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正坐在爐火前沉思,警覺突如其來的闖入者。
「誰?」荻迅速站起,灰暗的房間及天色都不足以辨識來者身分。
「噓。」
斐邑德脫下兜帽,面露微笑快步靠近荻,她的驚喜又霎然而止。「你不該來這裡。」荻畏懼地壓低聲音,「那些龍會……」
這句話抹除斐邑德為了她冒險潛入的竊喜。他臉色一沉,拉住荻追問。「他們對妳說什麼?」
「不,是這麼做會令我們處境更加艱難。」
荻謹慎退離,如今斐邑德僅存的好心情都消失無蹤。「該死,荻,妳說話就像阿亞薩堤索一樣。」斐邑德失望又煩怒。「我想見妳,絞盡腦汁擺脫那些盯梢的傢伙……」
荻縮起肩膀,油然升起一股挫敗感。稍早前與神族的相處就已讓她竭力克制脾氣,她發現自己竟沒辦法輕鬆看待期盼已久的相聚。斐邑德懲罰似地盯著荻,她亦不退讓地瞪回去,表情皺成斐邑德熟悉的倔強表情。
斐邑德終於意識到荻忍著不想和他起衝突。
「傻女孩,」斐邑德心ㄧ軟,將她摟入懷中。「我知道一切都不好過,很抱歉我沒辦法帶妳走。」
「是我的問題。」荻僵硬地說,即使他的擁抱溫暖得讓她無從抗拒,仍然維持豎立的心防。但很快地她知道這麼做徒勞無益,斐邑德早就知道她不會被輕易馴服,他的耐心換來荻的妥協。
她也等他好久了,甚至突如其來地想哭。如此簡單的動作,只是相擁著就能化解長時間累積的壓力,以及多得無法傾訴的思念。荻貼著斐邑德的胸膛傾聽心跳沉穩的脈動,聞著他漿後潔淨衣服散發的氣味。直到她覺得總該要有個人回到現實,才輕嘆:「你知道龍會如何對付我嗎?」
仍沉醉在幸福感的斐邑德著實被這道問題驚醒,荻自動退開他鬆懈的懷抱,平靜地繼續說:「我無法不去思考。斐邑德,因為我就站在這裡,無論如何都逃不了。」
「妳身上有龍追尋的答案,」斐邑德搜索腦中記得的貧乏理由。「阿亞薩堤索有找我談論這件事。龍沒辦法插手干預,而我又曾在庇護所見到光怪離奇的事件……」斐邑德毫不隱瞞地將亡魂的作祟,與荻在昏迷時發生的事件完整地連串起來。
講完後連斐邑德自己都皺起眉頭,懷疑荻是否真會相信這胡扯般的狀況?但荻確實認真地聽完所有敘述,揚起眉頭。「龍與懷抱嬰兒的老婦我有印象。你應該早點說。」彼此無奈地相視一笑。他們確實被隔離太久了。
「告訴我妳知道的部分。」
斐邑德喜歡摟著她的感覺,荻帶著他來到烤暖的爐前地板將就坐下。她偎著斐邑德,緩緩述起夢中所見的人群,金光奪目的龍。然而荻在回憶時發現,她所知的多是渾沌、壓迫,以及龍獨自承受的煎熬。「然而這些也可能只是一場夢,我不知道龍也會解讀夢。這簡直……荒誕不可思議。」
「龍無夢,達瓦莫人也是。阿亞薩堤索說我是夢境首次對外開啟的龍裔,而我也真不喜歡夢帶來的異象。」斐邑德好奇起來。「荻,夢境對你們而言是什麼?亡魂說智慧來自夢境的創造與衍生,那就是龍必須化身為人進入妳的世界學習知識嗎?」
「我不知道。」荻吃驚地回想她所學得的知識,所有歷史和神話故事,不禁陷入沉思。「達瓦莫人無夢?夢對夜子太平常了,只要闔上眼就會帶領我們開始一場不受控制的鬧劇,就像晝日勞動得太累,夜晚才會釋發出來的胡思亂想。斐邑德,如果我信仰星教或許能告訴你更多學論……但我在母親和弟弟的葬禮後,連夜神.奴瓦納費斯都無法相信。」她很是遺憾。
「妳曾在沙漠裡和寇貝卡一齊向雙月祈禱。」斐邑德原本來是想讓她輕鬆點的,話一出口隨即後悔。
「噢,當時我父親還在啊,所以我就……」荻止住話,注意到斐邑德難堪的表情。若是關於她父親,依斐邑德的個性就會坦率道歉;可是他沒有。荻真不希望自己猜出他正隱瞞一份秘密。但既然發現了就要問下去。「斐邑德,你想說什麼?關於我父親?還是寇貝卡?」
他眨眼迴避的動作太明顯,斐邑德不是說謊的高手。荻終於確認。「所以是寇貝卡。告訴我,寇貝卡怎麼了?」接著她突然明瞭一連串的關連,驚恐地抽氣。
「寇貝卡背叛我父親,他違反死咒,間接殺了我父親。」
斐邑德沒料到這意外的推論。「會是死咒的關係?」他難以置信,脫口而出:「只是因為這樣,游擊隊全都不能活下去?」
房間內的空氣幾乎凍結了。
「……死咒,只針對當事人。」荻很勉強地,一字一句解釋。「你看過現場了?那是怎麼回事?」她無血色的臉霎是恐怖,斐邑德不想再討論這話題,他也注意到自己能回答的都是同一個名字。「阿亞薩堤索,他說龍沒有理由這麼做。」
「那你為何這麼聽信阿亞薩堤索的話?」荻生氣地質問,「你是北域統領,怎麼不能站在第一線而得靠他傳達?」
斐邑德凝視荻越久,胸前已癒合的疤越隱隱抽痛。有時候,他覺得彼此親近地毫無隔閡;有時如同當下,兩人像個無情刺探的陌生人。斐邑德終究放下對她的失望,低語:「我曾在沙漠中被人擊倒,荻。這是恥辱和愚蠢的失敗。如今我的夥伴都無法再安心地看待我的任何抉擇。」
荻無言以對。
看到她自責懊悔的表情,斐邑德也痛恨自己的言拙。「妳說得對,我不該留在這裡太久。」他倏然起身。
「我並非在怪罪你。」荻跟著站起,試圖重新解釋剛才的意思,話說得遲疑又結巴:「龍的確無法違逆……是我不經思考,而你……」她垮下肩膀,千頭萬緒個理由,想說卻理不清,沒有一個字適合表達她的無助。眼看他就要離去,荻慌張地擋到他面前,痛苦糾結。
「斐邑德,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我也是。可是一切太複雜,牽扯過多的生死……」斐邑德無比沉重地輕撫荻的頭髮,將視線返回她哀傷的藍眼,單膝下跪,如對王忠心,亦如懺悔。「我們無法只討論彼此,也看不到未來。所有的理由都變得不負責任,無論是對妳或是對我的族人。」
荻抿緊嘴,卻無法阻止淚水落下。她緩緩搖頭,傾向斐邑德。
斐邑德感覺到她濕潤的眼睫毛靠近,芬芳柔軟的氣息留在他的鼻息中,斐邑德呆了片刻才意識到發生什麼事。荻發現他的反應,不禁噗哧一笑,隨即認真地道歉。「我以為……你不喜歡?」荻小心翼翼地問,無法確定達瓦莫人的保守程度。
斐邑德紅透了臉,腦袋一片空白。
「這,我倒是沒想到……妳的表現,這方式,其實還呃……」他害羞地不知所云,語言在這時刻顯得多餘無用。至少荻是懂他的,她帶著瞭解的微笑拉住他的衣領,適時用唇堵住那些無意義的解釋。
這回斐邑德欣然接受荻的表白,她的大膽與坦率再次令他驚喜。兩人熱切地探索對方,既刺激又渾然忘我,直到荻被驚嚇到地一顫,斐邑德同時低呼,疼地摀住嘴。還以為發現了,掃向窗外卻沒有動靜。斐邑德確定舌頭只留了點血,懷疑地問:「妳怎麼了?」
「似乎扭到腳了。」荻難掩不適地按著腳踝,她的雙眸仍迷醉朦朧,斐邑德又情不自禁;荻的自制力比他高,堅決推開他。她神情平靜,像是經歷無數滄桑看透世事而無所求,幽幽然提醒:「今天發生的這些對我意義重大,斐邑德。也希望無論未來發生任何事,你都能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這份感覺。」
「其實我還可以多留一會兒,」斐邑德被她推向窗臺時忍不住招認:「是伊斯瑪,同時抵達爾泰爾的龍群之一。她在阿亞薩堤索離開後主動找我,並答應替我掩護來找妳。」
荻大感意外,「這聽起來很不尋常。」
「是的,伊斯瑪還是達夫曼的伴侶……她不像阿亞薩堤索反對我們的事,她說龍的愛是永恆的。」斐邑德深情地揉著荻的臉。「她說得對,我沒辦法拒絕這項提議。」
荻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即使大受感動,她仍然無法驅除不安。「我相信你的承諾。」荻悄悄說,「但也別造成伊斯瑪的麻煩。她承擔很多風險。」斐邑德再次低頭吻她,希望這能減少荻眉間的皺紋。
荻又退縮了一會兒,斐邑德穩住她的踉蹌,荻又快速地站定表示無礙。「這麼一點小事我能自己處理,走吧。」荻堅持立場,依依不捨的斐邑德只好朝外查看,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
待斐邑德一走,荻隨即鬆懈強忍的面部表情,疼得坐倒在地,緊緊抓住抽痛的褲管。待這陣酸麻消散,荻才努力走至爐火前脫下皮靴察看。在她白皙裸露的腳底,浮現宛如刺青般的陰暗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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