忠誠地毫無怨由,悲壯無濟於事。也許達瓦莫滅亡是必然的結果。
。
兩側包圍草地小徑的白牆於夜晚中發光,呼應點點螢火和天際的星夜,一直以來都是巴爾塔獨有的景緻。
如今輝芒不再,帕格略席膽戰心驚地回看遙遠彼方散發的強光,縱然憂心,他仍得繼續執行任務,飛也似地闖入靜寂的宅邸。失去光源的房子唯有薄弱的夜色透過門窗,淡淡的反射暈染視線,將傢俱與間隔稜角抹上晦澀的界線。
「坦勒斯?」帕格略席走入大廳喊道:「約列茲爾?還有其他人嗎?」
「坦勒斯在樓上處理屍體,克蕾蒂亞在屋頂陪著索利克。我能做的就是阻止外族離開這座建築。」莫薇莉安出現在樓梯口,表情凝重是帕格略席前所未見。「約列茲爾在涼亭協助伊斯瑪,他們有麻煩,而且你我都幫不上。」她加重語氣。
「是什麼原因?」
帕格略席決定先到後方庭一探究竟。莫薇莉安未回答也沒跟隨,他快步趕至幽徑深處。陰暗中滿是詭譎沁骨的寒意,涼亭內飄浮小小的微光,照亮伊斯瑪與跪坐著的約列茲爾身影,並有另一個人倒在椅上。
「約列茲爾?」帕格略席握擔憂地緊僅存的刀,闖入龍佈署的結界內。帕格略席沒見到敵人的跡象,但是某種預感讓他確定有其他事物隱藏在此。
「我沒辦法……」
約列茲爾紅著眼,雙手握著伊斯瑪的手,哽著聲音說:「我沒辦法除掉這個東西。」
帕格略席順著他的話語轉而注意伊斯瑪。伊斯瑪的手臂彷彿戴上一雙黑手套,並散發焦臭。約列茲爾正在克制灼燒更往上蔓延,連伊斯瑪也滿頭大汗地努力壓抑著——這就是約列茲爾無法分心回應王的理由。
「沒事的,兒子。」伊斯瑪深情地安慰,接著面向帕格略席。「請你把荻安置到安全的地方,離這裡越遠越好。『夢境』的裂縫被限制在此,她暫時不會喪命。」
帕格略席存疑地咀嚼話中意味,謹慎地來到荻的旁邊,檢視她癱軟半闔著眼的失魂模樣。「荻?妳聽得到我說話嗎?」他試著拍醒她。
伊斯瑪深吸一口氣,說:「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
黑暗來得太快,一切納為虛無,片刻才慢慢浮現事物原有的輪廓。
阿亞薩堤索繃著身軀連大氣都不敢喘,當他意識到既有的防線已然消失,便振力擊翅,用最快的速度飛至高空,心有餘悸地盯著方才那團爆炸的結果,才慶幸自己竟然能夠死裡逃生。他以為會看到炸爛了的廢墟,實際上則一片祥和。阿亞薩堤索呆愣片刻,甚至懷疑看錯了。
清冷的藍弦月投射在蒼茫的夜景上,除了原先勾勒城市途徑的光芒消失無蹤,排列緊密的建築與圍牆紋風不動,未有任何損傷與缺口。
達夫曼亦是,他驚愕無語地瞪著仍舊站在前方的紅髮少年。
炎熾放下手,屏住氣搖頭。
「果然了不得。只是得拿整座城市的動力作為交換。即使如此……」他張指一揚,將措手不及的達夫曼封入界線內。「巴爾塔的力量積蓄千萬年,失效也僅是一時半刻。」
神族少年仰頭尋找阿亞薩堤索的蹤跡,阿亞薩堤索早化作其他形體躲避。同樣地,稍遠處的弗索安隆急忙幻化為風,並將斐邑德與阿瓦瑞斯兩人帶往別處,以龍的訊息連絡上阿亞薩堤索。古城的防禦削弱得讓龍拾回自由變化的掌控權,他們躲在濃密的林中相見。
包圍巴爾塔的外圍雲牆向內頹垮,再被緩慢恢復的力道往外推回,在星空下顯現洶湧翻滾的弔詭景象;溫暖的氣溫被猛烈的冷鋒侵蝕,陣陣強勁風雪颳入城中,森林被吹得斷枝劈啪作響,濃厚的暮靄散了又聚。
「我先出手才有機會制住他。」阿瓦瑞斯膽大地提出建言,「必須近距離接近才行得通。城市尚未完全恢復,夜色恰好掩護行蹤。」
「對方尚有餘力逮住達夫曼。」弗索安隆猶豫著。
「不,這股禁錮的力量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激發出來,只是隨地區顯示強弱。」阿亞薩堤索回答他方才的分析。「若達夫曼接連進攻或許有機會;然而要再度控制核融合,恐怕達夫曼也心有餘力不足,無論如何他被收服是好事一件。」至少能阻止這個笨蛋胡搞瞎搞。
「炎熾身邊仍有能量護守,龍若靠近依然會現出原型吧。」斐邑德謹慎地說:「那就由我掩護阿瓦瑞斯,兩位請視時機協助我。」
「也只剩下我們倆了。」弗索安隆莫可奈何道:「潘鐸和凱拉革一自由即趕回王的身邊,瑞葛羅亞依舊留守後方,一直以來只有王才能命令這任性的傢伙行動。」
「足矣,人多反而礙手。」阿亞薩堤索同意這項提議,「你們儘管去試。」
兩人即刻動身,埋伏至炎熾身後,又不敢太過靠近以免自身的體溫引起火之神屬的注意。他看來有些煩憂,似乎是抵制達夫曼的舉動壞了原本的計劃,少年等待城市重新綻放光輝。
「你有謀略嗎?」斐邑德問,阿瓦瑞斯鬱悶地搖頭。「只能硬拼了。」
達夫曼鎔金般的眼銅瞪著他們,斐邑德寒毛直豎,希望他別表現得這麼直接。然而炎熾不可能忽略鮮明的線索,當他轉身面對他們,斐邑德率先衝出陰影,彎刀在月光下揮出利落閃光,挾帶龍魂致命的魄力。他必須引開注意力。
少年做出屏障阻隔彼此,斐邑德跳離不敢逗留,乍亮的小光球出現在炎熾週邊,是阿亞薩堤索刻意營造危機般的把戲;阿瓦瑞斯趁機畫出陣法——咬破指頭寫在他的手上。這般術法不比海崖上的規模,然而結印快,足以在行動中使用,是最適合當下的戰術。
炎熾果然分心抵禦面前的攻擊,阿瓦瑞斯瞄準他的後方,發動咒語:『碎形於色,唯吾所令!』
「阿瓦瑞斯!」斐邑德眼看炫光在前一刻全方位部署完畢,奮不顧身地將靈導推離蓄勢待發的陷阱,接著炎熾揚手——
斐邑德被強勁的力道排斥,他痛得鬆開龍魂刀,才警覺是涅蒙赫的意識使然。光牢穩固地封住武器,斐邑德有驚無險地滾落在旁,特異的視力連帶消失,光彩的世界恢復成黯然朦朧的實景,斐邑德幾乎無法適應。
時機的天秤交換幸運的籌碼,靈導的攻擊終於產生效用,成功地通過物理性防禦侵蝕炎熾,少年臉色慘白地抓緊胸口,張嘴無法喘氣。
「趁現在!」阿亞薩堤索喊道。
斐邑德確實很想依照阿亞薩堤索說的重新出擊,但他再也無法辨識要命的線索。潛伏在少年體內的兇手憤怒至極,凌厲地比劃出前所未見的符文,危險感膨脹,充斥所有角落;斐邑德拔腿奔離接連崩毀的地面,僅能憑依薄弱的感官逃竄。敵人不再手下留情。
阿瓦瑞斯或許喊了什麼,也可能是弗索安隆與阿亞薩堤索的交擊,接連的破壞和密佈的濃煙都讓斐邑德難以判斷戰況。他將就著換回帕格略席給的神族刀,至少能夠自衛抵擋爆破迸裂的碎塊。
激烈險惡的戰況加上惱羞成怒的對手、無從預料的戰術、挺身對抗的龍及魔法抵禦的效果,都讓斐邑德慌亂地難以決定該從何協助。他想盡快拉開距離,好有空間分析局勢。
接著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斐邑德突然喪失空間感:分明是幾步之遙,雙眼對焦距的中心景觀變深拉遠——鄰近的景物歪斜擴張,連聲音也拖得遙遠綿長。斐邑德用力甩頭,懷疑他究竟是眼花或是疲於奔命。
就在這時刻,一陣冷風吹開煙塵,有道黑色的影子寂靜無聲地出現於紅髮少年背側,俐落的手刀揮向炎熾的後頸。
禁錮的封印頓然瓦解,達夫曼展翅發出慍怒的吼叫,返回天際遠離底下的混亂。
『光!』
阿亞薩堤索站出陰影,對著滿目瘡痍的大地喊道。無數光球於空中大放明燦,斐邑德一時睜不開眼,有道黏稠的陰影倉皇竄入遭到破壞的地表裂縫。緊接著弗索安隆協助著更開展光籠罩的範圍,打算使陰影無所遁形;可惜依舊慢了一步,滑溜的敵人轉眼不見蹤影。
斐邑德按著痛苦的眼,走進被光照得灼熱幾乎不見陰影的事發點,認出站在炎熾旁邊的黑髮男人:雁。
斐邑德不曉得雁如何隱藏形跡趕來支援,但這可以往後再探討。斐邑德先確認少年的鼻息,鬆了口氣,幸好炎熾僅是被打暈失去知覺。他揀起塵土中的龍魂刀,對涅蒙赫呢喃誠心的感激。
阿瓦瑞斯蹣跚地靠過來,他在最後幾波的攻擊中掛彩連連,身上多處擦傷,臉部殘有血痕,至少整體並無大礙。靈導謹慎地告誡:「他會繼續尋找宿主,你們要多加小心。」
龍還為人形朝四處打量,弗索安隆仍不肯放棄地來回搜尋。光照亮大半都城。阿亞薩堤恨恨地低罵:「被逃走了。」
斐邑德走向最大的功臣,率先道謝:「幸好有你趕來協助,雁。你如何避開和瓦解屏障的?」連龍都無法辦到的手段,斐邑德自然好奇不已。
「是你們爭取的機會才使他忽略端倪。」雁平靜回道,「我已經掌握度對方獨有的訊息。若再次活動我將擒拿兇手。如今他應該沒有氣力再奮戰。」雁語後有所保留地瞟視昏死的神族少年。
斐邑德不會讓雁執行那顯而易見的想法,臉色一沉。「這和炎熾無關,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若你能盯牢他就好。」雁不置可否。
空間扭曲的詭譎感重新包圍斐邑德,擴張與拉遠的深度撕裂既有世界,斐邑德驚訝地確認這是雁散發的氛圍,他愕然地看著闇之神屬悄然無聲地消失於波動的背景中,斐邑德伸手碰觸卻抓不到任何東西。
阿亞薩堤索板著臉接近茫然的斐邑德。「這是雁的能力。『時空的管理者』,我們都如此稱呼他。」龍瞥向阿瓦瑞斯,靈導參予整場事件,且涉入過深的際遇才引人顧忌。
「我們必須覲見王。阿瓦瑞斯,你一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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