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從空中鳥瞰,巴爾塔由圓柱狀的建築為中心向外擴展,延伸出的十二條主線既是圍牆又個別分岔聚集成間隔,以區別建築或劃分森林等其他用地。隨著越遠離中心,牆的高度遽增;四道直切入海,其餘的八道跨向內陸,直到它們成為聳高圍幕牆,然後逐漸頹垮消失在重山雪嶺之間。這番設定肯定有其用圖,可惜被時間磨損得僅剩一點端倪。
即使並非首次見到,再次面對這棟純白泛著柔光的圓塔建築,斐邑德仍抱著敬畏之心穿越人群,走入四方開啟的大門其中之一個。越靠近高塔,風變得越小甚至消失。塔外護壁除了裝飾性的廊柱堆疊為七層,尚有大小不一的拱狀風孔掩映,隱約可窺見內部異樣的光彩。
斐邑德剛才與阿亞薩堤索、瑞葛羅亞的交流自然引人注目。然而達瓦莫人夠睿智明理,皆自動走往他方避免偷聽的嫌疑;即使化身為人型的龍能夠聽曉,也懂得守口緘默。與斐邑德打上照面的人或龍,皆短暫地注目致意,他未感到任何不妥。
阿亞薩堤索瑞已提醒斐邑德將要面對的只有五位中心人物,這樣很好。總比面對整座城市的人好多了。斐邑德意識到他容易將問題放大。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他得增加學識與精力去控制遠見,否則失準的意念將變為惶恐。
他經過通道,首先映入眼簾的為兩道平緩交錯的螺旋梯,繞著中心內塔迴旋。若他朝上仰看,便能視得頂上日冕般的天光;這座內塔才是行政中樞,構築城市的十二道外幕牆在花圃外即降下高度,化為地磚的線條集中於此,內塔從緊密的石磚縫隙透出蘊光,彷彿流竄強烈的能量,閃耀水晶般的五光色澤,連本身散發微光的護壁都為之黯然。
斐邑德踏上無把手的矩形階梯,樓梯時而連皆外護壁,時而串連中心高塔,若他站定於空無一物的牆前,出口自會浮現。他記得次要會議廳於二樓的某處,便猶豫地來回,尋找適宜的階梯站定。
內塔除了藏有隱密的空間之外,尚有五道鏤空的棲地足以讓龍穿越,或是駐留於此觀察。斐邑德認出幫他領路的龍便彎腰致意,那龍也垂頸示善,並以眼神指引他應去的方向。幸得助援,斐邑德終於找到實際入口,門應聲開啟。
當他站定於黑暗,背後的門恢復為牆,眼前赫然鋪展一地純白,除了稍早見面的瑞葛羅亞,另外四個人狀似等待已久。
斐邑德眨眼,再次確認他的位置:白光磚組成為地板和挑高天花板,複雜交織成某種意義的圖騰。周邊無牆,而是一覽無遺的全角度風景,他目睹湛藍的海洋及綠鬱的森林、飛翔的海鳥和戶外聚集的人們,又不見外層護壁列柱,這是最奇妙且想不透的疑點。
分開站定成一弧的中央人物——潘鐸率先開口招呼:
「和上回比起來,你看起來判若兩人了,斐邑德。」
斐邑德沒漏聽雙關的褒貶——以他的年輕生澀與歷練的災難當作玩笑。「如今能與各位見面誠屬榮幸。」斐邑德又緩慢前進幾步,好打量每個人的表情:
潘鐸略抬下巴,保有龍常見的桀敖不馴;化身粗獷的弗索安隆有著豪邁鎮定的氣勢,瑞葛羅亞掛著疏離刻意的微笑;迪辛歌對他的回應頗有趣意,金髮的法瓦薩存疑且戒備。他們全站著是因為歷代以來除了王,無論龍人皆平等。
「我們希望你解釋將外族遷來巴爾塔的必要性。」法瓦薩現實地單刀直入,他的乾脆甚得斐邑德的意。他坦然啟口:
「在爾泰爾與烏蘇里約路途中,王都一路相隨,直到王不適地先返回巴爾塔,而未明確地安排使者後續,且喬卓也拒絕接管,我更不敢隨意妄動只得延至此地;其二,」斐邑德暗中感謝阿亞薩堤索的提示,「有名神族通曉古文之謎,甚能引發異象……或許對釋放龍魂有所助益。」他的思考順著話語推進,最末這句話一出口,連斐邑德都暗自吃驚。
此話同等引起五人的強烈關注。潘鐸嚴厲質疑道:「釋放龍魂?在這之前可沒人提過。斐邑德,你曉得這番言論波及的層面有多廣泛?希望你詳加解釋這番根據何來之有。」
牽扯的關係確實太複雜,斐邑德只能耐著性子詳加解釋荻家族與詛咒的糾葛、發作的時間點,和烏蘇里約面對妖精引發的後果,炎熾對古文的觀測與實際運用等等。看他們的表情也對消息不陌生,斐邑德開始懷疑能否讓他們理解自己的想法?
瑞葛羅亞清清喉嚨,打斷他的話。「總之你想說的就是,古文可干涉被封印的龍所引發的失控,若古文反過來破壞拘束便可讓龍魂自由,是這樣嗎?」
「大致如此。」
弗索安隆富饒趣意地撫著鬍鬚,望了眼同僚們的反應,反問斐邑德:「很大膽的推論,仍有待商榷。不過讓我們回到現階段的問題。王將使者的去留交由我等評判,結論是沒必要談和下去了。」
斐邑德吃驚地抗議:「何必?分明還有挽回的餘地!」
迪辛歌語調強硬。「里歐.瑪沃夫的死因至今仍未明朗,其中的不確定因素占最大問題。達瓦莫無法容許未來可能的盟友執行類似的陰謀。」
「妳說的不是解決辦法而是逃避問題,只要達瓦莫與外族接觸,任何問題都可能會發生。」斐邑德維持堅定的立場。「防人之心不可不有。事故既然發生在達瓦莫內部,就請正視它並解決事端。」
「你不也無法解決自身滋生的問題,還帶著滿身禍害來巴爾塔求助?」潘鐸嗤之以鼻,「荒謬。斐邑德。我們會當機立斷地做最好的決定,驅逐外族,隔絕混亂。」
若非早有心理準備,斐邑德根本無法按耐脾氣。他拒絕讓這些人稱心如意。斐邑德直瞪潘鐸,想辦法讓憤怒轉移到思考之上,他需要取捨下一步。片刻前與阿亞薩堤索的對談似乎成了絕佳的演練。
「你站在至高的頂端審視我,潘鐸。而我確實不是龍,無法擁有你的智慧與冷酷。」斐邑德放緩說話的速度,以此加重每個字的力道。
「我們能倚靠你與龍群多久?這個世代我或許無緣見到,但龍一直銳減。外族懼怕的是龍,意圖攀結的也是龍,非我們龍裔——達瓦莫人。如今,在龍群撐腰的背景下,達瓦莫尚有談判的籌碼;當最後一條龍死去,達瓦莫該如何應變外界的手段?」
潘鐸臉色變得冷峻,法瓦薩不快地反駁:「你竟如此小看我等作為?」
「你又怎能妄自狂語,認定無龍的達瓦莫足以存續?」斐邑德無情地批判:「婦女只會減少,我們的疆域勢必因人手不足萎縮。姑且不論紫髮系魔法民族的危害,南方妖獸也因龍群駐守而退讓,更別指望長久以來封國的各神族。」
「龍仍活著,至少可再撐個萬年。」潘鐸粗魯地駁斥,「這麼長的時間,任何問題皆可解決。」
瑞葛羅亞輕笑出聲。「即使待了萬年,問題仍存。」
弗索安隆鄙睨瑞葛羅亞,潘鐸更惱了。斐邑德瞧出三龍相處並不融洽,不禁對瑞葛羅亞產生好感。
「我等的確無法預知將來之事。」弗索安隆打圓場般地回應:「你說的隱憂我等皆知。但就這般情況,斐邑德,難道你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要保存達瓦莫方優勢,便是擁有力量。力量來自各層面,以龍的方式而言……」斐邑德用眼神請求准許發言,三龍默然皆受。他便膽大地說:「就現有的龍的數目,若全成為龍魂武由達瓦莫人接管——」
「放肆!」
法瓦薩吼道,潘鐸震驚怒目,弗索安隆瞪大眼難以置信,瑞葛羅亞也收起笑容。迪辛歌駭然地無法喘氣。
「龍魂武對龍是多大的侮辱?你竟敢將外來邪念帶入巴爾塔?罪該萬死!」
「我說的是其一的方法。否則在魔法的危困下,達瓦莫人該如何自保?光憑身手,我們只能近距離攻擊,魔法可遠得殺得你手足無措。」斐邑德冷靜地迎視他們的憤怒。「我被任命為北域統領,以此肉身面對陰謀與攻擊,你們可經歷過我目睹的一切?」
「各位,讓他發言。」弗索安隆舉手阻止幾乎失去理智的法瓦薩,潘鐸只得閉口尊重,但他的眼神恨不得將斐邑德打倒在地。
「其二,關於古文的解套。」斐邑德確實因為龍施加的壓力而緊張,他盡力穩住腦中思緒。「古語僅對神族有所反應,我們未來可寄望與神族合作……當前就有名可協助的火之神屬。在我們面對黑暗的此刻,亦見到光明的曙光。端看各位是否願意把握機會。」
瑞葛羅亞揚起嘴角,「『把握這次機會』,意指將荻.龐羅史格.蘇金納面臨的狀況當作實驗囉?」
斐邑德皺眉,他沒辦法接受瑞葛羅亞的說話方式,但是他講出來的口吻似乎很得潘鐸等人的同意。
「目前而言,我等暫時觀察使者的動靜不予置評;也採納娥蘇安姆與伊斯瑪的意見不處置荻.龐羅史格.蘇金納的去留。」潘鐸雖立場偏頗,仍客觀地做出決定;其餘四人皆默然點頭。最後他看向斐邑德。「再來我們得討論你意圖逃離爾泰爾之事。」
即便斐邑德迅速穩住情緒,也無法掩飾他的驚慌。
「歐瑞米奈斯全通報了,關於帕格略席的阻止手段等等。」弗索安隆宏亮的音量像示警的鐘聲,「就此事而言,你不適任。」
「也該受罰。」迪辛歌接續。
「放心,這件事不怎麼光彩,我們會替你保守秘密。」瑞葛羅亞以促狹的口氣安慰。
「龍魂刀的問題將交由我等處理。」潘鐸攤開手掌示意,法瓦薩向斐邑德伸手索取。斐邑德腦中一片空白,這刀是坦勒斯贈予他的榮譽與肯定。他得為此抵押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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