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擁抱

吃早餐的時候，聽到隔壁桌的人在檢討教學內容，我突然間覺得好厲害，如果我是被教導的那方，我應該會恐懼到整個人都在發抖，而坐立難安，連帶影響到理解和學習吸收能力。

我才意識到，為什麼我會這麼害怕？

仔細回想類似的經驗，小時候如果在家裡寫作業，爸媽過來陪寫，經常會不耐煩地高聲說：「你怎麼這麼笨啊你！慢半拍！看啊，就這麼簡單⋯⋯」

我經常被他們不耐煩的音量嚇到，腦袋呈現癱瘓狀態，更無法聽清楚他們的話，我滿腦子都是「我想逃走」，但是我又不能逃，嚴重的手汗腳汗就會湧出來。

爸媽的情緒是外顯而極端的，像是演戲劇那種大聲的哀嘆，拍桌，吼叫與指責，罵我浪費他們的時間等等。我經常嚇哭了，邊哭邊寫，完全無法思考，只能他們念一句，我寫一句。持續地罵我笨，太笨了。

最近兩天，我發現我的身體維持在恐懼的狀態。稍微和寫前世故事有關，帶著身不由己，無處可逃，無盡的萎縮和瀕死的悲傷感受。就好像隨時會失去性命，卻沒有人能夠保護我、看見我。


我在梳理這些感受時，也意識到，我還恨著我媽，恨她怎麼沒有能力保護我？而且帶給我強烈的不安全感。

「那麼，我期待媽媽對我做什麼？說什麼？」我自問。前陣子看的溝通與談判的書籍，提醒人需要提出具體的要求。

而我心中受傷的感覺，反覆琢磨，得出的答案是：「我希望媽媽可以抱我。」

當我講出這句話，眼淚不受控制的一直掉。

當我還是嬰兒的時候，經常被擺在黑暗的房間哭泣，媽媽忙著做家務應付婆婆，而婆婆不喜歡女嬰，故意支開媽媽別餵我。

當我稍微長大了，爸媽搬離爺爺奶奶家，媽媽又懷了妹妹，生了妹妹，整天得照顧嬰兒，沒空抱我。如果我好委屈想要抱抱，媽媽經常把我推開說：「沒看到我在忙嗎？」「你是姊姊，成熟點！」

擁抱是接納的感覺，我沒有感覺到，我可以被這個世界接納。

我總是被推開，要識相點。

所以我只能挨著棉被，躲在棉被中，只有棉被可以擁抱我。甚至我很希望，當我睡去就死掉了，我不需要再醒來了。

媽媽一直生孩子，又是全職婦女，不是坐在辦公室，就是抱著弟弟妹妹，不是我。然後，我得幫忙照顧弟弟妹妹，我要分擔家事，我要乖，因為我是姊姊。爸爸會嘲笑要抱抱的我很幼稚，我不該幼稚，我要成熟，要有擔當。

可是，我好孤單，我好寂寞，好寂寞。

我無法阻止寂寞的感覺，那是一片乾枯的黑暗，我的存在毫無意義。



我只能放棄被擁抱的可能性，我放棄討愛了。我的討愛對大人都是麻煩，那最好，我誰都不要靠近了。

當我放棄爭取了，大人就說：「姊姊好乖，都不吵不鬧。」

這就是你們要的我。

長期的無價值感，自卑，沒自信，我完全相信我只是個工具人。我存在的目的就是照顧大家，國中的時候我有極端的想法是，如果爸媽要我考上好學校，我就考上好學校證明我做得到，然後我再從學校跳下來自殺，把身體還給父母，我們誰都不欠了。

我在高中的時候想著這件事，幸好當時我認識不錯的老師和同學，使我打消了這麼激進的念頭。



回到現在，我在想，我習慣一個人了，我只想一個人，是不是因為，比起照顧弟弟妹妹，一個人能夠安靜地保有自我，是我僅能想像的退一步求全？

如果，我不止是我想像的那個樣子？其實我是需要更多的，像是被擁抱，被傾聽的？

我有點意外地想著這件事。

只是我習慣放棄了。

很小的時候就覺悟到我不值得擁有人們的愛，我也不該爭取愛而討人厭，我的存在只是麻煩，別自討苦吃。

我在無意中，也是在重複播放過去的自我認知，以至於我以為我就是那樣子，以為，我不需要別人。或者，我一個人就好了。

其實我還是需要另一個人的擁抱。是這樣嗎？


至少我發現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