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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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8日 星期日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55)

  蒼霧之中,低沉的撼動鳴響曠野,驚飛灌木巢中的鳥群,地鼠與野兔慌張地離開地穴,朝空中嗅聞何方危險。

  斐邑德不適地揉著眼角,睜開睫毛結霜的眼。搖晃的廉後浮現一抹慘白,陽光撥開時間的裂縫,小心翼翼溜回凡世。


  巨獸維持沉著堅定的規律踏響大地,鐵色的厚皮粗毛稀疏,頭顱碩大狀似犀牛卻無角,眉骨成脊狀高聳,如盾牌後伸護衛頸部,眶中的眼細小柔和。蜜莉替牠們命名為麥修;來自古語『大』的音譯。麥修並排前行,突起的下顎獠牙貼著地面搜尋植物,遠觀看來彷彿一道移動中的高牆。

  斐邑德深吸一大口氣翻身坐起,離開搭建的轎屋。清涼如水的空氣失去雜質,沉澱透明足以眺望極遠之處。不知不覺間他們已遠離遍佈塵埃的區域,來到滿覆乾草的灰綠平原。霧靄低垂凝結,在獸足之間攪動成乳白的漩渦。他扶著矮簷觀望鄰近巨獸馱著相同造型的小屋:坦勒斯和阿亞薩堤索在王的簾前低談。另一頭載著使節,窗邊的里歐對上目光便縮回陰暗;接著是跟隨王從巴爾塔而來的隨扈群,族人接二連三地攀下繩梯開始工作。

  一頭幼年的麥修扛著生活用品,高度與成年的達瓦莫人平視。小麥修視拿取物資的軍官為玩伴,以鼻腔發出喜悅的鳴叫,興奮地繞著四頭成獸轉,軍官追得汗流浹背又得小心周遭如石柱搗蒜的獸足,只得叫更多人手下來幫忙阻止小獸。

  獸群早已習慣每天定時上演的戲碼,時間過於緊迫之下行進速度只略減緩。斐邑德看著不禁莞薾。待人們取下物資發放,帕格略席從其中鑽出來,捧著幾包食物輕跑,跩住繩梯,遞給駕馭的軍官早餐。


  「你只管站在那裡發呆?」

  蜜莉裹著披風,靠在麥修傾斜的的顱板後,恰巧縮在彎垂的後頸內抵擋寒風。她倚著獸脊很是舒適,仰頭瞧斐邑德正好。斐邑德立時汗顏,想起忘記輪班。「抱歉,我還沒辦法適應時序的變化。」

  「黎明之後就是夕陽,已經沒有所謂的白晝,黑夜又稱得上夜嗎?你根本沒有專心在這趟旅途上。」蜜莉甩開披風,翻身攀上麥修拱起的背脊。巨獸強勁的肌肉相互牽扯舒張,就算著靴熨貼著也能感覺到生命柔韌的博動。蜜莉動作俐落也很小心地踩踏皺摺,她瞪著斐邑德伸出的手,投以懷疑的目光。

  「……我不確定妳希望聽到什麼答案。」斐邑德不自在地縮手,她的強硬使他無所適從。

  「也許是魔法的影響。」蜜莉戲謔說著卻無笑意。斐邑德放棄僵持的氣氛,懊惱地搖頭。「我知道妳還在生氣。但能否到此為止?別再提了。」

  「我有生氣嗎?」蜜莉緩慢眨眼的速度透露深不可見的斟酌,斐邑德可清楚看見太陽光芒映入她金黃的眼,渾圓的瞳孔縮立為針尖,他在蜜莉的眼中也是如此。

  女統領放低聲音,靠向斐邑德的耳旁輕語:「連我都看得出來。是你在害怕。」她往後仰頭,帶著一種優越,端視他的啞口無言。


  一股怒氣升起,斐邑德突然意識到那是蜜莉的期望。

  這趟共行的期間,連坦勒斯都對斐邑德有所保留。如果他想和某位軍官攀談,無關位階輩分及熟稔程度,難免流露戒備與懷疑。想必斐邑德對外族的善意已經動搖同胞的信念了。幸運地是時間證明帕格略席沒有出賣他,否則所有族人、包含蜜莉,絕對不止這樣的態度。可是摩擦依然有增無減,斐邑德再如何退讓都無法取得平衡。

  等不到預料的反應,蜜莉果然垮下表情,翻臉大罵:「你是真的被打笨了還是在裝傻?像個呆子每天悶著頭不說話,只敢躲在旁邊偷偷摸摸窺看得像個孬種!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你只是揹了把刀的鞘,只光吃喝拉撒睡又能有什麼反應?哈,要我說成這樣才會跳起來嗎?」

  斐邑德想摀嘴讓她安靜,蜜莉更快地以雙手橫擋他,兩人隔著不到幾吋的空隙互瞪。「我不想計較,蜜莉。但妳非得如此極端嗎!」斐邑德幾乎抓狂。

  蜜莉推肘撞開斐邑德,諷刺道:「是呵,阿瑟克差點被你賣了我還不知道!」

  「星辰也跟妳跑了一陣子不是?」斐邑德馬步下低,避開她的出拳、側踢出擊;蜜莉後躍避開,還眼明手快地扯住他揚起的披風;斐邑德霎時失重,蜜莉再補上一腳。力道不大,也夠斐邑德踉蹌跌入轎屋,引起轎內一陣驚叫。

  「星辰是我訓練出來的,你憑什麼意見?」蜜莉氣宇軒昂地雙手叉腰。這陣爭執引起達瓦莫軍官的注意,而蜜莉的勝利似乎在大家的預料中,人們笑著替她喝采。


  「兩位克制點。」帕格略席在另一頭獸脊上提醒,背後站著捧著早餐的使者們。自祤為文明國度的王公貴族很難相信斐邑德和蜜莉粗魯的交手只是一場鬧劇,但是達瓦莫人似乎都習以為常。

  「耍心機還得意洋洋。」斐邑德從轎屋爬出來,悶氣地拉整服裝,眾目睽睽之下不想再周旋。


  「幼稚欸……」

  紅髮少年揉著被撞的後腦杓,埋怨地掀開廉子。待發現週邊的風景隨即大叫:「克蕾蒂亞,快出來!我們終於離開那堆沙,來到一片草原呢!」

  炎熾樂得在巨獸有限的背上跑跳觀看。神族的情緒感染斐邑德,斐邑德更仔細地眺望這片平坦清香的原野。分發食糧的將士爬上繩梯遞交早餐,斐邑德好意地提醒:「芳迪亞莽原食物不虞匱乏,接下來就能夠撥隊去巡狩加菜了。」

  金髮少女睡眼惺忪地爬出轎屋,一聞到撲面的青草味也清醒大半,相同地又喊又跳,蜜莉被攪得煩亂怒喝:「你們這兩個嫌疑犯,就這麼希望我把你們踢下去嗎?」

  「就說了我們是無辜的!」炎熾急得抗議:「達瓦莫人到底有甚麼問題?誰想迷路到爾泰爾?亂推卸罪名以顯現你們的清白很高尚嗎?對不對呀克蕾蒂亞?」突然被當成盾牌拉入雙方之間的少女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因為同伴很用力點頭,所以也呆愣地點頭。

  「算你們倒楣。」蜜莉不留情地說。神族一聽叫得更大聲,直到弗庫雷朵之劍出鞘,兩人即刻逃入轎屋。


  「嘿,別踩到被舖,出去!」

  斥喝聲中,不知所措的少年少女又狼狽地衝出簾子,緊跟著短髮梳整得綢亮的女子。妮蒂安達向兩名統領鞠躬敬禮,再將手腕上的長巾拿至轎屋外揮動、拍打除去濕氣。荻跟著走出來,與斐邑德相視片刻。荻先迴避目光,斐邑德也不自在地挪開視線。縱然有再多的話語都得顧忌周邊人等的感受。即使為此悵然,斐邑德依然欣慰荻能從失去庫魯斯的陰霾中恢復,都是神族與妮蒂安達陪伴的功勞。

  「讓我幫妳。」荻捧著毛毯跟在妮蒂安達身後,向神族招手。「炎熾,克蕾蒂亞,幫忙過來拉住一角?」

  神色嚴謹的妮蒂安達來回轎屋內外,有條理地帶領清除沙漠累積的塵埃。斐邑德將他們的餐點放到轎屋內,回來問蜜莉:「當我分配各別團體時,妳怎麼會起意讓妮蒂安達離開使者團?」


  「我倒是沒料到她很擅於照顧人。」蜜莉咬著乾硬的肉片,正朝外張望,對帕格略席和使者們的對談投以嫌惡的目光。「若你知道外族人如何對待女性就不會想把她留在其中。怎麼,對她滿意嗎?」

  「妳!」

  斐邑德驚得面紅耳赤。幸好荻專注在工作上,可是敏感的妮蒂安達知道,她倉促地往這裡瞥了一眼,困窘地繼續指使進度。克蕾蒂亞面露疑惑地盯著斐邑德,斐邑德尷尬地不敢再注意四人的行動。

  南域統領環抱手臂,對他激烈的反應嗤之以鼻。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過來,我們得好好談一下。」斐邑德氣急敗壞地拖著蜜莉滑下麥修粗厚的背頸,踏上平滑突出的顱頂,空間不大,至少能肩併著,眉骨突起的銳脊還能扶握。

  霧氣幾乎隨著晨光消散,莽原上的植物本來就乾硬稀疏,隨著季節更是枯倒大半。巨獸貪婪地無所不拒,連小樹都不放過,獠牙輕易推倒所有障礙,他們站著也得小心突如其來的顛波。

  「拜託妳別再用這種口氣和態度說話。」斐邑德抗議,她真的是個很難搞的傢伙。「我只想感謝……」他頓了一會兒,壓抑自尊才能說下去:「我很高興妮蒂安達能讓荻振作起來。她很適合。就是針對這一點,我才……」

  「不必。」蜜莉粗魯地打斷話,被侮辱般憤怒。「你認為我在替你著想?斐邑德,別自以為是。我說了,是因為我沒辦法忍受那些男人對她的態度。我還記得妮蒂安達在塔上用魔法擊退游擊隊員,她應得一份尊重。關於荻,我對她沒有任何責任和義務,軟弱且毫無益處,她是我們唯一的負擔。」

  這番言論遠超出斐邑德的意料。他先是呆愣、難堪,憤怒再度復燃。


  「小朋友們,上來,讓我們談點別的。」

  阿亞薩堤索不知何時踏上這頭領隊的麥修,俯視兩人。「前方行程有幾件事需要注意,得和你們倆個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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