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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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8日 星期日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64)

  妮蒂安達抽出一張紙牌,是今晚得到的第六張牌。

  每個天明的日子都像夕陽,日光偏斜,雲彩繽紛。天幕薰黑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亦如無趣滋生,疲乏的睏倦壓上眼睫。被困在龍之國度已有數個月餘,旅程終點彷彿遙遙無期,說不擔心,很難。

  妮蒂安達將新牌放在鋪整的床上,凝視背面圖樣:充滿紫藍色白色的抽像花卉,不比寓意的牌圖簡單。手指擱在上面許久,舉起來時只是傾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將防眠的藥吞入喉中。

  她再度盯緊牌組。

  已翻開的五張牌整齊排開,妮蒂安達難以辨別意涵,只知道圖案不盡愉悅。例如纏繞老樹的巨蟒,迷霧中的帆船,穿梭在洞穴內的人影,跪在蒼茫大道上的乞丐,和折斷的寶劍。

  可是她盡力了,盡力穩住心緒,思索標註來源的詩歌與各種傳說隱晦中的意義。妮蒂安達審視過全牌的圖案,查看它們是否都同樣陰鬱。然而那些繽紛的花園,亮麗的色彩和盪鞦韆歡笑的女孩,都不在她能抽出的選擇之中。這第六張牌也同樣注定她的無能為力。妮蒂安達失去信心,厭煩地將牌放回絲綢布,將琺瑯盒收入行李內,離開房間。

  廳內無人逗留,依稀記得巴鐸安和艾斯格代表在片刻前有謹慎地互動,她不想去思考那代表什麼,她只是一名執行者,無須過問。妮蒂安達輕叩一道房門。在龍的操控下聲音僅能在極短距離內傳送。她的動作很小,等待中又懷疑是否被聽到。室內的人飛快地開門。索利克詫異地瞪大眼,在她進入房內後關緊門。

  「姊姊?」

  「你能相信我嗎?」妮蒂安達表情僵硬得都痛了。「隱瞞卡列伊特斯的事情,將他給的藥讓你服用。」

  索利克隨即沉下臉。「那是真的了。妳不該連通敵人接受他們的好意。」

  「我知道。」

  「但是妳別無選擇。」

  她意外地看著弟弟苦澀的笑容。「妳總是如此,姊姊。為了救我、顧全大局犧牲自己。大家心知肚明里歐的忌妒,甚至忌妒得……失去理智。我很怕他傷害妳。」

  「巴鐸安將軍不會放任他。」妮蒂安達堅持。遂想起那瓶酒,也想到當時里歐臉上的表情,突然感到驕傲無比。「我在做什麼,竟然會質疑你對我的信任。」妮蒂安達再度充滿勇氣,「是的,忌妒。這是我和里歐之間的事情,不能再逃避下去。我要當面質問他,要他把話說清楚。」

  「妳要小心。」索利克跟在她身後,憂慮地看著門再度開啟。

  「我會的,願夜神庇護。」妮蒂安達倉促地離開,回到她房內翻出琺瑯盒,捧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向里歐的房間。

  她不要被困在死胡同任憑群龍擺布,再被無謂的內鬨牽扯。妮蒂安達敲門,里歐開門,背對爐火的臉更顯陰暗,困惑地壓低聲音問:「妳來做什麼?」

  「也許你把東西忘在爾泰爾了。」

  妮蒂安達將盒子遞在門縫前,里歐將門敞開。妮蒂安達就當里歐釋出對談的善意。她靠近壁爐邊的桌椅,放好白琺瑯盒,緊鄰翻閱一半的札記。她瞟了眼關於魔法運作條件的漫漫論述,回頭對上他的視線。

  充滿惡意的眼神。

  縱然有索利克的警告,妮蒂安達心底仍然狠狠一驚。她更快地武裝防備,不畏地迎視。「你得收回那些話,里歐.瑪沃夫。」

  「是嗎?」他興味盎然地聳肩,「照目前的狀況看來,克蕾蒂亞和卡列伊特斯的口風比想像中還緊。妳擔心什麼?」

  「為何選在這裡口無遮攔?你不只會害死我,也會害死所有人。」妮蒂安達怒火澎湃,這麼簡單的道理還需要她講出來?

  里歐彎下腰,更貼近她的臉,咬字清晰地說:「妮蒂安達,那些話並非毫無根據。否則妳能更快找出有利的證據反駁我。妳的確最有嫌疑。我已經厭倦玩這場諜對諜的遊戲。就像這個,」他抓起琺瑯盒放在彼此中間,「偷走我的物品,再炫耀似地拿出來展示妳的能耐。」

  「不是我。或者是你將它放在我的行李內好誣賴我?埋下陷阱以待在人群中提出疑問?就像今天你無根據的推理一樣?」她辯駁。

  「哈,不是妳做的?」

  里歐往後一步,露出荒唐的笑意。「離開爾泰爾這麼久,妳可以更早發現並還給我。為什麼選到現在?難道不是被我發現了秘密,所以得乘著夜色來求我、賄賂我?我真的有很多的疑問,妮蒂安達。妳有太多的破綻,例如卡列伊特斯也替妳守著口風這件事。」

  「那是他的決定。」妮蒂安達文風不動,然而卡列伊特斯的名字讓她產生一點慌亂,她迅速平定,卻力不從心,艾斯格使者不是她能使用的籌碼。里歐早就看出這點並緊咬問題。

  「我懂了,妳從爾泰爾開始就在和那傢伙聯手,消息都在你們之間流動。卡列伊特斯說了什麼騙走妳的忠誠?」


  他雙眼通紅得可怕,激昂地舉高琺瑯盒。妮蒂安達難免被那聲撞擊影響,覺得可惜了那精緻的雕飾,顯然里歐一點都不在乎。妮蒂安達倍感嫌惡。「別再將問題節外生枝,里歐。我只想知道你在想什麼,還有意圖得到的好處是什麼!」

  「我要什麼?我想要什麼?被困在這該死的龍窩中我還能希冀什麼?!」里歐握緊拳頭,更用力踢開腳邊的盒子,琺瑯盒仍緊緊守護紙牌,在乾硬的石版上滾了幾圈,一塊藍寶石分離在地。

  「你得記得巴鐸安.里薩維將軍的告誡。」妮蒂安達沉聲警告。她無法再容忍這傢伙,她要走了。

  「巴鐸安什麼也不能做,他也只能當條狗奉承那群龍!」里歐臉紅脖子粗地怒吼,大步接近她,使力壓上門板。妮蒂安達被迫轉身面對,「我不想再談了,根本沒用。」

  里歐兩隻手推緊門,低頭迎接她的挑釁。兩人僵持片刻,誰都不願退讓。

  然後,妮蒂安達從里歐的眼中讀出詭異的訊息。他呼吸變得沉重,聲音也變得沙啞。

  「我可以告訴妳……我現在想要什麼。」

  里歐手指撫摸她的臉龐,滑下脖頸,按上她別在胸口的祖母綠紋章。當妮蒂安達發現他的意圖,簡直驚恐至極。她推開他逃到房間空蕩處,憤怒地無法停止顫抖。「你瘋了不成!」

  他堵著出口,得意洋洋。「這就是妳想要的答案,妮蒂安達。」里歐往前,妮蒂安達退了更多步。「不要過來。」她沒辦法壓抑聲音中的驚嚇。「別再靠近我,里歐.瑪沃夫。」

  「妳正構思綑綁咒,還是凍結術?」

  里歐並不介意妮蒂安達準備好的架勢,深沉地端詳她筆挺軍服之下的魅力,魔契者都有征服不馴的慾望,像是魔法、權力——女性。妮蒂安達總和這一切。「施法引來龍不是妳希望的結果。因為龍會把罪施加到所有人身上,包括索利克。」他強調最後的名字。

  此話輕而一舉抹煞妮蒂安達所有的反擊。為了索利克,妮蒂安達滿腦子都是這句話,直到里歐的影子再度覆蓋妮蒂安達,她才警覺當下的處境。卡達修利亞魔契者都受過軍事訓練,妮蒂安達和里歐的立足點相同,擒拿招數互相破解,妮蒂安達想尋找空隙衝出房間,可惜除去魔法——單憑她嬌小的體型,她實在不是里歐的對手。

  妮蒂安達從未如此那麼明確地,感受到男人和女人之間力氣的懸殊。

  她好害怕,然而不可使用魔法的告誡緊纏繞著思考——

  里歐粗魯地將她拋上床,受控的風精無法將妮蒂安達的尖叫傳送出去。她拼了命地掙扎,連綠石紋章都在激動的抗拒中脫落,里歐下手很重,揍得她頭暈目眩,手腳被迅速制伏。

  里歐氣喘吁吁地壓著她,在她耳邊警告:「向我證明妳的清白,妮蒂安達。我就會停止傷害妳。嗯?就算消息真的傳出去,我也會否認。因為妳是我的,是我的!」他重覆宣示,壓緊她的後頸,更大聲地吼著:「聽到了嗎,回答我!」

  妮蒂安達臉朝下,蒙在柔軟的被鋪中無法喘息,她只能痛苦地胡亂點頭。里歐再三確認,鬆開手讓她呼吸。

  「妮蒂安達,我可憐的小羔羊,妳真的很乖巧。」里歐換了另一種口氣,惺惺假意的疼惜,在她大口嗆咳時撥順她凌亂的髮絲,瀏海遮眼中,妮蒂安達滿是怨恨地瞪著衣冠禽獸。

  「我愛妳。」里歐親吻著她的耳垂,呢喃。「只要妳聽話,就不會有人受傷……」

  妮蒂安達無法拒絕這項提議。如果,真的能夠讓里歐停止謠言……那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屈辱,像是火辣辣的巴掌,忍耐一下就過了。

  他的鼻息接近,妮蒂安達只能將意識藏到安全的地方,某個無法被玷汙的空間,一個值得珍藏的回憶裡——


  黃沙遍野的曠野,有位青年坐在築城的黑石堆上,垂散的長髮襯著挺立的五官,以及一雙如黎明天際般的藍眼。他會坦蕩直接地諷刺實事,也會慌張無措地跳腳。無論如何,當卡列伊特斯站到妮蒂安達面前,自願替她承擔威脅時,妮蒂安達從未有過這般感動的心情。

  至少,她曾經被人珍惜過。

  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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