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髮少年繼續往前跺了兩步,當他停止動作,恍惚地抬起頭,以斐邑德看過跑得最快的速度直衝入森林。
「還愣著做什麼?」阿亞薩堤索怒斥斐邑德,緊追著離開。
「斐邑德,跟著阿亞薩堤索,我會看顧使者。」瑞葛羅亞維持他輕快的語調來到阿瓦瑞斯面前,並攤手示意潘鐸與凱拉革無需干預他的決定。潘鐸與凱拉革交換視線,接連進入林區。斐邑德驚覺他們會對炎熾不利,更加緊腳步跳入樹叢。
「你們來得太慢。」靈導扶著氣若游絲的卡列伊特斯躺好,緊繃的語氣隱藏不了埋怨。珞米維基危顫著湊過來端詳年輕的魔契者,擔憂中滿是絕望。「小夥子會死嗎?」
「應該來得及。」阿瓦瑞斯手指測量頸脈,撐開學徒的眼皮觀察瞳孔反應。他表情漸趨凝重。「閣下,我需要您允許我或幫助治療卡列伊特斯,他被消耗太多元氣。」
瑞葛羅亞聳肩,兀自坐到他們對面觀察自己的傷口。長袍染上的汙漬散發某種刺鼻氣味,艾斯格靈導和外交官意識到龍負傷的含意,一時說不出話。
「事件演變至今,很難把卡列伊特斯與你們的大意撇清關係,兩位。」瑞葛羅亞噘著嘴像在嘲笑或是忍痛,他正將一層新生嫩皮剝回原位。「真奇怪呢,他們聯手足以立刻逮捕神族,森林卻過於安靜……阿瓦瑞斯,能否依你的專業解釋?」
阿瓦瑞斯眼角瞥向森林,扶著卡列伊特斯的手些微施力。珞米維基忐忑地看在眼裡。
「『附身』,奪取他人意志,操控身體,尤甚者可竊取知識。」
「與晝子的召喚師有何差異?」瑞葛羅亞輕緩地問,阿瓦瑞斯懂得這份質疑,即使實話讓他處境堪憂,他仍得照說。狡猾多謀的龍正在試探誠實的程度。
「召喚無法掠取意志,它是和諧與共鳴,雙方以默許的方式存在同一個體內。御法者的狩使身分,亦如魔契者以靈導身分更深入探究性與靈的靈魂中樞。但是狩使不像靈導依循心念上的跳躍,它為直線銜接,難遠距離行駛權能……方才那影子即為證明。它具有本質意識,既獨立卻需要依附。」
卡列伊特斯略微挪動,嘆著轉入更深的睡眠。阿瓦瑞斯因此分心,手按於他的額上確認無恙。過久的寧靜與歸巢的群鳥使阿瓦瑞斯難免再掃視森林,確實一點動靜都沒有。斐邑德和龍呢?以及火之神屬?結局不可能了無下落。
「對方是靈導,唯有夜子才能與神族共契約。」阿瓦瑞斯低語,「對方操控炎熾的身體,瞭解火精的分佈,曉得躲避追蹤者,而且他佩擁光石。」
瑞葛羅亞的悠哉終於出現一絲認真。「那小子並非祭司。」
「至少能讓握有燭火的孩子燒毀整座城池。」阿瓦瑞斯難再遮掩持續對話中的厭煩。「炎熾識得古文的組合結構,他擁有一切魔法基石的秘密。」
氣氛變得沉重,即使局外人的珞米維基都聽懂其中意涵。外交官從乾啞的喉嚨中擠出氣音:「若靈導竊得知識,並成功返回本體內……」
「遭殃的不只幾個人,已足夠傾覆國家之間的平衡。」瑞葛羅亞挑起眉頭,轉著眼瞳思索這份對艾斯格使者而言是場災難的壞消息,將來能否也對達瓦莫造成影響。「如今巴爾塔就像巨大的牢籠,即使擁有光石也沒辦法逃離,外界已經凍到連空氣都逐漸凝結成冰了呢。」翎界者呢喃,朝空中散開訊息。
阿瓦瑞斯和珞米維基維持沉默,看著瑞葛羅亞拍拍雙手起身,伸展手臂觀察癒合得差不多的傷。「面對外在憂患能同仇敵愾,內鬨則相反。」他有深意地微笑。「讓我告訴你們龍晚到的理由。某個蠢才以『虛偽』和『懦弱』,『騙徒』三個詞牽絆阿亞薩堤索的理智,整片海崖跟著殉難。沒有龍是王室的對手,若非凱拉革即時趕到,協助我推開兩方,騷動或許會擴大到你們也能察覺。」
「若事關隱私,您無需真的對我等解釋……」珞米維基支吾。
「消息不妥嗎?因為有其必要性。」瑞葛羅亞溫和的態度藏有挑釁的火焰。「龍需要敵人以團結自身。盡量通報給艾芙瑞緹知道。既然已在險境當中,多一份危機也無妨。」
阿瓦瑞斯的獨眼對上龍狂妄的注視。
高聳的帷幕牆閃過一瞬強光,臨近森林與原野中的禽鳥驚慌地如烏雲飛揚,土地發出低吟,耳鳴般不適地讓使者們摀住耳。無論是人或龍皆感受到傳自深處,異樣的能量伏動。龍擊翅飛出森林,橫越建築之際,硬生生地撞上某種強大的阻隔,驚愕的怒吼傳遍巴爾塔邊境。
。
斑駁日光隨著風聲沙沙搖晃濃淡層疊的樹影,空氣承載海洋與森林相揉的濕潤氣息。斐邑德踩過滿地落葉,遍尋不著紅髮少年。神族輕靈敏巧地穿越森林而無聲響,更沒有魔法的氣息可供搜尋。
阿亞薩堤索、潘鐸與凱拉革彷彿在比較隱匿與埋伏的功力,分道揚鑣即失去蹤跡。廣闊的森林似乎只剩下斐邑德漫無目的地搜尋。最後他乾脆停下腳步,傾聽內在龍魂的聲音。
「你徹底清醒了,對吧?」
就在方才他呼喊求助的那刻,龍義無反顧地衝出隔離彼此的幔幕;這是從未有過的經驗,以往斐邑德僅能碰觸表面的力量,如今龍魂滾燙地熨貼胸口,化作具有意識的實質力道輔佐他。斐邑德面對土地,透過龍魂的感知體會能量眩光般脈動:繽紛至極,虛無飄渺,儼然堆疊於現實中的夢境。
「涅蒙赫。」
斐邑德舉起刀說出它的名。樹頂篩落的陽光觸碰彎刀緣線,映出一地輝芒,龍魂滿意地在他心底歇息。「你也是上古時伴隨雷諾艾洛修納的重臣之一。」斐邑德感慨道。
——是的,曾經。
涅蒙赫輕聲道,引領斐邑德尋找目標。
他學著混合龍的知覺面對嶄新的世界,除了顯著的色彩鮮明,感受深邃地足以分析每寸光陰挪動的轉折,分辨風流轉葉片摩娑的旋律音符,龍的精神如此純粹精煉,斐邑德被充沛的細緻衝擊得暈眩。涅蒙赫持續催促他跟上它的開展,斐邑德驚喜地享受,如學步的嬰兒喜悅地探索。
直到濃烈波伏的能量圈繞他,斐邑德才警覺涅蒙赫將他帶往何處。巴爾塔外圍帷幕牆矗立眼前,他猶豫地恢復神智。黑影何必控制卡列伊特斯前往海岸又折返?他覺得炎熾不會來,但是……
「有其他東西在這裡。」斐邑德忐忑地感受到難以言說的緊繃氛圍。像是某種螫伏已久,逐漸被喚醒的生物——
大地的能量衝上高牆,斐邑德在前一刻聽從涅蒙赫的警告閉上眼,薄弱的眼皮依然無法遮蔽刺激的強烈閃光。他驚駭地迴身閃避,頭痛著尚未回神,便聽到近在咫尺的龍嘯。
是凱拉革。涅蒙赫熟稔地認出來者,斐邑德仰頭,見著龍又氣又怒地擊翅旋繞,狀似要入城卻被隔離。被隔離?他終於曉得哪裡不對勁了。
斐邑德攀著鄰近的巨樹來到頂端眺望,顯然巴爾塔的建築佈局滋養異常茁壯的植物。外側的森林或多或少受到影響,若比起牆後的森林也為之黯然。他面對那些小山似的蓊鬱景觀並不覺得有何異常,當涅蒙赫的感知附上他的雙眼,斐邑德即見到截然相異的光景;他暗自倒抽口氣。
煥發的光彩如磁極朝外擴散,無論從內部的森林或是牆本身,巴爾塔被壟罩在交織緊密的色幔中央。而凱拉革,被光網捕獲,惱怒地想飛離卻被拉扯,欲撞擊更被纏緊。龍不可能攻擊家鄉的都城,然而凱拉革看起來的確束手無策。
「龍竟然……?」斐邑德難以置信地張望,隨即發現阿亞薩堤索和潘鐸皆以龍形飛於更高更遠的天際,遲疑地瞪著連他們也無從解釋的現象。
斐邑德!涅蒙赫提醒他,斐邑德順著指引發現綠叢中一點紅。
紅髮飛揚的炎熾站在最靠近高牆的樹梢上凝視兩龍,神情態並非斐邑德認識的少年,這份違和感帶著隱約的惡意。斐邑德跳下樹,謹慎地朝神族逼近。
炎熾本人曉得古文的結構,奪取他身體的黑影有可能窺見其心思,對龍而言真是天大的失策。斐邑德可做的有限,得到涅蒙赫的協助又是另一回事。既然炎熾曾經提及磅礡的能量干擾他追查的敏銳度,也能反利用這項優勢潛行至炎熾身邊。此舉不難。
只是斐邑德無法像對卡列伊特斯那般攻擊神族少年。
他從背後突兀現身,虛晃一招地側身劈砍,抓住炎熾的手臂連人壓制在地——到這地步還算順利,斐邑德卻忽略了炎熾另一隻手雖無寸鐵,卻能夠書寫發動古文!
滾燙的熱浪迎面而來,近得斐邑德閃避不及,幸好涅蒙赫自主性地振發力道猛烈抗衡,然而斐邑德仍吃不消地被強大的能量擊退,所經之處皆燃起熊熊大火。
『無縛!』
阿亞薩堤索盤旋而下,一聲吼偃熄蔓生的火精。『束息!』
斐邑德透過涅蒙赫,曉得空氣以炎熾為中心退散——意圖奪取空氣使他窒息。阿亞薩堤索看準火之神屬煽動火精靈的能力,打算排除燃燒要素使他失去危害,這招熟悉地使斐邑德當下哆嗦。姑且不論是否從死者身上得取靈感,此舉也太過。
「阿亞薩堤索!」
斐邑德喊道欲阻止,然而龍意圖堅決。炎熾並未束手待斃,他抿著嘴憋住胸腔內的氣息,雙手柔韌地揮揚、憑空編寫出一道燦亮的紋路:每吋舉止都牽引城市的脈搏,斐邑德驚愕地看出來,炎熾竟然轉載城市的防禦結構保護他自己!
亮彩的能量絲線織譜為強韌的結構,當紅髮少年完成他短促的編寫, 阿亞薩堤索猝不及防地被一矩乍現的光之牢籠困入其中,比起綑綁凱拉革的絲線更為堅固完善。當潘鐸眼看居於劣勢準備退離,炎熾未歇的手再次動作——巧妙精準地改寫部分端倪,更遠的囹圄憑空出現,接連捕獲飛龍。
斐邑德傻眼地呆立,凱拉革、阿亞薩堤索、潘鐸皆震驚地面面相覷。
紅髮少年揚起自信的微笑。
涅蒙赫發出警告,斐邑德捱著林蔭閃躲至隱密處,敵人不是認為他被燒死就是沒把他當一回事。「這如何怎麼辦到的?」斐邑德驚魂未定。
——迥異的力。龍魂從他腦內沉穩地解釋這一連串無法遏止的原因:龍操弄物理結構,取決於精神力強弱;而古代城市與電磁力、重力等關係經過慎密的連結為一體,自然無法相抗。
「那麼靈導控制人的力量算什麼?我們該如何破解?」斐邑德小心地觀察炎熾的舉動,對方似乎也對意料之外的驚喜力量陶醉不已。
介於兩者之間,頻率與維度的差異性,亦如黑暗及夢境的表象呈現。
涅蒙赫嘀咕著,不慎情願回想曾落得的處境,斐邑德警覺到其中的關連性。「敵人在這時刻現身,而你也恰巧選在此時醒來……」
它沒有回話。
斐邑德把問題留給涅蒙赫去思考,他決定回頭與蜜莉跟弗索安隆會合,兩位同伴不可能沒察覺此刻的異動,城內的龍群亦是。或著他應當尋求阿瓦瑞斯的協助,當前的問題已經無關尊嚴卑劣,最糟糕的狀況便為波及城內的和平,危及王的安全。
他冒著冷汗,引線上的火花已經來到了末端,若再錯過殘餘的機會,後果將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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