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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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13日 星期日

兩歲的我

  每次來台南小住都會夢到和家裡有關的夢呢。好像是因為遠離台北的家人,身體能量場更能透徹的排出壓力吧。

  不過說回來,昨天夢的是小時候發生的事情。我的頭腦忘記了,但是身體細胞依然記得。

  當時媽媽生了大妹,我和大妹相差兩歲,所以那時候的我才兩歲而已。媽媽在醫院住了幾天,我已經很想念他了,當媽媽回家,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想黏在媽媽身邊。

  但是爸爸覺得孩子哭了再照顧就好,他態度強硬的要求還在溢奶、坐月子的媽媽要坐在辦公室接電話、做基本的記帳等等。當時舊家樓下就是工廠,媽媽的態度很軟弱,也只能服從爸爸的吆喝。

  以我的角度來講,更像是爸爸搶走了媽媽,然後強迫我坐在床邊陪著嬰兒,說寶寶哭了再去找媽媽過來餵奶。如果媽媽餵過了,那就換我來搖搖寶寶,隨便要唱歌什麼的,總之大妹就交付給我了。

  但是我怎麼能夠接受?我才兩歲,頭腦的發育尚未完全,我甚至聽不懂爸爸的意思,我只知道我很想媽媽,想跟在媽媽前後,但是爸爸硬是把我拖回房間,強迫我坐在床上——如果我嘗試下床,爸爸立刻上前甩我一個巴掌。

  我根本不知道我為何要被打,我錯愕、驚嚇,還有強烈的恐懼。當我放聲大哭,爸爸再用力地打我邊喊:「你再哭、再哭!再哭我就揍死你,再哭!叫你看著妹妹,那麼簡單的任務都不會,這麼笨,還敢哭!」

  我越被打、越害怕的想找媽媽,我歇斯底里哭喊著「媽媽!」,媽媽不安地在門外問怎麼了?爸爸高喊:「我在教育小孩,你繼續工作!你居然還敢哭!」然後摀住我的嘴,或者賞我巴掌,壓住我的頭等等⋯⋯不許我發出聲音。

  我想,我認識爸爸的第一句話,開始能夠理解他的意思,大概就是「再哭就揍死你」吧。


  我可以感覺到媽媽非常的畏懼爸爸,而媽媽真的不會來救我了。

  我被打到求饒,精神崩潰,哭哭啼啼地縮在牆角抱著棉被——從那個時候,我就習慣躲入棉被了。只有棉被不會打我,我渴望被媽媽抱抱,但是媽媽不會來,媽媽被爸爸搶走了,或者被妹妹搶走了。然後,每個大人都對我說:「你要懂事、你要照顧妹妹。」

  我好恨我的妹妹。

  而我更恐懼爸爸的喜怒無常。

  當我重返第一視角——回到小時候,我被甩巴掌、被壓制、強迫固定在床上,持續好幾個月的時光。爸爸會打開辦公室連接房間室內的窗戶,確定我依然坐在床上,如果我上廁所也要趕快跑回來。我必須要承擔姊姊的責任,即使我只有兩歲。

  我戰戰兢兢地瑟縮著,雖然媽媽有買絨毛兔子玩具給我,也是說:「你要和妹妹一起玩」,要我把娃娃放在妹妹眼前逗動。這些玩具不屬於我,我不能佔據,我必須和妹妹分享,眼睜睜看著喜歡的玩具被妹妹拿著、舔著,充滿臭味,變成妹妹的味道。

  我好無趣、無助,我根本不想跟妹妹玩,我只想看到媽媽。拜託,我好想看到媽媽,我渴望媽媽能轉頭看看我,但是媽媽每次回到房間都來去匆匆,因為爸爸會盯著媽媽的作息,確保媽媽有工作,爸爸隨時會高喊問媽媽在哪裡?他是非常強勢的控制狂,媽媽恐懼地只能顧好妹妹,或者連媽媽也會對我發飆,把我推開喊:「沒看到我這麼忙嗎!別煩我!」

  我就像是生態鏈的最底層,最後所有人都責怪我:「為什麼讓妹妹哭?為什麼不哄他?」或者「你應該要有姊姊的樣子,你不能哭,真丟臉。」

  而我哥哥上幼稚園了,對了,他是男生,「姊姊才要留在家裡照顧妹妹。」

  那個時候的我,快要瘋掉了。我無法言語,我根本不懂基礎的詞彙,我只能簡單表示我的情感,但是沒有人理會我的情感。我持續地被忽視。

  當時的我不懂瘋的意思,我的壓力大到無法忍受時,我想歇斯底里地吼叫、大哭、宣洩我內在無處可躲的壓力時,爸爸就會衝上來,狠狠地揍我一頓。

  我必須吞下所有委屈,我甚至被打到嚐到嘴中的血味,我不能哭、不能哭、絕對不能哭,因為我是姊姊,我要看好妹妹,確保妹妹不會掉下床,甚至媽媽希望我可以學會幫妹妹包尿布⋯⋯持續地示範,要我記得,我看著媽媽,腦中一片空白。

  我決定把自己關掉。

  如果我有太多的感覺,我會渴望媽媽愛我,但是媽媽做不到,我只會失望。

  如果我有太多感覺,我會想跑跳、想玩,然後爸爸會來揍我,我會很痛,還有很害怕。

  那我最好不要有任何感覺了。

  不要記得,不要感受,所有的聲音聽了就忘,被打了就告訴自己這不會痛,要看著天花板,要放空,或者抱著棉被,只感覺棉被的溫暖,然後什麼都不要想,不要想、不要記得,就不會痛也不會哭泣也不會失望了。

  而我發現,當我麻木了、空無了,大家就會稱讚我很乖。說我很棒。

  原來這種感覺,是很棒啊。

  我終於找到能活下去的方式了,就是保持很棒的模樣。


  當現在的我、成年的我回憶起這些記憶時,只能用「世界末日」來形容我幼年崩塌的感受。何止是一片黑暗,我活著卻更像是行屍走肉,扮演「很乖的孩子」來迴避被推開、被挨打的恐懼。沒有人支持我,沒有人願意和我連接,我強迫自己適應黑暗,感受全然的孤寂,然後被空無吞噬。

  我從兩歲開始,就想要死掉了。

  夢中的我,持續地尖叫、憤怒、撞牆,用力的、一次次地嘗試把漲滿的感受發洩出去,絕望、痛苦到無處可發洩,嘶吼的力量足以毀滅喉嚨,卻也不足以釋放囤積已久的悲憤。這釋放的力量,強烈到我從夢中驚醒,才記起我現在的年齡與所有記憶,醒來仍舊哆嗦、驚魂未定。被母親推開的感覺,被否定的感覺,被父親體罰的感覺,依然排山倒海而來。而兩歲的我,怎麼能抵抗這一切?

  我躺在床上安撫自己,試著用我學得的所有方式安撫自己⋯⋯替幼年的自己流淚,疼惜,告訴這位內在孩子:「姊姊現在看到你了,別怕,我會保護你,我會保護你。」

  我再次睡去,這次我與兩歲的自己有各自的視角,我在夢中穿越時空安撫這位孤寂、無法言說的孩子,我才發現原來我多麼渴望與人們親密的連接,但是這份期待和天性被暴力打斷了,被忽視和否定了。於是孩子的我收起親密連結的渴望,換以旁觀的角度,保持距離、冷漠疏離地遠遠觀看。

  而我願意主動地牽起這位孩子,鼓勵這位孩子和我建立親密的連結。他狂哭,大吼,我知道不是針對我,而是在發洩長年壓抑的委屈。他只是孩子,不需要有分寸,他只是需要恢復成孩子應有的感覺而已,吼叫和哭泣是必要的,把那些囤積太久的哀傷和絕望都釋放出來,盡情的展現⋯⋯

  孩子哭到癱軟著,但是願意依偎著我。過去沒有人能夠接納他的哭泣與崩潰,而現在的我可以。我可以和他一起哭,眼淚是自由的,眼淚能替我們洗去哀傷和所有的不公平,讓我們看到自己的委屈和辛苦,我們都知道自己多麼努力地,想要活下來。

  我一次又一次地醒來,每次入睡一下子成為孩子,或者成為如今的成年人。我想當時的我肯定被驚嚇撕裂、麻木成非常多塊吧。每次入夢都撿起一部分,喚醒一部分,再次釋放無助地嚎啕與憤怒,然後漸漸地減緩壓力。內在的孩子比較完整了,停止哭泣了,心滿意足地牽著我的手,閉著眼專心感受我的手的溫度,靜靜地不說話,光是牽著就滿足了。

  其實兩歲的我,也真的只是想牽著媽媽的手,就滿足了。


  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我是親密型的人格,還是自我保存型的。現在我才恍然大悟,社會化的我,已經習慣與人保持距離,只想照顧好自己,也放棄與人的連結,畢竟,別人實在有太多的不穩定因素了。這是原生家庭帶給我的創傷,各種否定與暴力的結果。

  而我發現,在我非常信賴的人面前,我會不由自主的想說話、想分享,想保持聯絡。我會撤除社會化的防護網,想單純感受我與對方之間的默契和連結。這部分在靈界的生活非常顯著,像是我和安烈爾約定好,每天至少要有一次全心全意的抱抱——彼此放下所有的工作、煩惱、壓力,只專注感覺對方,感覺對方內外的一切,能讓我全身大充電。對Mulo和源頭光燦爸爸也是,每次抱抱都要很專心的一對一,我也很喜歡和靈魂團隊蹭蹭,每個都蹭一遍,如果是一群抱,我會不滿足,我一定要每一個都蹭過一輪,才會心花怒放。所以我也很喜歡抱貓貓,讓我專心地感受一個生命的心跳、溫度,感受毛茸茸又柔軟的存在。小動物彌補了我對人際關係的不安和距離感。

  我想,療癒到後來不是為了證明什麼,最終都是要能夠接納自己的各種面向,急躁的自己、強迫症的自己(包括強迫要去療癒的部分),能夠看到各式各樣充滿不安全感的部分。光是能夠看到蛛絲馬跡就是一份轉機,能夠承認有這樣面向的自己,然後看到這些情緒和行為反應之下的脆弱,可以擁抱我所有的傷和憔悴疲累。

  就像靈界導師對我說的,原生家庭議題不會一次就處理完成,每一次議題的浮現,都是一次拯救自我的機會。而當我看見支離破碎過去的部分,也有了必須療癒一輩子的覺悟。

  我知道我的愛很堅強,我很願意回顧、看見每一個破碎的我。所有破碎的每個部分都在努力活下去,只是採取了不同的策略,像是麻木和遺忘。當時能做的,也是我能做到最好的方式了。我不需要責怪自己,我真的盡力了。

  我們無法強迫一朵花盛開,也無法強迫傷痛就此釋放。因為生命,需要時間醞釀、累積,時候到了,花就開了。就像這次的經驗一樣,時間到了,就想起來了,我也能用盡全力接住兩歲的自己了。


5 則留言:

  1. 你也真是太大愛惹
    如果我是你 我是永遠不可能原諒父母的
    直接離開還差不多
    算甚麼父母(笑)
    他們第一次當我們的父母
    我們也是第一次當他們的小孩啊(笑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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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看得很難過,父母親怎能如此,父親太令人...
    小湛某方面來說是種奇蹟,沒有走偏真是太不容易了
    謝謝你勇敢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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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這篇文看了特別有感觸,我是一個不太會表達情緒的人,記性也不是很好,懷疑是不是在幼兒時期經歷過什麼,情緒反應抑制了。有時聽別人說話很難專注的記好所有話尤其是覺得對方沒有尊重我表達的權益,就乾脆思緒放空不聽也不想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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