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打人很多時候都不找事主,例如犯錯的是A,但是出現在眼前的是B,他就會說:「快去收拾A的殘局!不然我就揍你!」當B嚇得衝去收拾善後,爸爸會順手打兩三下,當然跑得越慢被打得更多,爸爸會邊打邊喊:「你們都一樣壞,都故意讓我生氣,所以我要給你們教訓讓你們知道不可以惹我!如果下次是你犯錯,我會打得更大力!」好像他的隨手打只是輕微的嚇阻,但是對我們來講,幾乎只要被他看到就會莫名地找理由挨揍。比起身體的疼痛,爸爸帶來的驚嚇與恐懼更讓人無所適從。可是他單方面卻以為這就是「管教與嚇阻犯罪」。
考試時小湛深入其境到不知道這在考試,我完全認為我就是八歲的模樣,我成年人的理智與學習全都消失了,當我躲在角落看著爸爸如鬼魅梭巡著尋找毆打與發洩的目標,我只剩下恐懼與「拜託不要找到我」的祈禱。我很努力地躲藏,我從小就努力地尋找各種可以藏匿的角落方便我逃生,我當時唯一能做的跟我想到的只有如此。
接著六歲的妹妹被爸爸找到了,無論是出自於什麼理由,爸爸狠狠地抽打哭喊的妹妹,妹妹尖叫懇求都沒有用,如果妹妹的哭鬧太大聲惹他煩,爸爸就會大喊「再哭就打,再哭就打!」皮帶就一直落下,直到小孩哭到失去力氣沙啞失聲,徹底失去求生意志進入解離的狀態,爸爸才會認為「你終於聽話了」而住手,這時候小孩早就癱軟地倒在地上眼神放空地抽噎,爸爸可能又會突然生氣「你躺在地上會著涼生病」而火大又開打,要小孩立刻站起來回去房間,要躺就去房間躺……總之,小孩的所有反應都是小孩的錯。通常爸爸會停手,都是他自己打累了氣喘吁吁想睡覺而離開現場。
而這個夢中爸爸毫無疲累之意,他持續地抽打妹妹,我祈禱他打幾下就心滿意足了,但是他上癮似的打個不停,當妹妹像是失去意識的娃娃被他跩著繼續打時,比我大三歲的哥哥出現了。哥哥那時也不過11歲,要抵抗180公分又充滿肌肉的爸爸也不可能有勝算的,哥哥和妹妹感情比較好,當哥哥試圖保護妹妹,感覺被冒犯的爸爸立刻狂暴起來——他不允許家裡有誰抵抗他與違背他,哥哥簡直公然造反,爸爸不只更用力地打妹妹嘲笑哥哥的無助,同時也攻擊哥哥要用暴力制服他的抵抗。
當爸爸眼睛充滿血絲,無視於是非對錯與力道,握著棍子的手臂用力地舉高與揮下,高速用力地揮出恐怖的呼嘯聲,連帶響著哥哥妹妹身體遭到挨打的沈重撞擊聲與哭喊聲,爸爸邊踢踹邊咆哮邊嘲笑,他用絕對的勝算和力量對待他的孩子,夢中沒有媽媽的影子,他沒有罷手與停止的跡象,我對爸爸如此失控的暴力恐懼到了某種程度,我壓抑的憤怒也爆炸了!
不管是誰,只要是大人都不該這樣對待小孩子!沒有任何一個小孩子壞到需要動用如此極端的暴力,即使是爸爸也不例外!
眼看哥哥與妹妹就快要被爸爸打到失去力氣,紛紛倒在地上可能快要死掉的時刻,我衝去廚房拿起掃把,將掃帚木桿的部分瞄準爸爸的左眼,我只剩下一個堅定無比的信念:「我要捅爆他的眼、捅爆他的腦,我要讓他死!只有他死掉,我們才不會被打死!我要哥哥和妹妹活下來!」
雖然夢中的我只有八歲,可是我已經無所謂我的年齡與身高了。我全部的恐懼都轉化為強大的憤怒與恨意,所有的意志與力氣都用力攻擊、攻擊、攻擊!如果我一失手,爸爸就會轉過來對付我,我不敢想像他會怎麼對我,他只能死,我必須堅持到最後!
此時小湛我的角色突然抽離成好幾個,其中一個我繼續在八歲的意識與身體中奮力攻擊爸爸,想要拯救其他孩子;另一個我像是靈魂中立的狀態退到高處遠觀,我迅速記起這一切都是考試,我透過身體的睡眠在夢中/靈界考試,我非常震撼我居然採取如此激烈的作為;最後第三個我也在旁觀,但是則呈現驚嚇無比的立場:「我怎麼可以想殺爸爸?我不該這樣!我怎麼可以想殺害他!他怎麼說都是爸爸!即使這是夢,我也不可以想像我想殺人!」
夢中劇情還在繼續,爸爸沒有料到躲在一旁的我居然發動如此猛烈的攻勢,他往後一退跌倒,八歲的我衝到他身上想要徹底擊倒他,而哥哥和妹妹也接連爬起來,我們一起用各種工具擊打爸爸的頭部,直到他真的全身筋攣抽搐,倒在地上,地上一片血,他再也沒有力氣拿起棍子了。
他真的死了,有一部份的我很清楚知道這是夢境,但是更多的部分被強大的激情淹沒:爸爸死了,他真的死了!我辦到了!我解決他了!我全身的細胞與血液還有意志,有過的恐懼、壓抑、憤怒與絕望跟悲慘,混合得像是充滿泡沫與雜質的巨大海嘯淹蓋過來,那樣的我激烈地又哭又笑大喊:「我終於殺死他了!我終於殺死這輩子最可怕、最恐怖,傷我最深的敵人了,我們再也不會被打了,我們不必再恐懼著過日子了,他死了!他死了!」
此時靈界的畫面準備要切換,教授們出現溫柔地說:「孩子,我們來討論……」
「不,拜託!讓我享受一下殺死他的感覺,拜託!!!!讓我感覺我是可以擊倒他的,先不要跟我講這些!!」
激情的那部分的我意猶未盡,這帶給客觀的我另一番驚訝與傻眼,而靈界長輩們還真的就退開了把爸爸死掉躺在地上的場景還給我們,小湛我客觀的靈魂角度很不安地看著激情的我開心地在爸爸的屍體上蹦蹦跳,扭來扭去,大聲歡呼,盡情發洩解放的愉悅(或者是情緒大解放的崩潰,簡直像瘋了似的),我已經搞不清楚這樣是好是壞了。至少以這輩子的社會道德觀而言,這幕實在不是很好的景象。
隨著愉悅勝利的感覺高漲之後漸漸消退,滿足地讓出主導權之後,換充滿道德觀的我的部分大崩潰:「我知道這是夢,但是我怎麼可以有這些想法?殺死爸爸?天啊我好羞愧!我怎麼可以想像我會殺死他?事實是我們還是平安地活到成年了不是嗎?我怎麼可以有如此毫無理智的殘忍想法?我真覺得我太糟糕又難堪了!我不該有任何一絲一毫殺人的想法,我怎麼可以!我不可以這樣啊!」我不禁用力譴責自己。
此時靈界教授們收起剛才血淋淋的考試場景,恢復舒適的會議空間與長席座位,祂們慈藹溫和地阻止我的自責,說:「小朋友,我們先不管他是否是妳今生的父親,我們單純以大人與孩子的互動立場來談。如果妳跟他不是父女關係,妳跟其他的孩子也沒有血緣關係,妳能接受陌生的大人如此對待六歲與11歲的小孩嗎?妳依然會挺身而出嗎?」
「當然不能接受。不管我們是什麼關係,我都會出面擋住這個男人的攻擊。當然如果以我成年人的狀態或許我可以找援兵或嘗試制止,然而以八歲的狀態,我唯一能選擇的可能真的是讓他死才能阻止他,讓其他孩子們免於恐懼與迫害。」我說。各種層面的我都一致認同。
「所以無論是八歲的妳或者現在三十幾歲的妳都會對抗這樣的暴力事件對吧?抱歉我們直接讓妳用八歲的意識面對如此殘酷的畫面,不過那確實是當時的妳每天都面對的壓力,我們只是讓妳重溫儲存在妳身體內的情緒,感受妳當時累積的壓抑與憤怒,包括那份羞愧覺得必須忍耐挨打的部分。我們需要讓妳覺察到所有的情感的狀態,這是整合之路上必要的措施,把每一個破碎憂傷的妳都帶回現在。」教授說。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我確實感覺到了。這考試真是太可怕又殘忍了,現在的我其實很慶幸這些情緒全是過去的經驗,卻也對八歲的我感到很不捨與無力。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面對如此巨大的暴力與挫折?
「接著我們想談你的愧疚感,關於不該想像殺害父親的念頭,是誰讓你產生這樣的羞愧感?即使如此面臨如此巨大的暴力與壓迫你都不該反擊與對抗,只能持續忍耐的信念,跟前一天的考試有關呦。」祂們提示,我聽了有點受不了,真是的。
小湛腦中浮現一個人,就是媽媽。
媽媽總是說婚姻本來就應該忍耐才能完整這個家,爸爸其實很努力上班會拿錢回家,他只是脾氣很不好,我們應該識相一點別惹爸爸生氣,爸爸沒有花天酒地啊他很愛這個家喔,我們應該尊敬爸爸陪爸爸說話,不要頂嘴要去服務他,別自己白目討打,小孩子就該做好小孩子的本分,哪一家爸爸不會打小孩,他只是很愛你們才會教訓你們……
我才恍然大悟,我剛剛出現的愧疚感跑出來的話語,都是我媽灌輸給我的話,要讓我感覺到是我們孩子的錯,爸爸的管教是合理的,我們的家庭其實很美滿,都是小朋友不配合所以害自己很悲慘……
這時候小湛又產生一股憤怒與不甘心是針對媽媽的。我問教授們:「如果延續剛才的劇情,我們孩子合作殺了爸爸,媽媽會怎麼做?因為以前我們被打到皮開肉綻到滿身淤青與傷疤時,媽媽就會哭著對我們說,不要惹爸爸生氣好嗎?爸爸怎麼這麼殘忍,希望我們別再害爸爸失控了,她會哭說自己也很委屈擋不住爸爸,婚前怎會知道爸爸對孩子沒有耐心又急躁?她也很後悔,但是孩子都生了,不能讓孩子沒有爸爸,她才繼續忍耐下去,希望我們可以一起合作創造和平,就好像她也是無辜的受害者。」
教授們沒有多說,調出媽媽的資料做出模擬實境,畫面瞬間轉換——媽媽得知爸爸被我們殺死了,媽媽暴怒大喊我們怎敢如此,「爸爸再怎麼打也不可能真正殺了小孩啊,你們真是小題大作,你們毀了整個家!你們害我們失去經濟支柱,我們會顛沛流離被人欺負,我們會被人嘲笑沒有爸爸,真是太大逆不孝了!」她充滿焦慮與恐慌和憤怒。我覺得不只我還有其他手足嘗試跟媽媽解釋爸爸的暴力威脅真的讓我們不得不抵抗,她完全沒在聽,媽媽只是鬼打牆重複:「你們真是讓我太丟臉了!哪有孩子會殺死爸爸,你們絕對會下十八層地獄!我們完蛋了,我們完蛋了!」
於是又切換為會議模式,小湛超級傻眼地說:「她真的不覺得爸爸帶給我們的恐怖感?她還是認為是我們不夠聽話不夠順從!如果能有一個法官能夠像靈界這樣調閱爸爸的常態攻擊性證據,媽媽能不能為我們多說點好話?她簡直是共犯默許這一切的發生!我希望她可以知道她有多殘酷!」
講完之後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還是有很孤單與難過的部分是,媽媽沒有做好一個守護者的角色吧。我還是渴望她能為我們孩子的感受多著想一番。畢竟以整個家庭結構而言,我所能信賴的大人也只有媽媽了。
教授真的立即安排了一個法庭的場景,讓我們全部都上法庭用充分的證據討論弒父的正當理由,媽媽在面對一個公正客觀的法官時,她居然大淚崩哭說:「我已經勸過他很多次了,他不該這樣打小孩,小孩子們只要唸一下子就好,但是我丈夫都不聽。我也沒辦法呀,我都嫁到這個家了,有那麼多的孩子要養,經濟壓力很沈重,我們無法一個一個做出最適當的管教,我已經盡力了,但是他一點都不參與孩子的教育,都怪到我身上,然後殘酷的打罵與嘲笑壓低孩子的自尊,我也很無奈無力呀……」
小湛我完全傻了,為何面對孩子們,媽媽還是堅持爸爸的任何結局都是我們自作孽,但是面對外人的公正審判,她卻悲泣地表示她也是無能為力的受害者?她一下子完全站在爸爸的立場,又一下子站在孩子的立場,真是太矛盾對立,我整個亂掉了。因為這兩個橋段都可以感覺到,她是真心的在說話。所以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模擬法庭上的法官隨之佐證出媽媽的極端對立面,當法官拿出這兩段片段要求媽媽解釋她究竟替誰說話時,媽媽像是大當機,沒有任何說謊後的自圓其說,她只是呆著,好像從未思考其中的差別,整個凍結住了。
此時靈界教授們進入這幕中,對我說:「某方面來講,妳媽媽已經瘋掉了。她沒辦法承認這個家的殘缺與暴力,她必須重複地安撫自己就像對你們說的話,她並非刻意地想選邊站,而是她連面對這一切都失去了勇氣與意志。她只能退縮與麻痺,甚至連妳的意志與覺悟都不及一半。」
小湛對媽媽的憤怒與指責瞬間煙消雲散。原來她並非刻意忽視我們的痛苦,她甚至連誠實地面對生活也辦不到,她只能進入自我催眠的世界安撫這一切都很簡單美好。我當下對媽媽產生極大的憐憫,以及「算了」的放棄追究,我知道不需要再對媽媽爭取認同了。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相比起來,能夠承認這一切已經發生的我,努力尋找治癒方創傷的我,或許還更堅強許多。
我無言以對
回覆刪除我無言以對
回覆刪除感同身受
回覆刪除我曾經想從不成熟和不理性的父母身上取得認同或稱讚
(當然我受到的虐待遠不及小站的百分之一)
但後來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和閱讀獲得的知識
我才了解到從他們身上獲得認同是沒有意義的
我也憐憫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想必至今仍過得很痛苦
但我不太在乎了
我只想顧好我自己,享受珍惜這個世界
不再想要犧牲自己來和他們再有摩擦互動
祝福他們會來能找到改變的動力和勇氣
但是不是從我身上獲得
應該說我不會主動再做點什麼
我只會顧好我自己,讓我自己過得好就好
但如果他們能看到我的幸福,而自發性的反省和改變
那也是恭喜
真是無言,說真的,我不認為你爸、你媽與你有任何的錯誤。要說唯一的不當之處就是你們不該在一起,三個完全不合拍的人生活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種悲劇。抖M玩太大,搞的身受重傷,該是可而止,是想玩死自已嗎?
回覆刪除我覺得我比較壞,
回覆刪除我比較想知道媽媽被強迫面對真相的現實
會發生什麼事?
瘋掉也是一個過程嘛~
還有下輩子啊~
別擔心~
還有,我是屬於誰敢傷害我,
我就會讓他嚐到同樣痛苦的人,
管他是誰都一樣,
會有罪惡感真是奇怪的想法啊…
我沒有想過這樣的狀態算是「瘋掉」。這個雙重標準的模式似乎在很多現實中的人身上都有,這樣看來瘋掉的人不少,或者說不敢直面生活的都算是。
回覆刪除突然想到香港抗爭者在拘留所遭遇到的,極有可能是警察像你爸那樣失去理性的虐打,甚至致死。只能希望受害者能有小湛你的堅強和智慧⋯⋯天祐香港
回覆刪除對有過這經驗的我能幫助多瞭解、原諒、釋懷。畢竟年紀小什麼都作不到,也完全無法理解各自立場。到長大之後,也是無法想像那恐懼的環境,以及大人的漠視,甚至如何忍受那心裡的壓力。或許經過那些壓力的我們抗壓力也更好應付社會了!
回覆刪除小湛妳好
回覆刪除我嘗試回憶那段痛苦的回憶,拍拍自己的心輪,在內心安撫那個幼小的自己,請問該如何知道我有成功安撫那個幼小的自己嗎?
包含靈界法庭一段才是最應該拍成電影,具療癒成份,又有視野和不同觀點,又反映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鬼打牆(斷背山parody),突然覺得拍起來比香港電影正義迴廊(近年拿大獎的兇殺案法庭戲)更有教育意義。 希望幾年後AI成熟後(現在還不行)把自癒者的故事“拍” 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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