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擺放的香料我有意見,烤全羊就該吃膻味,皮悶烤得金黃脆搭配胡椒糊餅簡直人間美味!可是爺爺堅持加入茴香薄荷等亂七八糟的草,那還叫做羊肉嗎!你說對不對?」金髮少女盤腿坐於烘乾的落葉上,握緊拳頭講得義憤填膺;對面坐著的紅髮少年卻垂頸打起瞌睡,掌中光石逐漸微弱。克蕾蒂亞驚覺周遭藍光有逼近的傾向,毫不猶豫地朝同伴腦袋揮拳。
少年滾到一旁,氣炸了的按著痛處哀叫:「克蕾蒂亞!別用這種方式叫醒我!」
「是炎熾你先說『不管用任何方法都要阻止對方睡覺』。」她理直氣壯地反駁,炎熾聽了火冒三丈。「所以我的選擇只有睡死或是被打死這兩個選項嗎?」
「不然呢?我憑什麼要對你客氣?」
「蠻橫暴力女——!」
兩人扭打起來,光石被拋之腦後,營地亮度衰退。在克蕾蒂亞指著頭頂的驚叫中,炎熾才想起危機當頭,一個飛撲抓穩光石,有驚無險地維持光輝。
垂降的藍光群一哄而散。
「嚇死了,滅掉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他驚魂未定地拍著胸腑。
「假若斐邑德他們出事了,我們也撐不住,那該怎麼辦?食物也差不多要吃完了。」克蕾蒂亞快哭了似地,兩人肩並維持很長的靜默。
「大不了直接躺下去睡到季節結束吧。」少年悶悶地說:「到時候應該能走出森林了。」
即使同伴的答案在預料中,克蕾蒂亞還是更加愁眉苦臉,抱著肚子嘆氣。「我好餓,好想吃烤肉。」
炎熾抬頭掃視一圈,光石的亮度之外勉強可見到瑩火移動的軌跡。「不曉得這些藍色的是幽魂還是妖精,似乎只在黑暗裡移動。越聚越多……」
克蕾蒂亞突然間坐直,側耳傾聽。「走動干擾的風。」
「體溫灼熱的火精。」炎熾驚喜地站起。「他們平安回來了。」
兩人面對霧氣深鎖的林間空隙,屏息等待。當龍與人的輪廓逐漸脫離陰影,徘徊在神族們心頭的重擔終於卸下。
「斐邑德!」克蕾蒂亞率先大叫,一馬當先跑去迎接,炎熾慌張地尾隨,就怕陰魂不散的飛火趁機補獲少女。說也奇怪,當兩人趕至斐邑德面前,眾多藍光一哄而散。
光石亮度令斐邑德眼瞳收縮如針,他遮著臉不太適應地笑道:「真高興你們倆沒事!」
「見到森林妖精了?」
「……嗯。」面對期待的克蕾蒂亞,斐邑德表情並不自然。「我們可以晚點再談。知道出去的方向嗎?」雖然他這麼問,龍未停下腳步,三人自動跟上,完全沒有理由質疑喬卓。
「我們應該待了好幾天,就算乾糧省著吃也快沒了。想出去卻都在附近繞圈子,連進來時看到的動物都沒見著半隻。更別說想找你和喬卓,反而引來一堆鬼火似的盯梢,簡直無法鬆懈。」炎熾開口就停不下來。「對啦,妖精有答應幫上忙嗎?它在你們眼中是什麼模樣?我猜你是看到戴著荻的面孔的妖精。」
「啊?」斐邑德愣著摸不著頭緒,少年賊兮兮地笑著用手肘推他。「別裝傻,誰都知道妖精會投射人心中最美好的影像。是荻對吧?喬卓你又是看到誰呢?」炎熾刻意大聲問,龍保持沉默。
斐邑德陷入難以言喻的震驚。「妖精顯現的是對於我至關重要的人物?」
「難道不是嗎?」克蕾蒂亞疑惑地加入討論:「大家都說妖精就是完美的極致。」
同一時間,濃郁的甜膩香氣直衝腦門。
「哦,你們兩個給我過來。」斐邑德立刻伸手逮住神族們。這回炎熾和克蕾蒂亞雙眼睜得老大,光石尚在少年掌中發亮,他們噤聲穿越如葬場般橫臥的動物群。
喬卓以龍的姿態漫步,本來狹小低矮的樹林也不知怎能容得下折起雙翼的巨龍,森林以一種寬容的緘默開出朝外的通道,直到林木逐漸疏散,流動的冷風夾帶粉雪撲面,他們才驚覺已離開林地,花費的時間快得難以置信。
叢草似乎在霎那間蔓長,斐邑德回頭再也找不到任何可進入森林的空隙。
「像是被趕出來一樣。」克蕾蒂亞低聲。
「這是天大的好事。」炎熾感動不已。如此一來回程再無隱憂。
逗留於森林的時間足以化解旅途的疲憊,喬卓與斐邑德或許沒有神族們好過,但他們強韌的體力和精神還是能支撐下去,更別說彼方的烏蘇里約內都有牽掛想念的人,乘夜趕路便成了唯一的選擇。
很快地紅髮少年又無趣地搖頭晃腦,扯著斐邑德要他蹲下來聽悄悄話。「趁這點空閒可以告訴我一件小事嗎?」
斐邑德拿他沒轍。「你想問什麼?」
「達瓦莫內究竟是誰先要提出談和?怎麼艾斯格和卡達修利亞同時在這季節到來,其他國家都沒反應?」
斐邑德不意外他會提出這個問題,很久以前在爾泰爾也跟費爾德曼領主私下討論過了。「是阿亞薩堤索提議的。我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留使者度過日墜月,消息兩三年前就放出去,不知道怎麼搞得時間越加延後,我聽說外族有許多內鬥無暇顧及,有可能是達瓦莫離西方都城太遠,最後只來兩批人。」他揉著下巴回想。「西方邊疆是沼澤妖精的領域,確實說起來只有爾泰爾對外交流最為密切,問題也都聚焦在爾泰爾。本來要由我代表達瓦莫對談,阿亞薩堤索也將來聽證,群龍才會聚集至爾泰爾。王根本沒有必要出面。只是現在變成這樣……」
克蕾蒂亞點頭同意。「變得好複雜。」
「阿亞薩堤索提出這個要求噢……你這麼解釋並不意外啦。」斐邑德的回答推翻炎熾先前以為的推論,少年一臉失望,即使如此還是不放棄追問:「不過使者團抵達你又正好被襲擊,加上龍魂刀跟荻的關係和王的重視,怎麼好像一氣呵成?」
「什麼一氣呵成?」斐邑德突然緊張起來。炎熾真受不了他的遲鈍。「就是事件息息相關越滾越大啊,你不覺得嗎?我們這些外人,不,我更正,艾斯格和卡達修利亞冠冕堂皇地越加深入達瓦莫了。」
斐邑德沒再說話,沉著臉深思神族少年提醒他的這些。目前的發展確實對達瓦莫不利。
喬卓當初決定加入火之神屬的顧慮很有幫助,他們走在漫漫長夜的草原內迎著漫天飛舞的細雪,衣服早被森林內部醞釀的溫暖濕氣浸透。光石不但照亮路況,也能呼應大夥體內的溫度,不消須臾全身已乾燥透爽。這晚比想像中的長,來時見到的動物們都在下雪前找到棲息處,一路上風嘯空曠。兩位神族在前方邊帶路邊聊天,斐邑德注意著喬卓,龍一直維持原型不自知,狀如反覆沉思。他決定發問。
「喬卓,你為何要求妖精釋放龍主施加於龍裔的詛咒?那並非我們來此的目的。」
即使他的態度保留,龍仍投以煩擾的目光。喬卓停步端視斐邑德,神族繼續走著。
「龍的意念被夢侵蝕扭曲,我與伊斯瑪聯手竟無法抵禦。小子,你曉得這份意義嗎?不過是一只無名小龍,竟反噬我等守護者——若能善加利用增幅的原理,什麼詛咒都不足為懼。豈止改變你我的命運,吾族更重返天際!」龍的長尾唰地偃平叢草,彷彿舉止能釋放千年來壓抑的苦悶。
斐邑德默然,他當然曉得達瓦莫當前的困境。而喬卓眼下最大的顧慮就屬娥蘇安姆,她逐漸年老,喬卓不顧冒犯妖精的衝動即是要守護她,這份心意斐邑德感同身受。而他也想知道喬卓怎會和他犯相同的錯誤。「面對妖情……你的眼裡,看到誰?」
龍拱起頸肩的鱗甲,連帶擴展雙翼。被窺視心意的喬卓警備又猶豫。「吾王雷諾艾洛修納。」
斐邑德想著神族告知他的訊息,和喬卓的結論如出一轍。「我看到未曾謀面的達瓦莫女人,她曾顯現於我的夢中。」斐邑德困窘地搔頭,也深知這番話詭譎莫名。「我好似認識她,真奇怪。」
喬卓偏頭想了半晌,瞄了眼刀。「另一份記憶。你攜帶它太久,不可能不受影響。」
斐邑德恍然大悟。「既然妖精已將它抽離夢境,不介意我試問?」他抽出巨刀。炎熾和克蕾蒂亞回頭才發現他們沒跟上,不過一看到龍魂刀出鞘,兩人根本不敢靠近,只是遠遠看著靜觀其變。喬卓點頭。「若我是你,會更小心。」
「我會的。」
斐邑德將刀插入地表,雙手握緊把柄,跪著以穩住重心。他現在碰觸的不只是一把武器,刀的生命力圍罩他,斐邑德閉上眼感受,宛如站在一攤深池前,往下觸探另一層介質領域:潛入龍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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