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剛從深眠轉醒，被夢境折損的痕跡尚存，雖有一部分耗竭得乾涸淺薄，也因脫離苦難坦然舒暢。即使仍在舔傷中，也不避諱他的接觸。似乎是太久的折磨遺忘該如何溝通，龍觀察他良久，緩慢地思考說：
我認得你。
很榮幸能夠見到你。我是斐邑德。他禮貌地回覆：能否請問尊名？
還有呢？
它急著回答所有問題，疲憊得希望能再盡快休息。斐邑德能諒解龍的心意，直講重點：荻，也就是庫魯斯的女兒。她因你的仇恨受到折騰。她是無辜的，你能收回詛咒嗎？
漫長的沉默如生了根。斐邑德只得補充：荻說她見過你。在夢境中與抱嬰孩的老婦，也許你也曾在庇護所內安撫我。依這些際遇的份上，救救她——
不，龍獰悍低吼。不。我不認得她。
庫魯斯也是嗎？斐邑德有點惱火，覺得它刻意迴避。還有寇貝卡，那些居住在喀里里薩布沙漠中的紫髮系民族。你在爾泰爾被塞爾領地的晝子．涅洱庫領主的軍隊謀殺。你因背叛而死，那些背叛你的人已得到應得的死亡。所以你沒有理由、也不該再殃及無辜。
我不記得你說的這些名字。我不知道，我……
龍痛苦地咆嘯，情緒激動地憾動它固守的內心。斐邑德被強烈的排斥，他早該被彈得老遠，意識到喬卓在幫忙撐著，即使喬卓不情願也不肯潛入這曾被夢境玷汙的世界，他仍盡可能地協助。斐邑德信心大增。
依龍王羅依塔洛安之名！回答我！
羅依塔洛安不是我的王。
龍往深處退縮，沉恨地呢喃：吾王為雷諾艾洛修納……死了，都死了……
它哀痛欲絕，斐邑德擔心它想逃走，或許會不計代價地尋找夢的空隙鑽回，可是喬卓拒絕放入心思追蹤。當斐邑德決定親自追逐，龍早已躲得老遠，留下聲音在他耳邊縈繞：
我會守著你，斐邑德。一如先前你的呼喚，而我確實記不得，也無法回想……好痛，好痛，好難受……
它悲傷地哀嚎。憐憫使斐邑德無法再逼迫，他無助地高問：那你還記得什麼？
龍專心回憶，想起一點關於陽光與微風耳語的記憶，短瞬間維持的平靜又頹然傾垮。龍的內心變得混濁不堪，斐邑德嗆得難再留守。
我失去她了……
強烈的絕望逼得斐邑德返回現實，刀的光芒漸暗，他心有餘悸地喘息。喬卓詢問：「它告訴你什麼？」
斐邑德抹掉曾幾何時充滿臉上的淚水，他太深入探究，幾乎被感染地無法自拔。「都不知道了，我想它說的是真的。喬卓，可能爾泰爾犧牲得不只是一條龍，並且……」斐邑德聲音仍在顫抖，龍最後惦念著身披純藍衣裳的女人。
「庫魯斯殺了它的摯愛。」
喬卓喉音沙啞鼓動，同情的怒意中滿是鄙視。「只有這麼點詛咒？」
這話意指著遷加於荻身上的折騰。斐邑德勃然動怒。「仇恨還需要比較嗎？」
「各位！」克蕾蒂亞在草坡上大喊：「我聽到有龍飛來了！」
喬卓朝少女指的方向望去。烏雲圍困的夜裡，龍與神族可目視到彼方一條龍翱翔的輪廓。「是阿亞薩堤索。」喬卓斷定。
巨龍在高空抵禦強勁的亂流，密集的落雪幾乎使他無法判斷目的地，唯有光石猶如燈塔指引方位，阿亞薩堤索得救似地拍擊翅膀整頓姿態，直朝他們而來。
「喬卓！伊斯瑪在半途告訴我消息，你在搞什麼？」
阿亞薩堤索怒道，克蕾蒂亞和炎熾慌張避開龍降落的路徑，隨阿亞薩堤索挾帶而來的寒氣冰屑打在他們身上，冷得令斐邑德吃驚。「你不該在晚上趕路。」
「我聽說荻的事情了，斐邑德，我很替你難過。」阿亞薩堤索這麼說卻仍看著喬卓，「難道你不擔心求助妖精會引發意料外的狀況？」他金瞳中滿是怒火。
「你不也向沙漠妖精求助？彼此可半斤八兩。」喬卓諷刺。
「是沙漠妖精主動找我。森林妖精對你們瞭解多少？別一廂情願地以為妖精會伸出援手。現在是什麼季節？妖精需要養份維持屏障——你們沒被消化掉就夠讓我驚訝它們的憐憫。」
喬卓確實無言以對。阿亞薩堤索斥責完態度也軟和許多，他轉而低望斐邑德，斐邑德站在兩條巨龍中間仰頭看得痛苦。
「你們和森林妖精達成什麼交易，才能夠平安無事地釋放出來？」阿亞薩堤索還為人形，仍強烈地哆嗦著，大片結霜的冰塊從失去龍形狀的半空中掉落。他對炎熾招手，兩位神族膽怯地靠近。阿亞薩堤索手掌放在光石上方汲取溫暖，舒暢地緩和緊繃的身子。
「伊利嵐。」斐邑德猶豫地說，眾人意外地傾聽。
「離開以前，我們稍微聊了關於妖精的傳聞。荻只輕描淡寫幾句，森林妖精卻從我的記憶裡得到需要的訊息……森林很開心，不停說『你帶回他的訊息，你把他帶回來了。』然後妖精就把龍魂拉出夢境，說這是謝禮。」斐邑德將刀放在彼此之間。「可是這龍卻被折磨地忘掉過去，甚至名字。」
驚異的幾秒後，阿亞薩堤索的目光徘徊在斐邑德和刀之間，搖搖頭只說一句：「你這受到妖精眷顧的龍。」
斐邑德征然。「龍？我並不是。」
「你是。」喬卓悶聲同意。
「所以目前的處境是龍魂已脫離夢境，又遺忘解咒的方法？」阿亞薩堤索觀量著武器沒打算碰，他正因旅途勞累疲憊，不至於莽撞行事。「或許憑伊斯瑪就能單獨解決。」他再抬頭質疑：「喬卓你維持這模樣幹什麼？打算嚇唬誰？我可不相信你會載他們三個飛回去。」
「用得著你管嗎？」喬卓惱怒地回答，「我覓食後再走。」龍撩起雙翼，呼喚風精簇擁著衝入黑暗。
「喬卓一向自命清高，驅使他尋找妖精的也是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驕傲。」阿亞薩堤索告訴斐邑德：「你受到妖精的重視反而令他相形見絀。對吧？讓他受凍冷靜也好。反正這帶以來都是喬卓的轄區，他夠熟悉了。」
「那你真的會載我們回烏蘇里約城？」克蕾蒂亞期待地問。阿亞薩堤索眼角彎起弧度，打量嬌小的神族少女。「不，小不點。我現在只想找個山洞躲進去休息。風吹得我翅膀冷透了。」
「龍哪會輕易地讓妳騎乘啊——」炎熾咕噥著。
「不過……」克蕾蒂亞臨時打住話語，撫著耳朵專注。「又有翅膀的聲音從烏蘇里約城而來。」
「好聽力，龍也沒這般敏銳。」阿亞薩堤索側耳辨認，同意地點頭，博得金髮少女開懷的笑臉。「大概是娥蘇安姆想確認你們的安危。斐邑德，你又在想什麼？」他沒漏看斐邑德的神色。
「伊利嵐和我們有關連嗎？」他懷疑地問。
阿亞薩堤索環抱手臂，思考該如何解釋。「據說伊利嵐誕生自瑪瑞法的幽邃森林，離這片雨林十萬八千里遠。可能是妖精的生態管道相連。無論如何你確實把伊利嵐在人類世界中的消息帶還給森林了。僅是如此，信使不等於得承擔收信者的責任。」
「龍來了。」炎熾揮著手中光石，那條龍體積比阿亞薩堤索縮小許多，低空拍擊的翅膀也格外有力，烏蘇里約城至此不過是短暫的飛行。龍尋著光線找到他們，降至他們面前，聲音急促：『吾奉伊斯瑪之命——』
「以通用霍語告訴他們，約列茲爾。」顧及神族們，阿亞薩堤索提醒道。訊龍遵聽回答：「詛咒失控，伊斯瑪請求協助。」
斐邑德臉色發青地握緊刀，龍魂沒有回應他。阿亞薩堤索不由分說攀上龍前腿的鱗片。「恕我冒犯了，約列茲爾。都上來，兩位神屬能協助你飛得更快速。」斐邑德跟著行動，將克蕾蒂亞和炎熾推向龍背，自己最後跳上去。
「抓穩了。」約列茲爾提醒，擊翅衝破漫散的落雪，劃過漆黑無際的冰冷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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