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視每條路徑與拐道,都像是刻意拖延時間的計劃。斐邑德忍受阿亞薩堤索的測試,曉得他不可能與龍抗衡。他的沉默是一面厚盾,吸收對方的諸字片語,質疑與提議。直到這片軟牆無法反彈任何效果,阿亞薩堤索也消然沉寂,使得這段路途便變得更加枯燥、折磨耐心。
晝日漫延僵持,使得傍晚應有的愜意更所剩無幾。
阿亞薩堤索整天的行程都在朝西,荒漠景觀依然單調,沙坡相互交疊,綠意是難得的奢侈。當崗哨亮起第一道火把,阿亞薩堤索終於止步,端視沙漠,走下城牆。
斐邑德跟著穿過城門陰影,緊繃使他忽略疲憊的精神與飢餓,而阿亞薩堤索也不遑多讓。彼此都在忍耐。斐邑德不懂他的用意何在。
「生命充滿限度;拉寬、縮緊,本質依然只有一丁點。」阿亞薩堤索踢散前方的平坦,「環境包裹你,它存在一如海洋。而那份浩大無遠弗屆,超出眼界……你懂我的意思嗎?」
斐邑德沒有吭聲。
阿亞薩堤索嘆了口氣。「我想你沒見過大海。」
「我想你累了。」斐邑德乾啞地說,才發現自己有多口渴。
阿亞薩堤索的目光猶如城牆上的火炬鮮明。斐邑德想起龍善於捕捉,連風都無處可躲;阿亞薩堤索連一個字都用不到,便逮著斐邑德這瞬間的畏縮,他的防備破敗如牆倒。
「時間再長,也難以無限。」龍語調輕緩,明亮的雙瞳彷彿烈火。斐邑德被透映其中的倒影吸引得無法調開視線。阿亞薩堤索眨個眼,便瓦解使他哆嗦的魔力。
「你可以回去了。」
斐邑德遲疑片刻,才曉得那輕蔑的態度。「我配不上當你交談的對象?」斐邑德的自尊憤怒張口:「把我帶來這裡,像帶隻寵物招搖?你簡直刻意——」使他錯失救荻的機會!
阿亞薩堤索態度猶如止水,緘默未語。
「該死!」
斐邑德大吼,抽出長刀,鋒芒抵著龍。「該死、混帳!你不曉得你做了甚麼,你——」
月光觸摸的武器顫抖著,斐邑德面對阿亞薩堤索卻無法集中注意力,甚至連阿亞薩堤索何時撥開刀尖,用甚麼方法將他擊倒在地的都不知道。
透銀的長刀落地,插入塵埃中,阿亞薩堤索搖頭。
「這肉身使你變得愚昧發蠢,無法視得廣闊。」
「我試著改變!」斐邑德起身,失控咆嘯:「我嘗試扭轉意外,分明能夠成功!但是這些結果——」他抓握指節,眼看滿手沙塵消散。斐邑德瞪著這幕,一時哽噎。「我該如何掌控它們?以及別人的命運?這很可笑嗎?愚蠢?對龍而言僅是如此?」
他摀起臉。
「你說話的方式,也像外面的人。」阿亞薩堤索低語,回頭。斐邑德撿起長刀。兩人沒再說話。
他們沿著外牆走,深夜寒風刺骨,阿亞薩堤索周身散發暖意,斐邑德則以意念碰觸武器,擷取刀魂的溫暖。澄透的紅光照亮斐邑德也映著阿亞薩堤索的背影,斐邑德腦中閃過攻擊阿亞薩堤索的可能性——他更快駁斥無禮的念頭。斐邑德很清楚,激使他的情緒不過是幼稚的抵抗,想要證明自己有所作為……他既憤怒又羞愧。
地平線上浮現熟悉的堡壘,沙坡已被挖鏟得不餘痕跡。牆外的廢墟像墓碑肅靜,頹敗的稜角被光塑得發亮。
這是一段漫長的靜寂,憤怒與挫敗都被冷意收妥,斐邑德消極地想念著荻,仰頭眺望夜空。就算烏雲飛掠也無損月光,有更鮮明的光澤打在天際:渾圓的黃月在白月後現身,輝映遠走將逝的藍月。三月共聚,天空層次越加深邃。
「聖羅夫,挪萊,潘希達……」斐邑德記憶中浮現些許名詞。
「『希望』永存,『期待』方來,『祈禱』即將遠行。」阿亞薩堤索低吟相應。
「外界的人為何賦予它們意義?」斐邑德懷疑道:「這些月亮們,還有星座,為何要套上各種故事?用那些多餘的情緒去闡述不屬於它們的情節?」
「因為知識必須傳承。那是外人的作法。不似龍的繁衍可由血脈記憶一切。」
「可是這麼遙遠又無關連的……」
「至少讓你記得了。你所知道的,也是群龍告訴娥蘇安姆,娥蘇安姆再轉述給你的床邊童話,不是嘛?」阿亞薩堤索的眼角帶著笑意。
斐邑德垂首未語。
他們走回爾泰爾,風吹沙的回音將彼此包圍得毫無存在感。斐邑德迎向城門,發現阿亞薩堤索沒跟上。他回頭,只見龍往廢墟而行,其中有道人影佇立等待,盔甲的微光將尤娜的臉龐襯得透白無暇。
尤娜偏頭瞧著斐邑德,再望向阿亞薩堤索。雖然只有那麼一瞬間,斐邑德見到尤娜與阿亞薩堤索眼神交會的光彩,喜悅、寬心及盼望許久的期待。他看著他們倆並肩走遠,私語呢喃盡藏在龍的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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