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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25日 星期五

阿齊亞(二十)

0325 日常整理



惡龍燃起來的兩場大火,都在第一時間內快速撲滅了。沒有其他房舍受到波及,除了少數人在奔跑與救援的過程跌倒、擦傷或扭傷之外,並無其餘損失。

第三隻惡龍看見人們團結起來,隨之提升飛行高度,拉開距離,刮起的大風吹得人們東倒西歪,我和領主即使保持相當距離,也得匍匐在地,免得重心不穩。

惡龍們在空中擊翅盤旋了一陣,彼此嘶吼、咆哮。

由於每頭惡龍頭上的犄角形狀都不一樣,我能從牠們的體型、夜間剪影的差異,判斷出哪一頭龍還保有噴火的能力。

我抹去冰冷的淚水,屏氣凝神地專注盯著。

多虧我為了這趟旅行,經常盯著鳥類飛行,我的眼睛習慣跟上牠們的飛速。另外兩頭龍像是要來混淆視線,牠們總是互相交錯飛翔,想找機會掩護同伴再次噴火。

牠們的胸膛都有一道光,像是烈火燃燒著。

阿齊亞也是。

只是當阿齊亞保持平靜時,那團光火會黯淡,幾乎無從察覺。如果阿齊亞要降雨時,祂的胸膛會大量發光,聚集光輝,接著那道光會延伸到祂的額頭,成為聚集雨雲的光球。

曾經有人對我說,龍都有逆鱗,就在胸口位置。若觸碰了逆鱗,龍會生氣。那些人無法碰觸阿齊亞,他們遠遠的看著,充滿各種奇怪的想像,好像他們多理解龍一樣,還急著給我告誡。

幼時的我才不管,我能盡情地貼著阿齊亞,甚至能大大擁抱龍的胸膛。

龍才沒有鱗片,龍是柔軟的、水的化身。龍的心口是那團溫暖的火光,這團光,是祂的精神與全部的意志,我能感覺到龍的愛,對世界、萬物一切的愛。

阿齊亞是這個世界的奇蹟。




「保持警戒!」當我大喊,保鑣像是接力一樣,把我的話傳向火場各方,安克拉的嗓門發揮最大的功效。

我們來北方的路上,我就提前教保鑣們幾個簡單的希臘詞,像是「滅火」(也有掩飾足跡的雙關詞,是特別的軍事用語)、「備戰」(什麼都不做,但是要握緊武器/工具,隨時按照下一個指令出擊,要拼爆發力)、「前行」(執行被交代的命令、例如站穩指定崗位)、「肅立」(停止所有動作)等等。

我在安排城鎮的重建工作時,也有教導居民,要他們記得保護城鎮的專業用詞,這些詞彙不管在北方哪個國家都方便辨認。通常都是要守備良好的邊陲城鎮,才有這些軍事化的用語和命令,全民皆兵。

(只是中文很難表現另一個語言的精髓,尤其那更像是古希臘語的用法,只能盡量貼近本意了)


我知道阿齊亞醞釀力量的姿態,我從小到大不知道看過千百遍,龍的脖頸會出現一道固定的曲線,接著光芒將充滿胸膛,在轉瞬間延伸到頭頂。

當我一喊,惡龍的胸膛也正在累積能量,人們立刻站定就位,水桶都裝滿水了,第三頭惡龍意識到接下來聚集的烈火將會失敗,只好再次退回空中。


另外兩頭惡龍很焦慮,祂們試著佯裝進攻,想要先消耗我方的水,再讓同伴追擊。可是我知道誰是誰,牠們再如何變幻隊形,或者第三隻惡龍要假裝攻擊,我都認得出來,脖頸與身軀的姿態不對。

剛開始民眾也會手忙腳亂,有人提前潑水了得再去裝水,就會有小小的空擋出現。這其實是最危險的部分。

我再傳達命令,安克拉配合我安定民心,我們已經提前預演很多次了。

人們逐漸冷靜下來,回想起我們的預習。也許過去的經驗讓居民懼怕惡龍,但其實他們最怕的是,沒有人帶頭告訴他們該怎麼做。

剛開始誰都會緊張和錯亂,甚至想依循本能逃走。幾次命令後,人們也看到了,惡龍的靠近不等於會噴火。他們並不需要看到惡龍來就要行動。惡龍非常狡詐,輪流在重要的建築中來回飛巡,甚至假裝一起攻擊,牠們也在測試我們的團結程度。

而我提前準備的暗號,很明確地表示要先守備哪個房子、哪個區域。居民有各自鎮守的區域不能亂跑,哪些組要行動,哪些組要備戰。

居民只要相信我,豎起耳朵聽指令,輪流不同組移動和守備,每一組都會有短暫的休息時間,也是避免短時間內,我方的守備能力因為過度緊張而分散。

即使我們沒有足夠的軍人和專門的武器,只要有願意服從、熟知指示的居民,也能做出堅強的後盾。

人民發現惡龍遲疑了,紛紛精神大振,失誤也少了,能整齊劃一的移動、或者保持守備動作。每一次惡龍挫敗的飛上天,群眾都興奮地喊叫。

惡龍們不懈地飛高、飛低,嘗試用大風、怒吼威嚇群眾,都沒辦法瓦解我們的防禦。

再也沒有人們丟下水桶逃走,每個人都雙目炯亮,站穩腳跟,堅定地保衛家園。

漸漸地,惡龍停止咆哮,聳緊的肩頸放鬆,翅膀張大,不再做近距離的突刺和恐嚇,盤旋的範圍越來越寬,最後越飛越遠,消失於天際。


群眾高聲歡呼。

帕里斯領主抓舉我的右手,大喊:「此場戰役歸功於偉大的里索安達.沐圖賢士!他帶來雄鷹之眼.神之眼.穆里哈先知的智慧與傳承!」

我嚇到了,我滿臉煤灰,混著汗水或淚水結凍的泥濘,我還來不及阻止被歌功頌德,面前所有民眾、士兵、領主,再三呼喊我的西方名字。

即使這不是第一次被誤認為英雄,我仍感到困窘。




天完全亮了,領主和我用熱毛巾擦去手臉的髒污,我們沒空多做清潔,再次走入城鎮,檢視昨晚戰役的損失,我們的衣服仍殘餘火災後空氣瀰漫的焦味。

「幸好惡龍攻擊的次數有限,也真的沒有傷人的意圖。」我其實大鬆一口氣。

我記得阿齊亞一天最多降雨兩次,祂說過,如果太密集的降雨也會累的,祂多數時候一天降雨一次。我從來沒料到,我會因為保有對阿齊亞的互動經驗,運用在西方戰場上。

人們正忙著把燒毀的木頭和餘燼掃除,丟棄在荒野中。所有人經過我們都停下來致敬,眼神充滿喜悅與欽慕。

「惡龍瞬間吐出的火焰有毒,延燒的火焰則沒有毒。剛吐出的火焰燒出來的灰燼,一旦皮膚沾上,就會導致嚴重的疾病跟瘡傷,而且無藥可救。那些傷口會逐漸蔓延至全身,短則兩天,長則十二天,我們只能讓沾上灰燼的人們隔離等死。」

領主望著一間小屋,人們都著那間小屋嘆息,有幾位婦女抱頭啜泣。

領主做出祈禱的手勢,對我說:「這對父子太大意了,忘了以前的教訓,急著想找出殘餘的存糧,不小心碰到現場的灰燼,他們的手和腳立刻腫起來了。」

「要用流動的河水治療。」

我想一想,說:「如果有人不小心還是沾上了餘燼,或吸進去了,派人尋找深山裡河流的盡頭,要取得最純淨,被晨間陽光照射到的水流,然後帶回來沖洗。不能用融化的雪水,雪水沒有用。一定是要被陽光照射到的水。」

領主驚訝的看著我,趕快轉頭吩咐隨從,河水的源頭就在不遠處,很快可以取回來。

「您怎麼知道?」他敬畏地說。

「我也不確定有沒有用。」我誠實的說,「但是我見過類似的治療方式,非常有用。」

後來我們繼續巡視村莊,再次把糧食重新分配地點,重新部署人們的密度,天知道惡龍會不會在今晚繼續進攻。

留下來的貴族們,只有兩位用慎重的角度提供軍事部署建議,但是幫助不大。

畢竟敵人有翅膀,我們只懂得地面作戰方式。更糟糕的是,在場沒什麼訓練有素的士兵,弓箭手只有兩位,而且都是新手上路,沒多少準頭。我的保鑣有餘力、有空的時候幫忙訓練這裡的士兵,貴族們卻捨不得借出自己的保鑣來訓練當地人,實在匪夷所思。

我不懂其他貴族在顧忌什麼?或許怕被其他貴族看出自己保鑣的破綻?這是最有可能的事,他們之間太多鬥爭了。我沒空管他們,如今只能把原先的策略稍微更動。

中午過後,領主派遣的人捧著兩大袋溪水回來了。屋門敞開,我隔著距離囑咐他們該如何使用溪水清洗傷口。清洗傷口的水,沿著屋外防火的渠道流向平原,不會沾染任何人。

沾上灰燼的人們手指、腳跟已經發黑腫脹,疼痛地哀哀叫。

我的思緒飄向過往。

在我小時候,當村裡的人不小心被火燒傷了,或者是有嚴重的腫瘤與瘡疤,人們會把病患帶來草地旁。

我會成為翻譯,轉告阿齊亞的話。

如果阿齊亞願意治療這個人,祂會選擇清晨到上午時刻,當整片草原的水霧在初生的金色陽光下瀰漫蒸騰,阿齊亞的額前會發光,聚集明亮的圓球,所有的煙霧都會往這裡集中起來,並且凝聚為清澈的水流,從空中流向傷患的臉、全身與患部。

過程非常短,幾乎一閃而逝,病患幾乎會在轉瞬間進入沈睡,阿齊亞也隨之飛昇離去,開始祂一天的行程。

而傷患的傷口,就會在眾人的注視下,明顯的收整、康復。

父親跟村長,以及所有的長輩,都會再三囑咐病患和家屬不能把這件事情講出去。因為一定會讓太多的人過來請求龍幫助。因此那些收到幫助的人,都會三緘其口,除非他們也認為有些特別的、善良的人需要幫忙,他們才會婉轉的引薦,最後還是要讓阿齊亞審核。

如果阿齊亞不喜歡這個人,祂會立刻離開,飛遠,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大家就會把這樣的傷患跟家屬勸離。

不過也是有遇到那種,死皮賴臉,硬是要阿齊亞幫助的人,阿齊亞就會連續好多天不回來,讓村裡的人非常憤怒,那樣的人也只能趕快離開。畢竟誰都不敢讓龍生氣。

我曾問過阿齊亞:「為什麼不選擇下午跟晚上呢?」

我不喜歡這麼早起,每次被母親挖起來當翻譯,我經常又氣又哭的,直到大家塞給我糖,讓我順從。甚至有的家屬會到我的床前哭著磕頭,讓我壓力好大。

「因為陽光是最棒的治療,是生命的來源。」阿齊亞溫柔地說:「尤其一日新起,水更加清澈,充滿營養的土地能滋養水,有陽光、有大地的水氣,能夠治療萬物的傷痕。」

「難道不是你頭上的光治療大家的嘛?」我懷疑的說,大家也都這麼說,說龍能治百病。

「不是。我只是集中陽光的力量,送給你們而已。其實我什麼都沒有做。」阿齊亞笑一笑,更像是無可奈何,不希望自己有人們想像中的偉大。

而我太有實驗精神了,我那天下午就偷跑去柴房,拿了一把刀在手臂割出一刀,不深,但是有滲血,挺痛的,我也沒跟任何人說,自己用布包好。

隔天一早我跑去草原,然而我起床的還是太晚了,阿齊亞已經在遠方天上降雨。

我跪在草原的水窪,露出傷口,小心翼翼的捧著水清洗。水很刺骨,讓傷口更痛。我齜牙咧嘴的,凍得發抖。

「你在做什麼?」阿齊亞忽地來到我身邊,就像往常一樣沒任何聲響。我心虛的給祂看手臂上的傷。

「我希望陽光跟水可以幫助復原,可是看起來好像沒有。」我說。

阿齊亞深深的嘆了口氣。祂的額前發光,那顆不比指甲大小的光球停在我的手上方,接著消失。

我眨眨眼,我的傷好了,只剩下淡淡的疤。

「以後不要這麼做了。」阿齊亞警告。祂很難過,而且有點生氣。「因為治療這些事情,會消耗龍的壽命。」

「會讓祢死掉嗎?」我非常的震驚。

我想起爸爸跟爺爺說過,以前有很多很多的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都消失了。曾經龍和人都是很好的朋友,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龍都不跟人當朋友了。是不是龍都是被人害死的?

我放聲大哭:「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不會這麼做了!」我用力抱緊祂。

「我以後也不會讓那些人靠近你了!我不要阿齊亞死掉!」

「其實好像也沒那麼嚴重⋯⋯就是一點點的幫助而已。」阿齊亞突然尷尬起來。

「不行,我要保護祢!」

我繼續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到阿齊亞不敢離開我了。祂好聲安慰,整個盤捲起來,輕輕摟著我。

而遠方耕作的村人們,看到大白天的阿齊亞卻沒有飛上空,而我又在那兒一直哭,立刻通報我父親,父親放下工作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看,我這才止住哭泣。

阿齊亞告訴我別講這件事,如果全村的人都哭了,祂壓力會很大。

想像到所有大人都哭了,反而很好笑,我也就答應祂不說。

只是後來,每當有人抱病上門,要求龍治療,我就會很生氣、很生氣,可是我又不能講出來。我只能繼續當翻譯,然後讓阿齊亞做決定。

阿齊亞真的是,非常溫柔善良的龍。

當然我也不甘心,很明顯治療效果就是龍的力量,為什麼祂一開始要說是陽光跟水的力量?

「其實是,我把陽光跟水的力量濃縮了,而濃縮需要消耗我的力氣。」

當草原只剩下我們兩個之後,阿齊亞解釋,我可以感覺到祂是坦誠的。

「很像你們所做的糖漿熬製過程,一開始湯水都很稀薄,需要持續提煉,花費大量的柴火以及人力關照,最後一大鍋的湯,變成一小罐糖漿。」

祂這麼說,我就懂了。「那今晚怎麼一開始不說清楚?」我有點責怪,如果知道原理,我就不會自己劃傷了,白白挨痛,還浪費祂的力氣。

「我沒想過你會這麼做。」阿齊亞用一種不可思議,好笑又無奈的口氣說。「但是如果啊⋯⋯如果你有機會,去很遙遠的地方,認識了村子以外的那些人,有的人,心地很壞,你要小心。」

阿齊亞望著遠方說:「有的人心地很壞,會下詛咒,希望別人受傷。那麼你可以尋找乾淨的水和陽光,用我教的方式,清洗因為類似的事情而導致的傷口。其實腫瘤跟瘡口,都是人們討厭自己,或者別人討厭自己導致的,是心靈的傷害。陽光和水可以提供很大的幫助,處理情緒方面的問題。用水和陽光的治療效果就會很明顯。」

祂轉回來對我說:「只是你自己割的傷口並不是心靈的傷,懂嗎?陽光跟水幫不了太多作用,我得另外幫你癒合。

「如果我看到別人的傷口都是刀傷,以及外力造成的,我就不會治療,那會消耗我太多的力氣。我還不想死,我就不會去治療這些人。」

我才了解阿齊亞是怎麼判斷的,這件事情我還可以講,我告訴父親,父親也才恍然大悟,說過去的治療經驗的確也是這樣。

後來村長跟父親他們就擋下來很多無關的病患,免得過來求助的人太多了,最多的時候,一天有好幾組人,對我跟阿齊亞來說,壓力都太大了。

每次治療人之後,阿齊亞都會累,並且簡短當天的降雨時間,還未到黃昏就回來草原休息。而我一大早起床,我也委屈得很,就會早早在草原等祂,抱著祂一起睡覺,直到母親過來,把我帶回家休息。

也可能是因為我太擔心阿齊亞,每次病患一來,我的眼神都特別凶惡,不管是對病患,或者對阿齊亞都一樣。我很希望阿齊亞別治療這些人,我不希望阿齊亞死掉。我沒辦法想像失去龍的天空,會是什麼模樣。

阿齊亞後來拒絕所有要來求助的人類,包含有腫瘤跟瘡傷的人們。也可能是,祂不想再被我瞪了吧,我也有點不好意思。

「以前我的同伴,其他的龍說,最好誰都不要拯救。」

阿齊亞看著失望離去的那些人,對我說:「如果我們一直讓人類對龍抱著期待,人類就沒辦法好好的當個人類了。祂們說得對。」

這句話太深奧了,我當時怎麼都想不透。

至少當人們知道,龍不再救治傷患了,村人也團結起來拒絕外來者,村裡終於恢復一片寧靜。

阿齊亞每天都能輕鬆自在的降雨灌溉,精神恢復了,可以長期在天空翻滾,不需要再應付每個人的要求。我也可以好好的睡,不需要天未亮就起床做準備。

這樣也好,讓我們放下對生死的牽掛跟執著。

誰不會經歷生老病死呢?

在我想起這件事情之後,我才突然意識到,當我進入大漠之後,為何阿齊亞不來找我的原因。

或許在那天之後,祂對我,還有對所有人都看開了。

就算是我,也難免一死,只是早或晚罷了,祂無法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而我多什麼愧疚,原來我還是那個把手臂劃上一刀的不懂事孩子,還期待能夠被祂拯救,實在太羞愧了。

如今我記著阿齊亞的教導,邊懷念著往事,也希望清澈的溪水可以提供一點幫助。惡龍的火焰像是惡意,可是又不是真的要傷害別人,而火焰燒盡的灰燼,也或許真的能用阿齊亞教的方式克服。




在我和領主忙著勘查災情時,又有三批貴族坐上馬車,沒有通報地慌張離去。

城堡內只剩我和另外五組貴族。那五組貴族看起來也不是心甘情願,他們之中多的是來看笑話的,沒料到真有惡龍的存在,各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有幾組人急著想啟程,我在走廊聽聞他們焦慮的用北方話竊竊私語。但是前往任何一座安全的城市,也需要十天半個月的路程,更別說深雪厚重,道路都已冰封,他們沒有足夠存糧與保暖工具,真要勉強上路,如今的猶利安德城也沒有那麼多資源能分給他們。

我低聲囑咐城堡隨從,把所有倉庫多加上三道鎖。

狗急會跳牆,難說這些貴族是否會趁人之危。如果他們真的在路上凍死餓死或怎麼了,也是他們自找的。



我那一整天,重複回想著惡龍威嚇的姿態。

東方龍和西方龍如此相像之處,包括使用特殊力量的方式⋯⋯一個帶來生命,一個帶來死亡;阿齊亞是水與風的化身,惡龍是如大地,如鑄鐵、如火的化身。

東方龍是否會淪落成為西方龍嗎?在東方,沒有人看過龍死去,可是阿齊亞說龍也會死。會不會,東方龍死去之後就是變成西方龍?

我胡思亂想起來。

如果我能向阿齊亞說話,惡龍願意和我說話嗎?即使惡龍如此恐怖,我忍不住產生這麼天真的想法。

我有好多的為什麼,沒有人能夠回答我。我們只能作好準備,希望今晚,以及明晚,將來每一個晚上,都能平安無事。



那天傍晚,惡龍再次出現了,卻沒有想像中的大陣仗,只有兩頭惡龍,而且飛得很高很遠,往下俯瞰人們。我觀察牠們的身形,其中一隻是昨晚的惡龍,另一頭惡龍是新來的,體態更大。

牠們盤旋了四圈,相互低吼,與其說是威嚇人們,更像是在交流語言。我站在城堡後方的山上觀察,這裡視野良好,是很棒的戰略位置,這裡很適合建造觀測的崗哨。

祂們並不是叫個不停,只有靠近城鎮才叫。我努力地傾聽,我希望能聽得懂祂們的語言,但是祂們的口氣和聲調,實在沒有太多可供辨認的轉折與特色,更像是單純的警告與不開心。甚至鳥類的鳴叫,都比祂們複雜多了。

當陽光消失在夕陽的山後,惡龍隨即飛離。

我們所有人都就定位,不敢回到寢室休息,惡龍卻再也沒有出現。

倒是在清晨,僕從回報東西兩間倉庫的門鎖被撬開一半,沒有物品消失。門鎖非常堅固。

接著兩批貴族又離開了,其中一位坐上馬車的時候,還惱羞成怒地對我們大吼大叫:「那些怪物會大開殺戒!你們等著,就在今晚或者明天,牠們會用烈火吞噬所有人!包含你們所有的爛東西!」

我合理懷疑就是這個傢伙想要偷取城堡的財物。但是算了,沒有幫助的傢伙越少越好,這裡每口糧食都很珍貴。



再過一晚,只來了一頭惡龍,也是在遠遠的上空觀察,沒有攻擊的徵兆,遠到我無法判斷是新來或原有的惡龍,安靜地連威嚇的聲音都沒有了。

聽說那天有一位貴族,用非常可憐的低姿態向領主哭泣說,他的家人還需要他,他不能留在這裡過冬,講了一連串廢話。心軟的領主送給他一床棉被,幾袋糧食,而這位貴族立刻啟程,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些軟弱的北方人。」朱里憤怒地說。「平時裝模作樣,遇到災難跑得比誰都快。」

窗外已經降起大雪,雪花大把飄落,兩隻母雞窩在壁爐前瞇眼打著瞌睡。

現在要進入深冬了,根據帕里斯領主的說法,已經過了惡龍騷擾的季節。

我們終於能安心地待在房間,換上乾淨舒爽的衣服,把弄髒多的衣服交給洗衣婦處理。領主還派人扛來一個大木桶和水桶,還有三大桶新落下的白雪,僕從們忙著用壁爐燒熱水給我泡澡,這真是奢侈的享受。

「也還是有可靠的人願意留下來呀。」我已經洗完澡了,正在壁爐前取暖,平心靜氣地說:「像是退役的將軍:斯克利鐸.布里安將軍父子,以及斐德南家族。」即使其中一位名為林諦格爾的貴族跟著其他人離開了,仍有三人,包含伯爵本人留下。

「大人,他們不喜歡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對您受到領主的重視而滿懷嫉妒,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了。」艾鐸利朝火中啐了一口痰。

我沒有說什麼,其實也不必說了。

如果連不懂希臘語的南方保鑣都看得出整個城堡的北方勢力氛圍,那麼帕里斯領主與其家族的人們,整個猶利安德城的居民與管事,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人心都向著我這方,我所到之處都獲得致敬。剩下的貴族就算想傳不利於我的謠言,也只會顯得他們心術不正,謠言不攻自破。

我沒興趣處理人性鬥爭,這個城市還有太多地方需要重建,尤其需要建設練兵場。只要有城市,就需要巡守隊和基礎的軍事保障。即便這兒有忠心聽話的居民,還是不夠抵禦惡龍的侵擾。

我需要招集可訓練的年輕人,即使女性也無妨,要能做基本的武器製作,以及攻防的訓練。首先我們需要足夠大的場地,要能夠製作武器,製作防具,還能鍛鍊身手。

有機會我想測試附近的土壤與岩石,看看是否能提煉出一些金屬,但是探測土石,應該要等雪融了的春夏兩季了。每個季節都有適合準備的防禦工事。

一個良好的城堡周遭應該是開闊的,視野無礙,尤其要避免茂密的林木生長,也是避免刺客、毒蛇等有害生物侵入城堡。這裡樹木太多,需要清出空間。

猶利安德城周遭有太多凹凸起伏的陡坡、土石塊,趁著積雪還未壓成厚冰,我們需要把基礎道路、空地給騰出來。

有些林木可以製成好傢俱,有些材質太粗糙,至少可以削薄補籬笆,編織透氣、防寒的草墊,或者燒成灰燼與泥石攪拌比例,成為不易結冰的路面。

我的腦袋轉個不停,我已經能看到未來幾年,猶利安德城繁榮興盛的模樣。

主要幹道、商會聚會所,旅館的形式,我都規劃好了。我將會介紹南方商會的資源給帕里斯領主,他不再需要依賴北方貴族不公義的對待,他值得獲得南方國度的支持。

若北方政局不喜歡帕里斯領主過度親近南方,我也已經替他想好理由。因為南方需要上好木材,領主可以用木材交換建城所需的礦產與其他行業的技術,也可以折衷解釋說,他需要靠商業穩固南北方的政治關係,讓這座新興城市,成為重要的經濟樞紐。若各方都有錢賺,何樂不為?

而我,里索安達.沐圖.皇家琉璃藝術大師,既是南方商會的顧問、引薦人,亦是雄鷹.穆里哈.七國顧問的首席學者。我同時代表穆里哈先知的關切,我們屬於中立勢力,想必北方政局也不敢阻止帕里斯領主與南方商會的合作。

而在完成如此巨大的商業版圖之前,我需要把這座城市固守好。我會帶來穆里哈先知遊歷各國的學識,還有他充滿智慧的洞見,他所有書庫的寶藏都儲存在我的頭腦中,我只需要說出來,寫出來。我培養願意學習的人們。

善良又忠懇的帕里斯領主值得我替他服務,重振他與其先祖的榮耀。





(待續)

不好意思欸,一回神發現上一集居然是11月底寫的,現在都要四月了,時間也過太快了吧。這段時間我真的忙翻了,幸好我又可以回來寫文了⋯⋯

大家不用擔心我斷尾,因為這個前世早就過去了(廢話),我只是得煩惱該怎麼省略某些部分,加強哪些部分,畢竟這一生很精彩,認識非常多的人,還有不同國家的文化與交際。

猶利安德城和惡龍的際遇我就會寫得比較細,要好好交代基礎的政治與人際互動,將來到其他宮廷和城市都會用到這段期間重複的觀念。

不重要的部分我盡量快轉,例如成為西方商會顧問的部分其實比較無聊,就只是簡單提到,將來有機會再來補充。

關於「伯爵」等貴族位階,寫這個部分我比較痛苦,因為有些詞不知道該怎麼翻譯,當時的貴族有好幾個階層,「伯爵」其實是近代的稱呼,可是我找不到更適合的地位稱號啊⋯⋯這篇文中的「伯爵」概念比「領主」還高大概兩三階,然後南方的爵位和北方的爵位其實也不同,每個國家冊封的地位和概念、土地多寡與配給的兵力也不同,這些都是太專業又無聊的東西,反正我就稱呼「伯爵」好了(放棄臉)。


阿齊亞是整篇故事的核心角色,沐圖這一生深受阿齊亞的啟發,我們也會不定時的回顧過去沐圖/李麒林的家鄉回憶。

啊就是,想到哪寫到哪,真的可以寫的太多了,就這樣啦。

(然後我每次寫這篇小說,阿齊亞本龍和其他阿龍都喜歡來蹭蹭,想來看第一手故事 XD,所以可能有的人會感覺到龍的乾淨清爽能量,這很正常喔)

接下來我要來趕星借了(說了好多次Q_Q),我會努力調整時間的。


12 則留言:

  1. 好喜歡看阿齊亞,還有小湛描寫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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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ya~~有阿齊亞可以看,接下來又有星界可以看,太開心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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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終於~繼續等待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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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妳寫的很好,即便是要把一生的經歷寫出來,編排和情節的轉換太重要了,我喜歡看到這系列故事中穿插重要回憶,絕對都是有關聯或很重要的過去經歷,這些分支回憶進一步加強當代氛圍,代入感強烈。
    謝謝帶來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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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小湛你的文笔用词真的太太太好了~ 段落分行恰到好处,很容易看!也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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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謝謝把這麼豐富可貴的歷程寫出來讓我們了解龍跟人性的種種~~很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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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難怪在中醫典籍中會提到說可以用露水治病,甚至連歐洲都有這類情緒療癒的應用啊!!(重點特特特大誤!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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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變成惡龍噴火,是不是因為龍很生氣,然後充滿負面能量,所以火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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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謝謝小湛,這個系列的故事好精采好令我喜歡,也期待你之後的文章。~(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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