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列伊特斯?」
珞米維基先在門外叫喚,等不到回應才掀開簾子。空蕩的室內僅有一張床和一對桌椅,夜晚時寢室內的光芒也變得暗淡,唯有走廊等公用區域才會保持幽亮。
珞米維基沉著臉,靠近裹在綿被中的人形。
「好小子,你真的睡死了,現在要你吃藥也沒用吧。」艾斯格外交官惱火地拍他肩膀兩下,不管卡列伊特斯是否有反應,用力地把從龍那兒要回的藥擱在桌面。阿瓦瑞斯在門邊等著。「目前卡列伊特斯也沒有派上用場的餘地,別憂慮了。」
「年輕人體力這麼差勁像什麼話?」珞米維基純粹看不順眼,跟靈導並肩走往高樓平台,他們盡可能地少與達瓦莫統領打交道,既然猜忌在彼此心裡孳生,只好降低摩擦的可能性。何況高處景觀宜人,看得遠也能聽聞樓下的動靜。
星光仍在空中閃爍,他們倆尚未走近就聽到蜜莉碎念:「跟著阿亞薩堤索走比較快吧?你們兩個為何堅持大老遠走過去?真是神經病。」
「就此事而言,我們拒絕妥協。」帕格略席站在草坪義正詞嚴,斐邑德再認同不過。「龍的變化雖然方便,後遺症還是不敢苟同。」
阿亞薩堤索攬臂回道:「你們倆想怎麼走我懶得管,我只會用最省事的方法。」坦勒斯點頭應和:「蜜莉,約列茲爾,麻煩你們兩位顧著外族。」語畢,兩人偕伴消失。
「我們也走吧。」斐邑德朝荻揮手,兩位神族卻匆忙地奔出來,紅髮少年高喊:「帕格略席!你昨天說北方有座自湧泉提供全城的飲水,並有調節分發的功用,帶我們去看!」
帕格略席一臉驚訝,克蕾蒂亞幫腔:「我有聽到喔,昨天在大廳堂你親口講的,還提到湧泉養殖許多淡水魚,跟迴游性魚類——迴游性魚類昰什麼呀?」
他沒轍地看著兩張期待的小臉,暗想瑞葛羅亞真會找麻煩。「我們會經過通往湧泉的路徑,前提昰你們別亂跑還有曉得回來的方向。」
「沒問題,當然!」炎熾笑彎了眼,和克蕾蒂亞樂得跟在斐邑德背後,儼然要郊遊的模樣。帕格略席和斐邑德只好帶隊離開,只差領著小旗帶路。本來板著臉的珞米維基忍俊不住,這般日常生活逐漸與正規的外交活動脫節,也頗有樂趣。
阿瓦瑞斯彷彿看透珞米維基的思緒,不以為然地提醒:「群龍環伺周遭,別輕易鬆懈。」
「實力懸殊,戒備毫無用處。靈導大人。」外交官遠眺城市後隱隱閃著波光的海平面。「在下出使五國,去過十六個地區,各種待遇都經歷過了。並非第一次被俘虜,經過三次械鬥死裡逃生,但是來到達瓦莫目睹巨龍翱翔,好歹不枉此生。」
「那麼早就說喪氣話?」阿瓦瑞斯嘴上說著,眼睛也凝視繞著彼方高塔飛行的龍影。
「哦,凡事總得看得開,事後能活著當然更感激了。」
珞米維基聳起肩膀,苦笑道:「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活著回艾斯格不是嗎?禁止攜帶水晶真是遺憾,雖然我能瞭解龍的顧忌——可記錄影像與通訊的晶石真的太過方便,如今一切回歸手寫紀載,訊息難免失真……話說回來,我們應該帶上一位文書,而非只會呼呼大睡的小子。」
阿瓦瑞斯轉向他,珞米維基原以為靈導厭煩了叨絮,便尷尬地噤聲,片刻才警覺同伴的目光不在此。索利克捧著空杯等器皿下樓準備清洗,珞米維基放下一顆心。「有時候你真容易嚇到我,阿瓦瑞斯大人。」
「那也是我活到至今的原因。」靈導手臂搭著欄杆往下觀看,草坪與門口皆不見人影。
。
待斐邑德等人離開,伊斯瑪揚手示意荻跟著她走往屋後。蜜莉和約列茲爾雖然不懂伊斯瑪的用意也未干擾。伊斯瑪走得很慢,讓荻可以扶著牆與傢俱跟上,荻很感激伊斯瑪視她如正常人而非攙弱的病患。
她們來到低簷互掩的長廊,找到一隅可對面相坐的涼亭。這裡林木蓊鬱,所在隱蔽,可防止屋內的人偷窺。荻沒感覺到風的流動,她猜是伊斯瑪掌控住了。等她坐穩,伊斯瑪才悠然開口:
「或許妳在困惑我怎麼還逗留不走?我必須瞭解詛咒的本質,才等到此刻與妳私下會面。假如妳曉得斐邑德在內閣成員前說的驚人之語……龍魂究竟是自願或被它者制約?古文的運用讓眾多問題出現轉折。留在妳腳上的是最明顯的痕跡。」
舒爽的林蔭迷漫詭異的氣氛,龍威使得眾鳥沉寂,一股冰涼的思緒爬上荻的背脊。
「您想追溯線索。」
伊斯瑪微微點頭。「阿亞薩堤索在場就會阻止,顧忌使他裹足不前,這是最後的機會。龍已離開昏暗的夢境,而妳仍陷在其中。究竟何物扣留妳靈魂的一部分?我所說服的龍皆在懷疑,當然我並沒有把握驅除問題——我們非得釐清牽繫龍魂的關聯性,若能一併解決妳的病症再好不過。」
荻略微撫平膝上的褲管摺痕,她不想再有一絲一毫成為斐邑德的負擔,即使那對他無足輕重,也是她的尊嚴。「您要怎麼做?」
「我沒打算跟隨,龍的本質將灼傷妳的靈魂。」伊斯瑪牽起荻的雙手,澄澈的金瞳冷靜也無情。「然而我會同步妳的感官給予意見;只要妳感到危險,隨時可以中斷。」
荻面露遲疑。「危險,是什麼?」
「妳可問倒我了。」伊斯瑪輕嘆,荻彎起嘴角,她不想讓她失望。無形中,荻將對母親的懷念投射在伊斯瑪的身上。即使伊斯瑪可能不這麼想;但是荻知道,適時地將真實擺在模糊地帶,能讓自己更安心地活下去。「我會小心的。」
她跟著握緊伊斯瑪溫暖的手指,強大的壓力將她往內彈——荻頭暈目眩,降落於一片空無的環境,朦朧彷彿昏暮時刻,無法區別光暗。她覺得自己輕盈失重……並非此地,荻揣測,伊斯瑪的力量輕推,她徐緩下沉。
靜寂的空虛喚回強烈的熟悉感,蜷伏的金龍似乎還在記憶裡晃動,如今這裡什麼都沒有。由於龍已被釋放,氣氛變得更混濁窒息。除此之外應該還有……一群人。念頭方起,無數銳利的視線焦距在荻身上,她僵硬地不敢動彈。
——伊斯瑪?荻在心底請求,或許龍的名字本身就巨有力量,使荻危顫地鼓起勇氣,尋找視線的來源。
毫無蹤影,她困惑無比。依稀記得有一條黑暗的界線,老婦和眾多陰影齊聲呼喚,她開始搜索。
如鉛般沉重的力道扯住她的移動,荻訝然跪下,目睹一段細長的黑繩攀住雙腳,彷彿樹藤牢緊扣入大地;細微得幾乎難以發覺的裂縫平鋪世界,荻的手指徒勞無功地扳弄枷鎖。
找到問題根源了——荻忐忑地想,接下來該怎麼處理才好?
她無法感受到伊斯瑪的回答,荻摸索地面嘗試找出脫困的可能性,卻異樣地查覺到某種騷動。她屏住呼吸,靜止地擴張感知。壓迫的注視有增無減,荻困難地辨識施加於她身上的氣氛……渴求、欽羨、忌妒,在錯綜複雜的無數情緒中,最旺盛的是為——期盼。
荻怔愣地分析這些字眼帶給她的意義。手掌下的地面驀然碎裂,荻連驚叫都來不及,黑暗像來自地獄的利嘴,將她吞入夢魘。
。
妮蒂安達從恍惚中回神,睏倦地打呵欠。
天色已嶄新明亮,屋內的光芒跟著提升,妮蒂安達撥梳頭髮,猜想當日墜月的永夜時刻到來,這座城市也會隨區域性的休眠進入沉睡嗎?她不介意待到那個時候……當生活變得慵懶愜意,難免產生眷戀。
除了巴鐸安堅持要求個人和妮蒂安達持續穿戴卡達修利亞軍服以維護民族尊嚴,期間持續長高的索利克已經沒辦法塞入狹窄的衣服中。也許里歐的衣服適合他,不過拿取死人衣物的念頭太苛薄,離開烏蘇里約以前,里歐就和他大部分的遺物化為龍眼中的灰燼。
於是索利克像艾斯格使者們入境隨俗穿上達瓦莫式單調樸素的亞麻布衣,乍看之下很像失禮的睡衣,但若剪裁適宜得當,反而襯托出乾靜純粹的個人特質。所有外族都有幾套量身定做的衣服,妮蒂安達至今沒有和處理他們衣物的龍、或著達瓦莫人接觸,她對製作者的目光之精準自嘆弗如,壽命悠長的種族磨練技藝的能力,或許神族也無以相較。
當眼角掃過一抹淺色身影,妮蒂安達確信弟弟回來了。她需要一杯水振作精神。
「索利克……」
妮蒂安達離開窗前的位置,探向隔間內廳,深紫長髮的背影立在桌前,巴鐸安面朝下倒在桌面,手指顏色微青如里歐。
妮蒂安達腦中轟然作響,萬條思緒糾結成一團。
卡列伊特斯轉身面對她,表情平靜,淡淺藍的雙眼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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