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夕陽令周遭迷濛如覆紅紗。約列茲爾躺於整妥的轎屋零件上昏睡,如今換伊斯瑪調節周遭溫度。坦勒斯的指引派不上用場,而得靠龍的方向感辨識路程。
克蕾蒂亞和荻分享僅剩無多的乾梅與核棗、烏蘇里約特產的厚皮彭巴果,水嫩的酸果肉被時間催熟地香甜多汁。斐邑德繞過免得中斷愉快的談笑,隨著旅途將盡,他越加憂慮能否顧全大局。
「炎熾,」他走至麥修臀脊,往下只見模糊的紅髮,對面的帕格略席不過是團影子。火之神屬低頭敷衍:「幹嘛?」
「你該準備面對巴爾塔的群龍了。」
「面對群龍?我?」炎熾大聲重複,斐邑德更確定這小子沒把安危掛在心上。他無奈地拉高音調:「縱然你為神族,不等於無殺人嫌疑。」
紅髮少年手腳俐落地攀上高處,和斐邑德面對面,不諒解地抗議:「當初我們一齊進入森林,怎可能殺害里歐!」
「龍只相信他們偏愛的方向。他們總有無盡的可能性懷疑外來者的威脅。」斐邑德的忐忑並非無的放矢。他從小在龍群中成長,聽得長輩批判外國種族的諸多缺失,連神族也不例外。斐邑德必須確保炎熾有足夠的戒心自律。
兩人音量大得引起女孩們的注意力。克蕾蒂亞攙扶荻靠近,欲知詳情地追問:「龍會對我們做什麼?」
斐邑德開始後悔講的時機不對。太晚了。若提出警告再置之不理,也逃避太多責任。為了迴避使者,他換以隱蔽性的古語回應:
『剛開始是喬卓。達瓦莫需要繼承者,若娥蘇安姆再受孕恐怕凶多吉少,而且伊斯瑪將娥蘇安姆視為女兒,雷諾艾洛修納的四大守護龍就有兩位持反對意見。朝廷聲浪強烈,王羅依塔洛安仍陷喪子之痛無力調停,巴爾塔與烏蘇里約城雙方於焉生嫌隙。』
荻安靜地當個聽眾,伊斯瑪早先告知所有她可能面對的困境。克蕾蒂亞則茫然地等著同伴翻譯,炎熾提出質疑:『另外兩——』
『達夫曼與阿亞薩堤索無心處理內政。那慌亂的時代,他們忙著調停外交策略或是殲滅敵人。』斐邑德回憶童年於烏蘇里約城接收的訊息,再默然比對現今的局勢。『沒有誰對或錯。』句末這句輕聲地說給自己聽。
『集合了。』
抱怨的咕噥憑空響起,久不見人影的阿亞薩堤索現身,即使因為睡眠充裕不見疲憊,阿亞薩堤索臉色還是很難看。坐在約列茲爾身邊的伊斯瑪側頭,面無表情也未有參與的打算。
『我們來了。』說話的是坦勒斯,他和帕格略席兩人搭上領頭的麥修,蜜莉亦離開崗位,三位統領穿越霧氣從背後現身。斐邑德恍然大悟,原來朝後觀望的伊斯瑪已接下看守使者的工作。阿亞薩堤索顯然準備一場協商大會。
「克蕾蒂亞,我們到別處吃點心吧?」荻提醒她,兩人臨走前想帶走炎熾,他一臉期待地賴著不肯動。
「想留下的人就會得到應得的工作。」帕格略席掛著微笑,點醒彼此尚未解決在爾泰爾的過節。炎熾嗅到明顯的火藥味,不服輸地挑釁:「來啊,都被你們綁架到這了,我還怕什麼?」
『約列茲爾,你逗留烏蘇里約期間有聽聞任何巴爾塔政治上的變動嗎?』阿亞薩堤索頭也不回地問。『唔?變動什麼……?』約列茲爾睡眼惺忪地揉著眼,回神發現是在和阿亞薩堤索對話,即刻彈跳起來。『不,我想沒有。沒聽到類似的風聲,應該還是老樣子。』
阿亞薩堤索飛快掃視眾人。『凱拉革兩天前傳給我口訊,目前在場的,只有斐邑德和蜜莉不熟悉巴爾塔的狀況。好麻煩,你們倆能顧好自己嗎?』
斐邑德的不滿高升,帕格略席出聲制止他臉上明顯的冒犯。『斐邑德,巴爾塔的龍屬於鷹派,和烏蘇里約的龍比起來,喬卓簡直像聖人。』
蜜莉撇嘴,蠻不在乎道:『我和朝臣無冤無仇,沒甚麼好講吧。』
『我們將涉有殺人罪嫌的使者引進王都,此事便是可任意發揮的好題材。』坦勒斯沉聲。帕格略席聽聞反而咧嘴大笑。『一次開除四位統領的可能性不低,但肯定會讓全疆域的將軍與領主們嚴厲抗議,光猜想那畫面就有趣極了。』
『請稍等,王的立場在哪裡?』炎熾很不可思議地問,一時間大家沉默地盯著他。
『抵達巴爾塔將有眾多問題迫在眼前,例如要求交出外族,此舉肯定不妥。最好還是由我們的人處理。坦勒斯、蜜莉兩位負責使者安危,若意外發展……』阿亞薩堤索不理會神族的發言,開始分派工作。
約列茲爾將炎熾拉到一旁,好意地講解:
『王有太長的時間將政治交於他人處理,因此疆域管轄上皆由統領和將軍領主負責,也相互監督與支援。這段期間你應該也摸透了達瓦莫的運作方式,巴爾塔是中樞,支撐都城的是群臣與龍,而王是精神領袖。王尊重所有龍與達瓦莫人的意志,才會出現多數引領少數的狀況。』
確實感覺到此刻不能胡鬧,炎熾便收斂舉止,壓低聲音。『王不是希望和平交涉處理外交問題?』
『我不敢保證變數。使者死了也是對外殺雞儆猴的手段。你想和龍鬥智嗎?』約列茲爾反問,他默然。
阿亞薩堤索逐一列出未來排定的行程,炎熾想知道整場流程,但是太多陌生名字使得他無法確定派別善惡,不得已扯著約列茲爾衣袖問:『你至少告訴我該注意哪些危險人物。』
『你能看到的都是。』約列茲爾笑得很認真。『雖然你見到掌權人物的機率極低,不過有五位領頭人士必須知道。分別是法瓦薩、迪辛歌、潘鐸、弗索安隆、瑞葛羅亞,共二人三龍,相互合作統整達瓦莫內外超過十圜,稱呼為保守派也不正確,他們同樣在意統領們的表現和領主們的回報。』
『這麼多人掌權沒問題?』炎熾詫異地吐舌,『艾斯格的雙王制就引起許多關於國家發展的歧見了。』
『領導者還是王啊,王只聽個大概,細節就交給五人處理。』
約列茲爾偏想了一下,『其中兩個人尚在培育中,就是法瓦薩和迪辛歌。另外三龍立場比較明確。但是你不能外界的眼光來評斷。潘鐸、弗索安隆、瑞葛羅亞會輪流到國外增廣見聞,任何一位的壽命就比任何國家的歷史還悠久,也確實穩住達瓦莫的存續。』
『我聽說過有龍相互殘殺的事件。』炎熾觀察他的表情試探地問,約列茲爾果然沉下臉。
『因為龍王一死,許多龍以此為藉口離開群體,他們只認同雷諾艾洛修納,不停挑釁達瓦莫,甚至攻擊龍裔。各領地駐守軍備除了抵抗外族,團結不至於落單,並能隨時連絡四方友軍和都城的協助。巴爾塔特別注意這類狀況,大家都很謹守奧蘭定下的規矩。』
『你指的是埃威黎.尤勃涅的著作「鱗族淵源」一書提及的奧蘭?』神族少年驚訝確認。
『不然還有誰呢?』約列茲爾哼聲,語中流露敬仰。『奧蘭是如此真知灼見,她忍受遍體鱗傷與人的追獵,失去翅膀的情況下找到受孕的裘諾與保護皇室血脈的眾龍,並提出建立達瓦莫的遠景。她規劃完善的系統,稍加補足便成為目前的體制,足以沿用千年。』
『請再告訴我更多關於奧蘭的後續。』
炎熾期待地正襟危坐,他的動作會被龍被視為無禮的窺探。幸而約列茲爾較為單純,知道他並非惡意,思索一會兒才開口:『奧蘭在龍與龍之間的爭鬥中去世,沒來得及看到新龍王撒戈契夫在擁戴中成立她夢想的城市。我記得分食她的遺體當時,哭泣的龍與龍裔數量,僅次於王雷諾艾洛修納。』
炎熾瞪大眼,想起在爾泰爾就聽聞龍吃人的傳聞。『你們怎麼敢吃自己的同胞?』他脫口而出。
約列茲爾回顧追憶的哀傷,略帶慍怒地說:『龍從母體受孕並繼承記憶,對於亡故者也依此弔祭:願他們永存吾心,成為吾等血肉。好吧,就這樣了,你不懂也罷,再說下去我可會生氣。』
『就當作我沒說,謝謝你的忠告。』炎熾見苗頭不對,盡快逃向荻與克蕾蒂亞所在的位置,阿亞薩堤索顧慮的那些問題就交給統領自行解決,他確定自己不再想碰這塊領域了。
「霧氣好像變淡呢?」荻往四周張望,正好看到紅髮少年慌張跑來。克蕾蒂亞用力嗅幾口。「我聞到新鮮草地的味道。」
「有火精……」炎熾跟隨她們的指引向外感知,並意識到逐漸增加的光亮。「怎麼火精聚集的結構性不太對勁?」不久前即已入夜三分,時序又臨近冬幽季的日墜月,他們怎麼也想不透光線氣味等等如何突然冒出來。
伊斯瑪悄無聲息地靠近,立於麥修頸後的高點向前眺望。她優雅地拂手,一陣強風撲面。外族們大驚失色,瞬間以為他們將要凍僵了——又發現風暖中帶涼。瓦解屏障此舉完全沒傷到任何一人。
殘餘迷霧被風吹散,壯觀景緻迎面呈現。
高空雲層向外敞開,漂浮於天際邊緣的雲團堆疊厚實如城牆,繞著大地緩慢旋轉推移。璀璨星空橫跨蒼穹,並足以顯露白月挪萊、藍月潘希達完整相疊的姿態。
光亮不完全來自上方,路途散佈的廢墟到此地終於獲得完整,符號發生效用,建築列排散發光暈,在有致的佈署中,以低矮柔軟的草地顯為街道,白牆圈圍森林,幅奏狀向內指引同樣明亮的樓層、屋舍、花園、廊道及各種公眾場所,建築錯落,充滿蓬勃朝氣的和諧美感。最終古遺跡集合於中央,往上拔高豎立圓柱狀的塔樓,此巨大建築物注定為城市中樞。
而一條龍正盤踞於甬道中央,睜著火光似的金眸迎接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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