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增大，斐邑德回首，青綠的烏蘇里約城已消失在鐵灰色的雨幕內。
丘陵散落碎石，所見巨樹皆已倒塌，彷彿被未知的外力徹底擊垮。堅韌深褐的樹皮尚未腐敗，斐邑德走在外側，透過寬闊裂縫瞧著兩位神族穿越空心隧道，趕跑棲息內外層的動物，像是狐狸、浣熊、雀鳥或鷺，牠們氣惱地嘶聲威嚇，彷彿知道神族不會真的造成威脅，在入侵者走後又回到各自的巢穴。
「需要多久才能到達森林？」
克蕾蒂亞嘻跳回草地，將捧滿的白色香菇拋往別處，解開她裹著的薰衣草長巾，套在頂上遮雨。斐邑德打量天色，星斗在盤旋的氣流中若隱若現。「不分晝夜趕路也需要三天吧。」
「我討厭淋雨。」克蕾蒂亞嘴上說著，又跑到一方濃密的樹叢前，尋找藏匿的動物。
「那些石頭，是遺跡。」
少年的眼神很怪，聲音有點顫抖。斐邑德記得神族應該不易受氣溫影響？即使他們談吐都能吐出白霧，再晚一點外衣或許還會結霜。
斐邑德點頭，只見炎熾握緊拳頭壓抑興奮的吼叫，開心地跳著轉了半圈，期待地望著他。「斐邑德，借我刀。不．不是你背上那把．是另一把普通的武器。」炎熾堅定地指著繫在腰帶上的爾泰爾佩刀。
「你想做什麼？」斐邑德側頭確定喬卓尚未走遠，解開扣環拋出武器。
「查勘。」
炎熾接住爾泰爾的連鞘長刀．對手中的沉重發出乍舌的低呼，轉身跑往一處石區．抽刀磨向牢實的藤蔓，抹淨青苔以辨識表面的細節。
斐邑德等著看炎熾究竟想幹什麼。以武將的眼光審視，神族少年的動作並不生疏，僅受到刀的重量影響平衡。斐邑德的心思轉向猜想他習慣拿何種武器防身之際，警覺龍已離開可見之處。
「炎熾！」他警告，少年喜出望外地揮手。「好了我來了！」紅髮神族歡欣地將刀扔還給他，斐邑德穩穩接住，兩人快跑穿越草地，炎熾笑得開懷。「斐邑德，你對這環境有何感想？」
「樹？」
他正好踏著橫臥的樹幹，堅實寬擴的弧面足以四人並排，殘骸隨著踩沓發出空洞回音。斐邑德搖頭，想不到更多關連。
達瓦莫人身強力壯，神族步履輕快，兩人盡全力趕路未有絲毫疲倦。炎熾跳過一池水窪，聲音高昂：「樹倒下得連地面都壓出很深的痕跡，部分被埋入土中，卻未腐敗爛光。它們什麼時後、又如何倒的？」
「我沒想過。」斐邑德詫異回想對於這塊土地的知識。「若它們曾經挺立我應該有所印象。可從小我從窗外遠眺就只看得到草地。一直維持如此……烏蘇里約的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森林跟這裡。」他查覺其中的詭譎之處。「你找到什麼？」
炎熾樂得手舞足蹈。「達瓦莫人的年歲以圜計算。斐邑德你至少二十圜了，也就是八百年……烏蘇里約這麼潮濕，死物早該爛光的。唯一可解釋的是石塊上的古文，使附近被類似魔法的力量所禁錮，時間在此地流逝得很緩慢——」
聽到這種解釋，斐邑德差點大笑。「不過就是殘留的雕刻，你沒必要想太多……」
「不！」炎熾放聲反駁，激動程度令他為之一噤。
少年氣憤地捍衛理念嚷道：
「你難道不好奇整個世界的力量如何運作流動的嗎？例如夜子施行魔法而組織的反回饋效應破壞周邊頻率的穩定循環，抑或是與神族祭司制約導流發作時的變奏面像，無非是精神意識壓縮物理質量造成間斷差距；追根究柢發動魔法之咒法、手勢等以改變多維空間的條件究竟牽涉至量子力學的乘載引力粒子交互作用——」
「別解釋，我投降。」斐邑德聽得頭昏眼花，忙插嘴打斷。「無論那曾經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它現在只是個石頭。」
炎熾無語瞪他，儼然對牛彈琴。
「你們好慢。」克蕾蒂亞手叉腰，站在前方等著。更遠方的喬卓沒理會脫隊者，持續他不疾不徐，大步前進的趕路方式。
當下位置已遠離巨樹墓地，再也不見灰白石塊，來到丘陵的至高點，往下俯瞰可見一片青藍降於草原中心，直抵彼方的朦朧群山，為數眾多的野牛與鹿群緩慢走著，狼與鬣狗等獵食動物則在稍遠處分佈，遷移的各色鳥群掠過湖面，共同目標均為湖對岸的迷霧森林。
風族少女見此景發出喜悅的叫聲，歡樂地滑下陡坡，驚起棲息在濕地內的鶴群。克蕾蒂亞笑聲如鈴，像孩子自得其樂，膽大地衝向聚集的動物們。
斐邑德覺得炎熾應該跟上去，他卻對斐邑德猛搖頭。
「斐邑德你這樣不行，龍規避石頭陣肯定有所原因。」炎熾跟隨喬卓走出來的草徑，「你應該曉得龍如何擁有強大的力量？以及本質來源，起始的繁衍故事嗎？」
再度面對高深的題目，斐邑德托額覺得頭好痛。「你真喜歡追根究柢。」
「這就是讓我周遊列國的理由嘛。能被達瓦莫邀請過來真是太棒了，還被龍護衛去見妖精耶，哇喔！」炎熾吹了聲口哨，彷彿先前的迫害與極不情願是上輩子的事。少年搖頭晃腦一會兒，又試探性地開口：「介意我再談論遺跡和古文的問題嗎？和龍的相關性？讓我推盤演練一下。」
面對少年容光煥發的臉，斐邑德不知道該回以何種表情。
「沒關係，要走的路長得很，聊天的機會可多了。」炎熾咧著嘴滿是不懷好意。「你可以別理我，但我還是建議你聽，像是神族諸賢者及學士皆認為妖精對於全球生態的重要性，無疑是區域性力量的發顯，而龍則是針對個體本身。古文是將眾所皆知的『力』分解重新構築，宛如程式碼成為魔法的基本步驟。神族祭司的力量又超脫以上所述……」
金髮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向他們，舉高雙手炫耀一隻顫抖的小陸龜。凜冬前，屏障之外的生物穿越漫漫長路遷移而來，各方的鳥獸飛禽在半年前、或更早的時間就已抵達烏蘇里約，尋找舒適的位置築窩，儲存糧食，準備一季冬眠。
小雨曾幾何時停了，湖面漫起更濃的煙濛，於是遠方的山與森林，密集的動物及所有色彩越加模糊，輪廓與聲音漸隱。唯有龍率領的人們步履篤實，持續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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