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庵被重新規劃、整修,土地往外擴張。尤其正廳的格局變得更寬闊,工人們到森林裡伐木,尋找更好的木頭和石材,也持續從山下運上各式各樣的建築媒材。
她看著正廳的小佛像被取下,工人們還有泥塑師傅搭建了一座比人還要大的佛祖。建築工程持續了幾年,她才意識到,原來太太給的錢非常的多,多到足以將整個尼姑庵重建為好幾個廳堂,新的佛祖被上了金漆,三位尼姑修行的更歡喜。
重建的尼姑庵因此被山下的人們重視,不時的,會有信徒上來參拜,通常都是女眷,尼姑庵只許女性出入,男性得在牆外等候。
信徒們自發修整道路,供養糧米蔬果,提供材質更好的衣服。尼姑庵和以往貧困的模樣完全不同了。她其實很欣慰,她能夠回報照顧自己的尼姑,也能持續用勞力在這裡付出。
尼姑們一身灰衣,她則一身白衣。總是有信徒認錯她,以為她是師父,她只能擺手搖頭。她必須做好啞巴的身分。
每天晚上她躺在廚房,翻著爐灶的灰燼,確保火沒熄滅。她看著天上星星,或者觀察山邊微光,天微亮就要炊飯做飯,等尼姑們用膳完,她就要出門砍柴到中午回來(或者到河邊洗衣、摘取山上野菜),接著提水準備下一餐,打掃環境,整理房間,將傍晚會用到的燭火準備好。
她的餐點和尼姑們一樣,只有衣著不同,以及她不能參與尼姑的修行。她經常聽著尼姑念誦,久而久之默默的也背下來,只是她不能說出口,她是個啞巴。
日復一日的生活很平靜,總是突如其來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重複的告訴自己說:沒有任何事發生,沒有任何事發生。佛祖在這裡保護我,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沒有任何的事需要去想。
直到一位年輕女孩到來,從她的衣服看出身家不俗,女孩的父親無奈地拜託:「我的女兒嚮往進入佛門,我實在捨不得,請師父多多照顧。如果她待不下也好,至少給她一個機會。」
尼姑們討論後,先讓女孩帶髮修行。
老尼姑們不愛說話,專注於修行之中。每天忙著掃地、整理環境的年輕啞巴女子,成了女孩好奇的對象。女孩唸完經文的空檔時間,總想要跟在啞巴女子身後看她做事,或者協助提水、拔草,整理柴薪。
女孩好多話,很多的好奇,女子靜靜的聽,邊把手中的事情做完。女子可以感受到老尼姑們的注視。她們希望女孩不要知道太多事。女子需要閉緊嘴。
但是,好寂寞呀。她們都在好單純的年紀,都好寂寞,渴望著同伴與支持。
有一天深夜,女孩被蚊蟲騷擾的睡不著覺,跑來廚房找啞巴女子,驚訝地看到她哭得滿臉淚。女孩關心地問怎麼了?女子再也忍受不了,將內心的痛苦與悲憤說了出來。女孩震驚她原來會說話,女子沒辦法停下來,她的痛苦使她一直講下去,當女孩聽到她生產後隨即被太太趕出門院,連孩子的臉都沒看清楚,女孩也哭得不能自己。
「不能這樣啊,姐姐,這太苦了,妳怎能如此不吭聲?佛祖是慈悲的,妳一定要跟佛祖說!佛祖會幫妳的!妳至少要得到一個公平的對待呀!」女孩為她掉淚、為她生氣,她第一次感覺到心暖和起來。女孩拉著她的手前往正殿,女子猶豫了,她不能進去。
「妳要跟佛祖講!要讓佛祖為妳討回公道!」女孩哭著說。
她們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被老尼姑們聽到了。住持勃然大怒,對女孩吼道:「你半夜在這裡做什麼?」
「師父,姐姐的人生好苦啊!要讓佛祖救⋯」
「你造反了你!」住持的咆哮讓女孩嚇呆了,「出去,你們都出去!這裡容不下你們了,出去!這裡是佛門清淨之地,容不下任何世俗的污穢!你!」
住持對女孩咬牙切齒的吼著:「你毫無慧根,你踐踏佛法將污穢之人帶進來,你違背這裡的規矩,我明天就命人通知你的父親,讓他把你帶回去!」
住持讓另外一位尼姑,把女孩拖入她的房間反鎖,新的尼姑庵每一間房間都有鎖了,女子對女孩的啜泣和求饒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起那恐怖陰暗的柴房,她顫抖著,重新掉入黑暗的回憶。
「你!」住持步步走來,她倉惶地爬出正殿,跪在庭院石子上。「你明知道不能再說話了!在這裡、在這個大門內!」年老的尼姑嗓子沙啞,指著大門喊:「過了這個門內,沒有任何世俗之事!佛祖已經憐憫你的粗鄙,讓我們破例收容你,你卻蠱惑純淨的修行者!你使她破戒,使她無法清淨,多麼罪孽深重!可恥!太可恥了!」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她一直問,我忍不住⋯請饒恕我,饒恕我!」她好痛苦,她怎能害了女孩!
住持怒火未息,狠狠的教訓,說要把她趕走,她恐懼得磕頭到破皮出血,最後,老尼姑要她繼續跪著反省一天一夜,之後再做處置。她不敢動彈。
女孩被迫離開了,她離去的時候,仍然哭著說:「這不對啊,這不公平啊⋯佛祖啊,姐姐太可憐了⋯⋯」
住持在門口警告女孩:「她已經發誓了,她不能再說話了,是你害了她!走吧,若你回去把這裡的事講出來,她會遭受佛祖更嚴厲的懲罰!你就回歸凡俗吧!」
女子跪著淚流滿面,她重複告訴自己,不能再有一絲一毫的吐露。如果她想要留下來,就要當作沒有發生事情。什麼事情都沒有,她的人生什麼都沒有。
透過其他尼姑的勸說,住持還是讓女子待下來。只是,後來若有其他女孩想皈依佛門,就得和尼姑們一起作息,不能落單,也不能和啞巴女子有任何獨處的時間。
春去秋來,季節反覆循環。尼姑庵陸續加入八位尼姑,有兩位是雲遊四海過來投靠的長者,其他的是家裡貧窮,父母養不起送上來的女孩,或者不願結婚,逃入尼姑庵求出家的女性。
是她為每一位女孩、女人打開門,使她們成為這裡的一份子。每一位都謹守傳承的規矩,不與她說話。
沒有人需要知道她的故事,在這道牆與門內,她服侍每一個人,卻沒有任何連結。再寂寞再孤單都要吞下,若有誰突然見到她落淚,她會指著廚房,示意,是柴火的煙燻的。
於是,每一位尼姑,新來的、舊有的,也都習慣啞巴女子在忙碌雜役時,突如其來的流淚。那只是柴火燻的,不需要放在心上。
在佛門之中,她們都要心無雜念,將世俗摒棄在外。
尼姑庵成了遠近馳名的宗教聖地,每天都有信徒前來參拜,信徒的供奉使她們吃得飽穿得暖,修行時間過後,尼姑們還會跟信徒們聊天。
她已經習慣沉默,時時刻刻整理環境清潔。她的手指已經因為長年不停歇的勞動而筋骨突出,梳髮時,偶爾見到幾根白髮掉落。
她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老住持早就過世了,是啞巴女子扛著遺體到山邊,為她挖了坑洞埋了。再隔了幾年,另一位尼姑過世了,也是她扛去埋了。
當初替她開門的老尼姑成了這裡的住持,卻也因為身體不好,躺在床褥間彌留,由其他尼姑照顧。啞巴女子已經把坑洞挖好了,她習慣這份工作了。
她每天晚上依然躺在廚房地板上,翻著餘燼,守著火。即使住持過世,不再有人知道她的來歷,她也會永遠守著自己的承諾。
她已習慣深夜的惡夢和男子模糊的臉,習慣睡不好,習慣流淚,只要不再去想,就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佛門內,本就應該保持平靜的生活。
一日清晨,她才剛做好早膳,尼姑們正在正殿念經,有人拍著門扉。
尼姑庵中午之後才會對外開放,現在是修行的時間,不該打擾尼姑們的作業。她開門,疑惑地看著兩位男人的臉。
年輕的男子留著短短的鬍鬚,背後的男子頭髮花白年老。年輕人顯然不認得她的身份,說:「師父,實在很抱歉打擾了,我想尋找一個人⋯」
她端詳兩位,腦中想著,會是誰的眷屬呢?
「⋯⋯因為家母過世了,她往生後,我聽聞其他的僕役說,我的生母另有其人。根據最後所見到人的說法,她應該是朝這裡過來的。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男子側身指著一處方向說:「我們住在那裡。當時她生完我沒多久,我也不清楚她的模樣。一個女人家走過來,肯定需要好多天的路程。不知道您是否⋯⋯」
她沒辦法聽完剩下的話,她從年老男人臉上的輪廓線,認出了多年前,她早已不想再想起的宅院管家。管家是玉嫂的丈夫。
她猛的闔上門、叩上鎖,頭也不回地衝向後門。
陰暗的柴房,灰暗的月光,羊水與血的氣味⋯不,她不能想起來——下腹持續的疼痛,雙腿滑出的嬰兒——不!沒有這件事情,沒有這件事情發生!
濃厚酒味中,男人們的臉越發清晰——不要!不要!她記起自己的哭聲,不要!救救我,救我!
沒有這些事,這都是幻覺,都是幻覺!她想大喊,但她是啞巴,她不能出聲,她要忍耐!
她沒命的狂奔,想把所有思緒拋之腦後。但是體內翻天覆地的黑暗,從積壓已久的角落襲捲她的全身。她看不到路,只看到連續的幻覺。
「你這個骯髒的東西!」太太甩出火辣辣的巴掌,「找個人嫁了,重新做人吧。」玉嫂凝重地說。
不要想起來啊,不要想起來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沒有發生!沒有!沒有!沒有!
嬰兒響亮的哭聲——充滿生命力的嚎啕大哭——多麼強壯的男孩!
她痛苦的尖叫,不要想起來!
「多麼罪孽深重!」老尼姑怨恨地痛罵。
在佛門裡,在這道牆裡,要將世俗⋯⋯她放聲大哭。她又破戒了,她喊出聲了。她違背自己的約定。
「你這個骯髒的東西!」她最愛的太太,怨恨地凝視她。
她衝向山崖,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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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祖先看完祂的一生。回顧的過程,我不時用我的能量支持她,讓祂面對自己,使能量完整。
自殺不是靈魂的決定,自殺是人類的決定。只是自殺前,往往都有強烈的情緒,以至於死後,祖先的能量破碎分散。這位祖先自殺後遺留在家族能量場的情緒裡,有一份是「對時間的詛咒」。
「不要再想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算知道了有什麼事情,也不要去感覺。」這是強烈的恐懼、逃避,無力面對的絕望感。
她沒有辦法憎恨別人,她實在是非常非常善良的女子,她只能怨恨時間無法停止,阻止那些受傷的事情發生。因為如此怨恨時間,所以抗拒回憶。
她不想感覺自己是誰?不想承認發生的事情,不想要面對曾經經歷的事件。但也不怪於她,實在是因為她缺乏支持,甚至被惡言相向。她多麼可憐,她崩潰而絕望,而我反覆的穩定她。
所有的記憶是跳躍的,她整個能量是錯亂的,我邊對照靈界的資料,邊陪她重新梳理,而我的穩定和耐心,讓她意識到,就算重新想起也好,和我一起回顧也好,我也不會批評她。
這些事情都發生了,也過去了,如今的我們可以很安全的感受這一切往事。所有的傷害都離開了,可以安心休息了。
當我們重新把這份記憶梳理好之後,祖先的能量也漸漸回來、完整了。祂金色明亮的發著光,疲累的說:「我終於能夠好好的睡覺了⋯⋯」
祂成為光,在光中回歸源頭,休息徹底之後,就能跟自己的靈魂整合。
這一生也是祖先的靈魂第一次當人類。祖先的能量送走之後,我找祖先的靈魂談一談。祂感到很愧疚,很不好意思。
祂說:「我非常的愛地球,我想選擇一個靠山林的區域,讓我的能量幫助人們也幫助山林。但是我太高估了我能夠承擔的壓力。人們對性別議題的歧視遠遠超乎我的想像,我以為宗教能夠讓我的人類平靜,卻沒想到是更加的壓抑。我也沒想到年輕被性侵一次,卻成為一生的夢魘。但其實,我讓兒子找上門來,是希望她能夠被接回去享受孝道、安享富裕的晚年。卻沒有想到翻起最深層的恐懼。」
Mulo也用靈魂的角度說:「其實有很多靈魂,並沒有要設計性侵的情節。她的靈魂最初單純的想設計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讓每個人看到都歡喜,她努力又上進,這樣子就好了。靈魂卻忽視她的美貌也會引來危機和侵犯,她的人生就在這刻大幅度的轉彎。原來靈魂的規劃是,太太疼愛這個女孩,為她找個生意人嫁了,女子生了這個男孩,備受太太疼愛,應該是很幸福的一生。就只是靈魂缺乏危機規劃。如果是我規劃一個幸福人生,我會在老爺帶生意人回來的時候,故意讓我的人類生重病,免得去服侍,畢竟男人很容易在酒後亂性,要對男性的載體有所提防,也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事情了。所以靈魂的考量是否周全,也會影響人生是否有創傷存在。」
也就是說,這個男嬰本來就會出生,他是跟著媽媽要一起享受福報的。只是危機事件導致的侵犯行為,還是使男孩出生了(因為靈魂規劃會在第一次性行為就會懷孕),只是讓女子產生強烈的創傷。
我感到很不可思議,我以為孩子的出生會很嚴格的參考父親跟母親的基因?原來是以母親為主?所以是哪一個男性提供基因都無所謂?
「大概有八成都是和母親基因,以及和母親靈魂討論出來的結果。」Mulo解釋:「所以母親在懷孕的時候,通常都會有特別想吃的東西,就是在提供孩子的靈魂需要的養分跟條件。父親的基因影響倒是其次,這些都是靈魂層面的討論,母親靈魂可以決定大部分的考量。畢竟孩子是在她體內孕育的,母親靈魂的影響力很大,只是母親的人類層面影響的就很有限了,頂多就是把身體層次調養好而已。」人類跟靈魂層次是差很多的
Mulo還說,最主要的是祖先的靈魂想要承擔環境的業力居多,環境的業力就是社會的觀感,因此她在社會上跟無血緣人們相處的過程,非常容易遭逢挫折。
也就是說,如果承擔的是家族業力比較多,在有血緣的關係裡面,就很容易導致傷害。如果承擔的家族業力比較少,在家裡的處境就會比較舒服。
當靈魂自願想要承擔某些層次的業力,就會在某些層次的關係裡面特別倒楣,像是收集大量其他的的負能量,以自己的身心來消化掉。
只要錯估自己可承受的份量,就會受到嚴重的創傷,甚至沒有餘力修復,只能待下輩子規劃修復的人生。
如果靈魂有評估好可承受的創傷份量,那即使受傷還有力氣修復。
「就像你這樣。」Mulo默默的說。
「謝謝喔。」我給了祂白眼。
總之,這輩子的女性祖先,她本身沒有什麼業力,自殺之後也沒有什麼業力,就只是自殺前的情緒崩潰,讓她能量太過分散了。
而我是她兒子的後代,由於血緣關係,所以祖先的意念留在家族能量場之中,也影響到我某些思路。如果沒有覺察能力,我就會被祖先的思想帶走。
許多祖先生前的想法都會留在家族能量場裡面,這不一定是業力,而是這些想法會成為後代的思維,像是想法的受限制。而靈魂想要分擔家業的時候,就會打開家族能量場中隱藏的想法限制,挑幾個重點成為自己人生的主題。
這位女性祖先對於時間的怨恨和不甘心,就會影響我對時間的規劃。出現拖延症,或者太焦慮到一直設定鬧鐘,害怕時間上面會出錯等等。
假如我沒有靈通能力,可是如果我有意願想要改善我對時間的焦慮感跟壓力感,我很努力地跟這份情緒對抗,以及找抒發的方式,某層面來說,我其實是在協助化解這位女性祖先的情緒,讓祂的能量比較完整。
而女性祖先的靈魂,祂不一定會來當後代子孫,祂因為膽子小,也被人類嚇壞了,祂採取的方式就是經常來到這個家族,成為這個家族中的寵物。透過被家族成員的照顧,感受到家族成員的愛和關注,也是在慢慢地收集前世的遺憾能量,就像是分期付款一樣,總有一天可以讓破碎的能量收拾完畢。
和這位女性祖先的靈魂交談之後,我很驚訝發現祂居然當過我妹養的鳥耶!祂偏愛當鳥類,覺得比較不會痛苦,也輕盈許多。
「還有跳下去也不會死,因為有翅膀。」祖先的靈魂小聲說。
好吧,我可以感受到祂的嚇壞了。
而這次我協助女性祖先,把祂多數的能量收集起來之後,祂的靈魂也對我感激不已。「我終於可以完全脫離這個家族能量場了,實在太求之不得了。只是我也好累好累,我需要在輪迴規劃區好好休息一陣子,我才有力氣離開地球。真的太謝謝你了。無盡的感恩。」祂用一隻金色玄鳳的模樣向我告別。
雖然這位女性祖先的故事很沉重,也很哀傷,我依然希望大家還是能夠對生命保持希望,畢竟時代已經完全不同了,我們看待彼此的方式,也能夠更加平等。
我希望把這麼遺憾的故事背後的起因分享出來,讓大家知道,靈魂也會有失誤和錯估的現象,祂們很多都在努力的安排補救,只是人類的我們,又能否接受後續的補救呢?
人心能很堅強,也會很脆弱。比起過去封閉的時代,在此刻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相對能夠接受多元的聲音。
時代是在緩慢進展的,即使沒有那麼完美,還是有成長的空間。現在我們所擁有的,比起過去祖先所接觸的,也實在多太多了。
請問如果是跨國商業代孕的狀況,比如白人卵子、東南亞代孕者、台灣精子,這樣主要規劃的母親(?)靈魂算是代孕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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