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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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30日 星期三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07)


斐邑德茫然地呆站,瞧著荻在夜裡筆直地朝沙漠而去,才感到不對勁。「荻?荻!」



  他大聲疾呼,握柄金屬的觸感令斐邑德感到安心,卻也提醒自己曾經遇上多麼可怕的敵人。危險傾斜的坡面迫使斐邑德跳躍以求平衡,或乾脆壓低身子滑過粉散的礫石土塊。荻沒有他敏捷,動作艱困蹣跚,幾乎自暴自棄地讓自己滾落於石塊之間,看得他心驚膽顫。

  距離一旦縮短,荻近在咫尺,斐邑德為了減緩自身急驟的速度,不惜以刀鑿入石壁止速,頓時火星四濺,另一隻臂膀將荻滿佈塵土的身體攬入懷中。確定逮到人,他再拔刀以自己的身體護著她,滾下最後的斜坡。

  「妳怎麼了?」他趕忙確認懷中人的安危,更驚愕目睹她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這不干——不干你的事!」荻倔強抗拒,奮力甩開斐邑德,拼命地用衣袖抹臉,奈何淚腺崩潰得無法收拾,她步伐凌亂地跌倒再站起,拒絕回頭看他。即使到達平坦的地面斐邑德依然憂心地跟隨。「妳全身是傷,別跑太遠。」

  荻猛一轉身,用盡全力、歇斯底里地吼:「是我個人的問題!都是我太軟弱,你別管,讓我獨自靜一靜!

  斐邑德傻得不知所措,知道荻的脾氣一向執拗,不肯說就等於沒轍,偏偏斐邑德也嘴拙不懂安慰。荻也沒心思去管他了,排山倒海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只能癱坐在地,無助地嚎啕痛哭。

  這是一幅記憶猶新的景象。斐邑德尚記得荻曾經困於格塔切利施加的魔法,為哀傷的記憶悲痛……荻單薄的身軀瑟縮,隨著哽咽劇烈顫抖。斐邑德解下斗蓬披上她肩頭。荻抽噎地難以言語,拼命地要推開他,嘴中含著不知所云的髒話,或是一連串絕非好話的艾斯格語。斐邑德並未放棄,直到耐心終於被接受。

  荻抱緊他的斗蓬,哭得更大聲了。

  顧及她驕傲的自尊,斐邑德走至荻的身後盤腿坐下。荻的頑固如同孩子氣既天真又單純,令人心生憐惜,也讓他暫時放開對達瓦莫的掛念專心陪伴。荻低聲啜泣,斐邑德等候著也認真思索失憶前後的來龍去脈,兩份衝突的意念使他忐忑猶疑。

  半缺的藍月已經偏斜至天空的角落,白月則順著地平線轉向另一方,唯有眾星持續在冷冽的夜中閃爍。荻徹底哭夠也累壞了,虛脫的她開始領教沙漠深夜無情的酷寒。斐邑德的披風很大卻不夠保暖。她想起很久沒聽到他的聲音,方回頭張望即碰到寬廣的背。懸盪的心突然放下來。

  荻小心翼翼地,不動聲色地後退,直到能更貼近他的體溫。

  「好多了嗎?」

  那是名為默索的旅人才會有的溫柔語調。荻的眼眶又溫熱得發疼,她覺得自己真沒用。「你什麼都沒看到,對不對。」荻想強裝無事,可惜顫抖的尾音洩了底。斐邑德還在認真地思考原因。「難道寇貝卡說了什麼?」

  「沒有。」荻的表情一沉。

  「妳總是心情很差。」

  「嘿。」荻挑起眉,沒好氣地拍向他的手臂,才驚覺斐邑德裸露的皮膚冷得像石頭。「為什麼不多穿一點?現在氣溫足夠凍死人!」荻急忙將斗篷塞還給他。「拿著,我來升團火——」

  「別。」斐邑德制止她準備編織咒語的手腕,再望向腳邊擱置的刀。「我可不想傷害妳。讓我來。」他拂過刀面,輕聲呢喃字節。霎那間舒爽的溫度從刀身散發,赤色光暈壟罩整把武器。

  荻張口結舌。「魔法……不對,但怎麼?你可以……?」她驚奇又畏懼,目光徘徊於斐邑德和巨刀之間。

  「我向借宿於這把刀中的偉大靈魂請願。魔法是使役自然精靈的暴力,兩股力量截然相異。」斐邑德敬重地托著武器,避開荻的手指。「小心,別碰。雖然『它』仍在沉睡,也足以傷害拒絕承認的使用者。」

  荻迅速抽手。「但是剛才尤娜拿著?」

  「對,『它』認同尤娜的力量。也認同想殺我的人。」斐邑德神情凝重,回憶的眼神顯得遙遠。「我駐守於爾泰爾很長一段時間。那天正要就寢之際,沒料到竟然有人闖入。縱然我立即拔刀迎擊,可是該死的咒語……」他煩躁地甩頭。「應該沒有施咒的機會才對,我想不透,感覺確實像魔法的震波。」

  「你在達瓦莫營地遇襲?」荻簡直無法相信。「你的族人呢?」

  斐邑德面有難色,耳根羞愧地發紅。「事實上是我略微失神才發現刀被奪走。因為太丟臉了。一怒之下誰也沒告知,自以為能夠處理掉這偷雞摸狗的小賊。當時我誤認對方的目標是武器,如今回想起來,就像誘餌把我引到關外再解決。」他深思地觸碰唇下的短髭,「刀被拿走的瞬間我應該警覺才對,泛泛之輩會遭受刀的抗拒,然而竊賊沒有。」

  「你應該多問尤娜後續的。」荻很替他惋惜。

  「我沒死,武器也被她奪回來。我真想知道那傢伙的命運。」斐邑德挺直腰桿,轉向荒漠的盡頭。「他若不死,對爾泰爾是非常大的隱憂……」

  達瓦莫男人的語氣充滿狠戾的殺意。

  荻忐忑地縮起身子。

  「所以我得回去爾泰爾警告族人。」斐邑德倏然站起。「很抱歉,荻,我沒辦法等寇貝卡討論出結果。再說游擊隊的親屬都被達瓦莫所扣留,我失蹤的期間無法保證人質的安危。」

  他的觀看立場徹底反轉。就算斐邑德坦率地望著荻,她依然從心底升起莫名的寒顫。「希望妳回去別透露今晚發生的事。告訴寇貝卡我會回來,他可以準備好所有希望的條件,要求太過分我都能考慮。」

  荻心中的忐忑擴大。「默索……不,斐邑德,你的意思是?」她想握住他的手,想懇求更詳細的內情,然而斐邑德將她推向山坡。「我不希望妳牽扯進來,現在是趕路的好時機。」

  對方始終無動於衷。荻放棄說服。「我知道。」

  「別再亂跑了。」斐邑德離去之前叮囑。

  荻既不點頭也未搖頭,失魂落魄地看著他套上披風握好武器,抬頭張望星空的位置,一旦確立方向便飛也似地離開,毫無眷顧。荻獨自站在寬闊的山坡底,環抱胸口,感覺冷。

  她茫然若失地重新面對荊棘般的道路,不記得怎麼進入隧道回到營地的。脫離洞口風大的黑暗,荻的雙腿如鉛重。全身壟罩沉重的空虛。

  「荻?妳去哪了?」

  還未走完下降的繩梯,一群亮晃晃的火把迎面而來,荻吃驚地站定。巴札擔憂的臉在光亮之後。

  「我們正要出去找……咦?妳怎麼渾身是傷?」戰士驚愕地嚷。

  「我摔倒了。」她嘆口氣。游擊隊成員當然不肯相信。「是那個達瓦莫傢伙?」和荻有同資質的納洛特氣憤莫名。

  「更確實地說,他避免我摔得更慘。可以讓我回去休息嗎?」荻很煩燥,捂著撞疼的傷口只想盡快療傷。眾人面面相覷,趕緊讓路給她經過,既然人平安回來便沒有出發搜索的必要。放鬆的人們準備鳥獸散,某人卻疑惑道:「今晚換誰守夜?」

  這句話讓荻的心臟漏了一拍,腳步踉蹌,她鎮定地繼續前往父親的帳棚,背後的游擊隊紛紛議論,重要的出入口不可能無人看守。也許是斐邑德或尤娜把守衛引走……有必要嗎?憑他們的身手,毋需大費周章。她暗忖,卻無法說服自己。

  群眾的焦慮被山谷的回音擴大。荻轉頭望著山壁繩梯上分散的火光,搜救隊伍開始尋找失蹤的守衛。唯有巴札舉高火炬向她靠近。「默索在哪裡?有兩位同伴失蹤了。」

  他強烈的質疑令荻緊張。她警覺到目前並不適合談論斐邑德離開的話題。「默索剛才一直都在我身邊。」荻很堅信斐邑德的清白。

  「守衛傍晚交接,我記得妳當時正在協助重建,而默索從中午就消失無蹤。妳什麼時候出去的?」

  她在子夜時分跑離營地。當時藍月高掛天際中央,照亮整片谷地,淚水反射的光線刺眼,荻忍著一股怨氣跑出隧道——確實無人阻擋她。

  會是誰幹的?

  「荻,妳千萬,千萬不能對他動了心。」巴札凝視她沉思的神情,唐突地冒出這句話。

  「你胡說什麼?」荻震驚得後退,差點撞倒帳棚懸掛簾幕的竿子,在厲聲反駁之前,耳根先躁熱地紅得透徹。

  不愧是見識多廣的長輩。巴札沉吟一會兒,迅速熄掉火光,將她拉入庫魯斯的帳棚。荻很慶幸父親熟睡未醒。她和巴札面對面,緊繃且互有默契的席地而坐,借著燭光,謹慎地撿視彼此的面孔。

  「他在哪裡?」

  荻再也招架不住。面前的男人看出太多破綻,但是她沒辦法解釋。荻咬緊牙,避開老戰士的視線。巴札握住她的肩膀。「荻,回答我。我是你的伯叔,我很希望能替我的姪女做些什麼。」

  「我不記得父親有兄弟。」她詫異中依然戒備。

  「庫魯斯連這件事都隱瞞著妳?」巴札哼了聲,嗤之以鼻。「也對。他一向以作為偏僻鄉下人為恥,會隱瞞妳也沒什麼好奇怪。」

  荻倒抽口氣,急促地追問:「那你知道該怎麼醫治我父親嗎?城市的醫生完全束手無策,他們說這可能和爾泰爾特殊的風情相關,我們才——」

  「夠了,荻。很遺憾我無法給妳想要的答案。但是妳有我想知道的。我必須知道默索的下落。倘若默索不現身解釋,兩位隊員的失蹤將會對他以及對寇貝卡大人的提議,非常的不利。」巴札嚴重警告。

  必須讓步妥協。「他走了。」荻盡量保持平穩的語調。「默索要去檢視爾泰爾的狀況,他保證會回來。」

  「我就知道!」巴札猛然重捶地面,起身推開簾幕。

  「等一下,巴札,你聽我解釋!」

  荻跟著衝出帳篷,靠近隧道的廣場邊緣圍聚一圈人潮,鼎沸的吵鬧聲已然歇止。篝火吱吱作響的劈啪聲響徹死寂的夜,寇貝卡神情凝重地站於人群中央。巴札加緊腳步過去,荻緊追於後。詭異的氣氛瀰漫,老戰士在人群外圍出聲喚道:「寇貝卡大人?」

  游擊隊首領抬起頭,群眾退出通路,火光鋪成的地面躺著兩具遺體。荻一陣頭暈噁心。最不願見到的畫面竟然成真。

  「默索呢?」領導整座營區的男人異常冷靜,眼中只剩下荻。她撫著胸口,臉色慘白無法發聲。

  「在前往爾泰爾的路上。」巴札顫抖地替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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