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求你們同行,是否太過牽強?」斐邑德猶豫地問。
帕格略席環抱手臂,挑起眉頭。
「你一個人應付得來才叫做勉強。這是什麼傻話?」
他說得理所當然,斐邑德反而語塞。斐邑德原本抱持成見,認為帕格略席在爾泰爾阻止他攜荻逃離的當下,便已經失去這份友誼。
帕格略席認真地考慮現況,揉著下巴忖思。「到苟里格城路上皆為山野丘陵。阿亞薩堤索和伊斯瑪也會隨行?加上龍的協助當然再好不過,只是我們正在森林妖精的庇護內,離開屏障不知道會面對何等惡劣天氣……真的沒問題嗎?可是一段很長遠的路呢。」
斐邑德何嘗不為難。「就算沒辦法也得這麼做。我不能任由使者自生自滅。」
帕格略席瞧著他倒是挺開心的。
「你那是什麼臉?」斐邑德噁心地問。
「還記得我們鬧翻的那次?」帕格略席掛著微笑主動提及:「我最生氣的並非你私奔的意圖,而是你不信任夥伴。我真的很高興你能記起我們。」
斐邑德著實感動,沒忘記坦承他的初衷。「我依然不會拋下荻。」
「我知道。」帕格略席點頭,板起臉告誡:「這回你不光顧著私人情分,連應負的責任也一同帶上。我就事論事,你的問題等到最後再由你定奪,相信世事難說。如今,我將盡全力協助你度過當下的難關。」
龍的承諾與友愛。斐邑德心想,當蜜莉和帕格略席的立場隨自己的決定有所衝突之後,其心胸依然能夠寬闊地包容。他怎麼曾經將此視為敵人?只因為自己專心傾聽荻的聲音……陷入執著。
「我何能有幸結識你們。」斐邑德嘆而後息。
帕格略席不敢恭維地扭頭,指向靠著門邊帶著行李竊竊私語的少男少女。
「把神族帶走吧,他們倆也偷聽夠久了。」
炎熾和克蕾蒂亞停止咬耳朵,心虛地撇開頭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斐邑德莞薾一笑,揮手要他們倆跟上。離去前斐邑德再次回看帕格略席。「對不起,也謝謝你。」
帕格略席沒聳個肩當作心領了。斐邑德關上門,伴隨那喀啦聲的閉鎖,他也覺得有一部分的生命被標注了里程;在那之前他一直是個體,如今他已瞭解何為整體。
「斐邑德,這次叫我們走是有特殊待遇嗎?例如先放我們回家之類的?」炎熾抱著希望問。
「你就是不死心。」斐邑德決定攤盤。「我需要你們去看顧荻,或許你們的天賦能幫上忙?」
「不!才沒有用,我們早就試過了——」
炎熾隨即摀住自己的嘴巴。斐邑德反問:「試過了?什麼時候試的?」
克蕾蒂亞沒轍地瞪著同伴,讓荻發燒這回事肯定會讓斐邑德生氣。「我們神族只能處理肉體的損傷,荻的狀況比較像是精神層面……」她坦承一半,「詛咒發作的那晚我們有接手看顧。」
「炎熾有光石,總會有辦法吧?」
「我不是祭司,也不能完整發揮光石的作用。」紅髮少年嚷著叫屈:「我專長的是研究古蹟然後重整程式……」
他突然噤了聲,眼眸閃爍光芒。「斐邑德,既然都要走了,再帶我去一趟古樹林的廢墟。」
「時間不夠。」斐邑德不想再拖延,領著他們繞過迴廊。炎熾一個快步上前扯住他。
「對,就是時間!」
少年精明的臉龐笑開懷,開心地大叫:「你記得我當初說過什麼?那些刻印的文字——延緩時間的流動!如果可以應用在荻身上呢?再更瘋狂一點,讓時間倒流呢?
斐邑德訝然止步,這回他沒有荒唐地大笑。「你是認真的嗎?」
「要去看嗎?」炎熾挑釁地促使。斐邑德無須思考。「走。」他的白披風劃出一道軌跡,兩位神族奔跑追上。
娥蘇安姆的侍衛們沒有阻攔,群龍踞守烏蘇里約城便是篤定的保證,而龍也沒忽略斐邑德脫序的行動。他們一離開城門即被陰影壟罩,約列茲爾以輕盈的降落斷絕道路,龍翅膀尚未收攏,斐邑德焦急地喊道:
「約列茲爾,我們別無所圖,只是要調查——」
「我都聽到了,上來。」
龍咧嘴,雪白銳利的牙齒襯著赤紅的牙齦,似乎擠出某種笑意。炎熾和克蕾蒂亞呆傻地張著嘴,白晝的光亮勾勒龍墨綠修長的鱗羽,氣勢凌駕於前晚的展示。斐邑德直接省過喚醒他們的步驟,先把兩人扔向龍脊,不待乘客坐穩,約列茲爾再次展翅。
「你怎敢幫助我們?」斐邑德俯在龍的頸後又驚又喜。
「奉伊斯瑪之命啊,」約列茲爾得意得很,突如其來地在天空翻了個滾,兩名神族放聲尖叫。「昨晚不夠過癮,都抓好囉。」龍爽快地熱身,準備嘗試更多的技巧。
「誰快阻止他啊啊——」炎熾的嗓音已經失控了,而克蕾蒂亞則用另一種情緒奔放叫嚷:「再飛快一點——!」
在一段爬升又俯降、盤旋加衝刺倒飛的特技後,疏黃黑壤的土地終於貼在眾人鞋底,約列茲爾已化為人形接受克蕾蒂亞偶像式的崇拜,斐邑德則扶著腿軟得虛脫的少年調侃:「你真的是神族嗎?」
「……你閉嘴。」面如土色的炎熾氣游若絲地倒在地上,一時半刻難以恢復。斐邑德便先關注基本的問題。「約列茲爾,你知道娥蘇安姆她們怎不允許大家靠近這邊?」
「這就是你們來調查的理由吧?」
約列茲爾奇怪地反問,他的人形態高挺略瘦,臉型削尖,直髮後梳披肩直接展示額前的銀飾,約列茲爾的坦率也像一名方成年不久的莽撞青年,站在斐邑德身邊即像一對兄弟搭檔。約列茲爾來回漫步,目光放在群山之後。
「當龍遷來這個世界就如此啦……樹林倒塌,寸草不生,毫無活物倖存的跡象。是很久之後妖精再度復育此帶的生態,所以龍皆忌諱逗留此地,你們見到的樹木見證當時的慘況,我可記憶猶新。」他的語氣仍存有一絲畏懼。
「比龍群遷來以前更早?」克蕾蒂亞驚奇地問。
斐邑德默數,「就是三十六紀……兩萬年前?」
約列茲爾大笑:「我可是最後最可愛的達瓦莫小龍呢,伊斯瑪曾擔心我撐不了渡海的漫漫長路,但我終究熬過來了,唯有我是唯一對故鄉沒任何印象的龍。無論如何,毀掉上個世代的東西沒有對現在的烏蘇里約城造成任何威脅,反之這裡挺舒適的,只要別飛到森林內干擾妖精就好,以前便有個傻瓜闖進去再也沒出來。」
「原來龍和妖精並非對等地位的,這消息夠讓哲學家們瘋狂了。」紅髮少年勉強振作精神。「幫個忙,大家分散找遺跡碎塊的位置,倒木範圍內的即可。」
於是四人簡單分成東西南北朝外搜索,今日依舊濃雲密佈,氣溫尚可並未飄雨。前天落下的積雪凍壞草葉,廢墟幽然浮現於殘莖破梗之上,很快地他們又回頭聚在一起討論。
約列茲爾不願按照分配尋找,直接化成龍形飛到空中張望,然後降到地面牢騷道:「殘存遺跡似乎可以連起來,但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舒散。看不出是甚麼鬼,別浪費時間了。」
「我只是要再確定一次,上回我跑過草原僅以目視估算石碑之間的關係。」炎熾先安撫龍,再聽完斐邑德和克蕾蒂亞探查方位報出的數字,便露出保握的笑容。
「現在,你們朝周遭看,告訴我看到什麼?」
三人相繼怔然,不解地回頭張望。
這位置是神族少年要大家相聚的地點,他們被零散的石頭包圍,廢墟碎片寬圍相仿,且被毀損覆滿苔癬,最高不過膝,乍看之下也的確如約列茲爾說的無章法條列。
炎熾在原地跳了幾下,再指著腳底光禿的土地說:「別小看這座陣型,它是對數螺旋,也是等角螺線的一種。我正站在極點,也就是所謂的伸縮中心。對數螺線上的一段弧經過伸縮若干倍後,必與該對數螺線上的另一弧全等。」
斐邑德一臉茫然。克蕾蒂亞的表情與約列茲爾同樣呆滯。
「唉,再講白話一點就是,想像這塊土地是某個多邊形,且環繞一定點而相似地縮小。以矩形為例吧,是一系列漸次縮小的矩形,後一矩形都是由其前面的矩形挖掉一個正方形而得的,石頭標注的就是矩形相互的結點。」
他拿起準備好的斷枝,邊繪出形狀解釋:「又,曲線上任意一點和與中心連線,此射線與對數螺旋的交點必定同角度,並以等比數列的形式排列在射線上。」
「噢,我就說怎麼好眼熟,蝸牛和海螺等不都是這個形狀的嗎?」約列茲爾恍然大悟。
「它也稱作生長螺旋,蜘蛛結網也依照此等幅線結網,昆蟲與鷹的盤旋方式也是。自然界充滿黃金等角螺線的比例。」炎熾拋掉樹枝,對已陷入癡呆模樣的斐邑德和克蕾蒂亞猛搖頭。「我才剛開始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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