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妳準時交接……」
招呼遂被迴旋高踢打斷,帕格略席及時閃避,與他同高的火把斷成兩截,承接火炬的燭台尚嵌在牆頭,燃燒的部分則變成一團火球滾在石板上燃燒,光線往上照亮蜜莉的臉,霎是恐怖。「把我擰去找娥蘇安姆真是高明的手段,好戲看得過癮嗎?」她冷言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帕格略席忙將書闔起,丟給部屬的守衛。
「還狡辯!」
她吼道,抽劍劈向帕格略席,他趴地閃躲,石牆被劃開一道垂直線,若非當初建造的石磚夠厚,這一擊肯定直通使者的廳房。帕格略席拔刀抵御的同時,不忘再向侍衛交代:「我們稍待回來!」
為了避免再破壞建築,帕格略席找了個窗台跳出去,他意料蜜莉會跟著算帳,打算帶著她繞整片叢林花園消耗精力——只希望領主別在意「修剪」花草的舉動。約莫將烏蘇里約當地樹種砍倒一輪之後,蜜莉才把情緒發洩完畢,走到結冰的溪流旁解渴。
帕格略席到處向受驚的士兵們鞠躬道歉,再給幾位看守的龍挨罵,並答應會親自找領主報告承擔相關後續,才回頭靠近蜜莉,不忘躲在樹叢後保持適當距離。「難得陪妳透風,好點了吧?」
蜜莉拾起敲破的冰塊丟向他,依然惱怒也冷靜許多。「回去了,離開這麼久不好。」
「所以現在能否詳述與領主的對談?」他不忘重點。這才是帕格略席甘願替蜜莉收拾善後的原因。
「什麼對談,根本是命令——」蜜莉發起牢騷,未返回廳門即已講完經過。帕格略席聽著神情也越趨沉重。「真沒料到。」
「如今沒人敢動荻了,對吧。」蜜莉諷刺道。
「現在重點不在於荻,」帕格略席一轉話題免得暴露立場。「荻由伊斯瑪負責,我們專心處理使者之間的紛爭。蘭約爾姊弟已經調到走廊對面的空房,唯有她們倆能回到原來的廳房活動。記得關照妮蒂安達,然後防範卡列伊特斯。」
「不是靈導阿瓦瑞斯?他的權位較高不是嗎?」她意外地反問,如今已共抵目地,帕格略席便壓低聲音:「是我就會盯緊他。」
。
「十天了。」
伊斯瑪喚回荻朝窗外遠眺的視線。新寢室的窗欞平台鋪上軟墊,能讓不甘臥床的荻赤腳摟膝而坐。窗口直視東方金黃草原和雲霧山脈,天氣若晴朗還可窺得一湖青綠,景致優美動人,那也是斐邑德離去的方向。
「雖然只進入鄰近的森林而已,至今仍未有消息,肯定有事拖延了。」伊斯瑪握著精美的刺繡,熟稔地以針線勾勒一條龍的羽翼,彷佛談論的事情如針頭般大小。
「森林妖精不會傷害他們。」荻又看回遠方,喃喃:「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這麼覺得。」
伊斯瑪指甲輕易截斷縫線,拿起成果打量。
「年輕的羅依塔洛安與坦勒斯也在那個時代闖蕩,並遇見伊利嵐跟隨的男孩。根據那孩子的筆記,即使龍王當前妖精也不願現身。妳想我需要再多加橘色的描邊嗎?」
「好漂亮。」
荻驚訝端詳以密集針法穿勾譜成的金龍,每片鱗片尾端再穿插多色的閃光,不由得以手指撫觸,感覺紋路緊實精致。
「可惜我孤陋寡聞,缺乏藝術天分,無法給您意見。」荻靦腆地回應。伊斯瑪從雜物籃內挑撿各色捆線,蹙眉抱怨:「坦勒斯閱歷比一般龍裔廣泛,也只會不停地糾正我鱗片比例和數目不對……我當然知道自己有幾片鱗,藝術手法又是另一回事。這還是算好的批評了。」
伊斯瑪找到她的亮橘線,穿線幾回就勾出龍角蜿蜒的弧度,動作俐落精准,荻看得嘆為觀止。「您如何辦到的?」
「如何辦到的?是熟能生巧。」翎界者對她微笑,手指一刻也不得閑。「假如妳有千年的時間都得分析政治與經濟之類的關系,那麼混在貴族仕女中便能獲得最多關於國王和領主間的利益糾葛消息。」她挑眉思索,「我很喜歡創意。學習是項樂事,至少生活不再苦悶。我想妳也需要學點東西。」
荻沒料到伊斯瑪的思考轉得這麼快。「我可以嗎?」她毫無把握,來自腳底的抽痛又讓荻分神地閉眼忍耐。好一會兒她習慣了疼痛,睜眼看到伊斯瑪若有所思。
「假如妳現在正拿著針就會傷到自己。得找個安全點的,像是畫圖?」
「哦。」
荻的無力感勝過期待,伊斯瑪則滿意地點頭。「一圜前我有帶來顏料,娥蘇安姆或許有保存起來。」
「您都習慣以龍的題材創作?」荻瞅著榻上完成的刺繡,風格各異,多數圖騰抽象,唯有伊斯瑪掌中的栩栩如生,而且,「只有它是金色的。」
「這是裘諾。」
伊斯瑪專心地處理螺旋狀的紋路,邊說:「在光耀月的陽光底,她如晝日璀璨。那是蘭弗什爾王族的特徵。」
「蘭弗什爾王族?」
「龍語中,『蘭弗什爾』象徵土地,亦如『達瓦莫』意指天空。達瓦莫龍體態墨綠,王族純黑;蘭弗什爾龍色澤棗紅,王族金燦。裘諾天生殘缺,她沒有統領的三眼而被驅逐,才被王雷諾艾洛修納收留。」
伊斯瑪以教導幼兒的耐心口吻解釋。
「『鱗族淵源』說裘諾是雷諾艾洛修納的配偶。」荻驚訝地轉動思緒。
「也就是達瓦莫被龍主懲罰的理由。」
伊斯瑪拉緊一個環節,卻失手用力過猛,嘣地一聲線被扯斷。她咬牙,煩亂地暫時擱下刺繡,轉而凝視荻,由衷地勸告:「至今龍族仍視談論此事為大忌。我等無法置喙老龍王雷諾艾洛修納的決定,只能將絕望與怨恨怪至於裘諾。她就像妳們的費安利歐身邊的娣拉……也像妳,闖入與身分截然不同的男人生命裡。」
伊斯瑪冷硬的語調參有部分怪罪。縱然荻有所覺悟,不免仍感到受傷。她沒想過自己會成為紅顏禍水的代名詞,也讓她產生新的體悟與同情。「裘諾她……也許我沒有資格說。歷史只看到她們涉入的影響,而不是她們決定犧牲的部分。」荻同時想著無人願意成為愛人的負擔。
兩人份的感情攸關千萬條生命的戰爭,而這將背負在愛人的肩頭,若裘諾與娣拉的愛是真實的就不會忽略。愛使人難以傷害。她們的逃離是一項選擇,也是保護所愛;但伴侶挽回她們的決意又是另一回事。
荻僅得知歷史的評價而不懂她們歷經的掙扎。她多麼清楚對斐邑德的真心。若能替伴侶承擔後人的恨意,再沉重的罪孽她都願意承受,只因為心中再無自我。無私的犧牲。
真諷刺。伊斯瑪希望她成為的角色多麼矛盾。或著也因為矛盾,才叫做生命……
荻征征地思考——
持續的輪迴,無止盡的轉圜。
奇妙的恍悟昭然若揭,心扉敞開一道縫。強烈的預感讓荻相信達瓦莫人終能尋得破解龍主束縛的辦法。而她是過程中必經的環節、給予的衝擊。即使參有難免的歧見,伊斯瑪的決定還是對的。
「龍永不放棄嘗試——如妳所說的,伊斯瑪,」荻脫口而出:「只要斐邑德記得,更多的達瓦莫人記得,『為了所愛』堅決,生命就足以從一體兩面內返回應有的軌道。」
「圜去復圜。」
伊斯瑪念誦一段外族詞彙,拾起刺繡揉著斷掉的線頭,僅靠心神凝會就讓絲線接回斷裂處。「若是如此,這夜寒冬究竟持續到何時……」她再次拉高銳利的針頭。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