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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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24日 星期二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100)

  謁見王的時間比預計得還少,斐邑德僅參予部分討論,其他的判斷就交由王羅依塔洛安和坦勒斯等人決議。龍不會干預龍裔,而是在另一方討論,這應是讓阿亞薩堤索與伊斯瑪焦頭爛額的處理項目。龍群彙整得出的結論,將會是王首要考慮的治國方針。

  他獨自離開廳堂,臨走前與珀曦雙眼相對——洞悉臣民思緒的王室正統繼承人端詳斐邑德已久,神情亦比同年紀的孩子事故。斐邑德難掩抱歉的神色,不知道做過的決定在眾人的沸沸揚揚之中,是否做了壞榜樣。若珀曦有什麼感想也未表現出來,羅依塔洛安教導得很成功。斐邑德走得悵然,他還沒辦法完全放下服侍王室的效忠之心。

  巴爾塔內的居民皆有日常要事處理,斐邑德不便逗留在城內太久。他預計和帕格略席等人會合,一路上又沒看到三人蹤影,走著走著也到路的盡頭。斐邑德從轉角外就聽見蜜莉的說話聲,聽起來和閃避的技巧有關。

  區隔巷弄的牆太高,樹又密集,斐邑德只能看著斜鋪屋頂的石板隨視角轉換,如魚鱗一般反射陽光。他踏入門廊,冷不防地一劍迎面。斐邑德驚險後退,腳踏空滾下階梯。

  「蜜莉!」斐邑德憤怒大叫。

  南域統領走出來,背後跟著疑惑的荻。蜜莉將武器收鞘,冷眼問:「你坐在那裡幹嘛?」

  「妳在裝傻嗎?我差點被妳擊中了!」斐邑德拍去塵埃,手臂一涼,果然沒完全躲開,傷口輕淺地抹過皮膚,雖滲血並未覺得痛。蜜莉見傷口淺淡更不以為意。「我正在教導荻近戰攻防的技術。屋內空間狹窄,只好靠著玄關演練。天曉得你這麼早回來?況且你反應慢是你個人的問題。」

  蜜莉義正嚴詞地推掉所有責任,若是過往斐邑德肯定會反擊的。然而前面講的話足以讓斐邑德驚慌。「妳,和荻?」他詫異地來回看著兩人。

  「她說的是真的。你還好吧?」荻憂心地瞧著紅漬快速染上他的白衫,斐邑德瞥了一眼,更快地靠近台階上的荻,確定她確實無恙才解釋:「刀鋒銳利,傷口就會切得整齊不好癒合,小傷,沒什麼。」

  蜜莉迴避他們的親密返回室內,斐邑德探頭望著她的背影,再以不可思議的語調重複確認:「蜜莉真的在教妳而非脅迫什麼?我真的沒聽錯?」

  荻嚴厲地瞪著斐邑德,直到他發覺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麼,迷惑不解地搔著頭,荻才開口,緩緩地說:「或許蜜莉還是我進入達瓦莫之後,認識最善解人意的。」

  斐邑德得花番工夫,才不使得自己震驚得張大嘴像個呆子。荻沒理會他的反應,解開髮辮的長巾,包紮傷口來止血。「她只是不擅表達罷了。」荻輕聲說。

  斐邑德找不到任何話來表示他的感想。總之承認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吞下所有話,保持安靜端詳荻的動作,荻垂散微捲的頭髮襯托她細長的臉蛋,深色細長的睫毛在眼眉間的輪廓中閃動,她的專心與溫柔打動著斐邑德。不禁返回沙漠中的記憶。

  每當黎明風起,確認方位的荻經常靠著駱駝行走,以牲畜的體格遮掩的風勢,拆掉長巾,整理濃密微卷的長髮抖落塵埃,再快速地綁起來。實際是她的作風,長巾可能是從某個退色的衣裳上裁下來的。在沿途經過這麼長的旅程中,她依然偏好這不起眼且老舊的布料,而未用嶄新但不順手的繩結。

  結已打好,滲血也未再透出。荻撿察著是否過鬆或太緊,他們之間靜得只剩彼此的呼吸。當荻停止動作,手繼續輕放在他的傷口上。她在想著他心想的事嗎?斐邑德熱切地凝視,另一手覆上她的手,情不自禁地靠向她低垂的臉。


  「『羈押降伏』。」

  蜜莉見他們久未進門又回來打量,攬著雙手靠著門檻,不客氣地打斷這難以忍受的氣氛。「帕格略席是這麼說的?關於你討論我們那戰之事?」

  斐邑德猛地後仰,滿臉通紅。「我會使用文謅謅的字眼嗎?你也知道那傢伙說話總是……」

  荻比他更鎮定,或者她根本沒有他的心思。斐邑德感覺到她抽身離開帶動的風流。荻已經克服移動時重心不穩的問題,至少膝蓋以上的肌肉能讓她在行動中,將無感的腳踝之下帶往最近的門牆支撐。也許蜜莉提供她不少流暢地運用姿態的建議。身為大將總是有重傷過的復健經驗可以傳承。

  「很好。」蜜莉的眼神如同螫伏於叢林中的虎豹。「你的刀呢?如果你帶著著它,我不介意讓你吐出真話。」

  「看來一時半刻拿不回來。」斐邑德承認道,他很感恩蜜莉不向手無寸鐵之人動手的原則。

  「所以初次見面你們真的打了三天三夜?」荻從旁問。

  「對。」

  「沒有。」

  他們同時回答,僵持互瞪的沉默。直到斐邑德尷尬地低語:「確實來講並非連續性的戰鬥。剛開始交戰難分軒輊,打了太久我就提議填飽肚子再繼續。」

  「我們在野外露營,肉還沒熟,中途斐邑德講些鬼話慫恿我——於是我拔出劍。」蜜莉露出嫌惡的表情,斐邑德連忙澄清:「我沒慫恿,是妳誤解到底!」

  「你在安全的達瓦莫境內可沒辦法感受瘋狂的殺戮生活!」

 「如果尤娜把妳帶回國境內就好,但是妳太沉溺於戰鬥。」斐邑德指責。蜜莉揚起眉弓,「外族挑戰我就抵檔回去,那是正當防禦。倘若我當時想了結糾纏,直接動用龍魂除掉你就好。我是可憐你苦苦哀求才罷手。」

  「對方並不這麼想。他們要妳手中的龍魂武器、妳的命,更別說復仇與屈辱的衝動。結果就是外族武力越聚越多,搞得西境永無安寧。」斐邑德說完一頓,嘆口氣。「好啦,若當時我知道妳拿的是龍魂鍊成的武器,哪會冒命淌混水?都過了幾圜,這份舊帳永遠翻不完。」

  荻轉動淺藍的眼眸, 找到結論。「最後斐邑德說服蜜莉這點倒是事實?」

  荻誤認他們的鬥嘴就像常人無害,她的想法卻把斐邑德嚇出一身冷汗,沒武器防禦的他不想也不敢再談論相關話題,他有種蜜莉遲早會談及處置游擊隊捍衛國土的行為,便盡早拉開焦點。「帕格略席真的沒有把炎熾他們倆帶回來?我以為帕格略席就會受不了地草草了結。」

  蜜莉點頭,若有所思,來自階梯的腳步聲打斷交談,珞米維基謹慎地向三人致意,阿瓦瑞斯跟在其後。「我們下來透氣。」

  蜜莉決定看著他們。她突然想到似地回頭說:「斐邑德,反正你也閑著,趁天黑之前帶荻出去散步,整天窩在這裡對她的身體有害無益。」

  斐邑德再次張口結舌。荻掛著共謀的微笑拉著他的手臂。兩人步出廳堂,斐邑德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懷疑地問:「我到底錯過什麼了?」







  阿亞薩堤索和伊斯瑪在向晚前回來,緊跟著他們的是喧鬧的兩神族,斐邑德和荻在大老遠就聽到炎熾開心的嚷叫:「今天我看到的大廳堂啊——」接著一連串無法聽懂的分析名詞。

  荻很高興再見到伊斯瑪,可惜伊斯瑪只想專心聽炎熾說話,他們不便冒昧詳問她掌控的情報。至於阿亞薩堤索依然維持躁鬱,雖然情緒略被時間磨平,態度仍舊拒人於千里之外。

  或許是蜜莉在場的關係,使者們在餐桌上沉默的可怕。斐邑德隱約覺得卡達修利亞使者們的態度更為侷促,且用餐完畢即刻回房,不似平日還會到花園兜幾圈。

  除此之外的怪事還有陪著神族回來的帕格略席突然消失無蹤;約列茲爾掛著詭異笑容要找帕格略席又拒絕向旁人吐露支字片語。聽說卡列伊特斯已經睡到不醒人事,大家因此面面相覷。

  斐邑德不禁思考起冬眠的效應。夜晚遙迢,他們也延長睡眠時間,昨晚的熬夜才讓他驚覺深夜有多漫長。

  氣氛縱然僵滯,也有趣事發生。來自內陸高原的克蕾蒂亞不識海鮮,誤把整盤龍蝦與螃蟹視為蜘蛛;一團高分貝的混亂結束,她又樂得把剩下來的紅殼組裝起來當作面具,眾人莞薾。炎熾晚餐過後繼續滔滔不絕,述說帕格略席有多好心向他解釋整座城市的構造,內容艱深地讓斐邑德懷疑帕格略席真有如此淵博嗎?他不記得帕格略席這麼熟透巴爾塔,即使話題略為牽涉也會適時住口。

  帕格略席和坦勒斯陸續從街角現身,約列茲爾一下子衝上前詢問帕格略席旁人有聽沒懂的問題。大家很意外聽聞法瓦薩的意圖,也更驚嘆帕格略席過人的處置能力。內閣干預的問題浮現檯面,坦勒斯在此宣告除了外族、蜜莉和約列茲爾,其餘人等明日皆要進城參予最終的決議。西域統領以穩定的口吻安撫眾人,帕格略席的表現無疑更錦上添花。

  斐邑德握緊荻的手,瀏覽這群不分族群協助他的人們期待的表情,斐邑德曉得問題將會順利解決,他衷心期盼陽光再臨。



 。



  遠離屋內的紛擾與熱鬧,斐邑德和荻靠著面向花園的矮欄杆,欣賞燦爛的星空。安詳的沉默無需語言點綴,享受陪伴的感覺超越字眼的描述。今日無月,唯有星光漫織在荻的髮間,斐邑德偏頭看得著了迷。

  「妳把頭髮放下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留長髮是有意義的。而我選的並非吉兆……傳統上必須為去世的家人守喪默哀,留著頭髮也是提醒自己莫忘初衷。現在沒那必要了。每個人只能承擔自己的生命,道理簡單,我卻花了漫長的時間才看透。」惆悵掠過她的臉龐,荻手指梳順肩上的秀髮。「我依然感到沉重,是背負太久的關係嗎?」

  「妳並非輕易放棄的人。」斐邑德輕輕挪到她身邊,手肘撐著欄杆,就近可以聞到灌木叢的清香與她沐浴過後的幽香。唇上仍殘餘兩人散步時的親吻觸感,斐邑德真希望他們能保有更多隱私空間。

  荻托著臉頰大嘆,又想到什麼地立起身。

  「血止住了嗎?我剛才從屋內找到乾淨的繃帶與藥膏。」荻從口袋翻出物品,動手替斐邑德解開手臂上的髮巾。他已換上無袖的衣服也方便包紮,荻重新整理傷口,滿意地審視她的成果。「這讓我想到當初見面時你躺在地上的虛弱模樣。」

  「說的也是,我們當時處得水火不容。」斐邑德跟著想起充滿摩擦的時光,隔著貼身衣服還能摸到復原的傷疤。怎麼他總是成為被照顧的呢?

  「誰能料到事情發展的走向?」荻帶著戲謔的微笑,快速地綁起髮辮,斐邑德驚嘆她的手指之巧,但是當荻拿起染血的髮巾時,他連忙阻止,「等等。」

  「沒關係。」荻將頭髮繫緊,「刀借我。」

  顧及蜜莉以及為了心安,斐邑德已把塞爾德曼給的武器充替在旁。縱然猶豫,斐邑德仍將武器交給她,當荻把刀架在耳邊,斐邑德驚得緊扣她的手腕。

  「沒事,我不會傷害自己。」荻再三保證他才鬆手,斐邑德驚訝地看著荻竟將整把髮辮削掉。「這樣舒服多了,等一下再找把小刀整理邊緣。」她滿意地整理清爽的脖頸,未被頭髮掩蓋的紅寶耳環在觸摸中閃動波光。

  「為何這樣做?」斐邑德悵然若失,他很想說荻失去辮子就失了氣質,也清楚說出來的後果。

  荻眼尾漾起笑意。「我以前也是短頭髮呀,像個小男生,每個人都這麼說。它們只屬於過去。來,給你。」她堅決地將刀和頭髮塞入他的手中,空著雙手舒暢地伸了懶腰。

  「啊——好棒,像重生了一樣。」

  「真可惜呢。」斐邑德嘆氣,將髮巾束緊的柔軟長髮捧在掌心。

  「沒事,頭髮再長就有,今晚我也可以幫你修整一番。」荻伸手測量他的髮稍長度,趁著斐邑德低頭,小鳥般地偷偷地輕啄他的臉,又若無其事地避開他的注視。

  她比斐邑德更懂得拿捏感情收放,也曉得視時機取巧搔弄他的心,完全無法和在沙漠中堅強捍衛父親的女人連貫起來。斐邑德真捉摸不透到底哪個是真正的她,就像完全無法搞懂蜜莉心思的轉折一樣。但無論什麼模樣的荻,都深深吸引著他,無法自拔。

  斐邑德不禁摸向她男孩似的腦勺,荻也回手弄亂他的頭髮。彼此相視大笑,再多的問題都無須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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