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卡列伊特斯懷疑地多看一眼，少了那位年輕的書記。並排的珞米維基悶咳一聲，卡列伊特斯收回眼色，卡達修利亞將軍冷眼打量他們，艾斯格同樣少了一人。就算聽說阿瓦瑞斯的消息，巴鐸安也未流露同情。
費爾德曼領主的計劃照常執行，使者們按照昨夜的討論結果，徒步前往外城視察。
兩道牆包圍的草地只剩淺淡的綠意，多數已枯黃凋零。眾多建材分散堆疊，還有臨時搭成的營地。費爾德曼領主與其官僚早已抵達。簡易的桌面蓋上商訂好的規劃藍圖。夜子與達瓦莫人再次確認實際場景，便分頭進行各自的工作。
綠洲居民以及繳械後的卡達修利亞軍隊聚集一起，卡列伊特斯聽到珞米維基嘀咕：「瞧瞧巴鐸安．里薩維帶來的傢伙們。若非穿著制服，還真與難民並無二致。」
「我們也差不多了。」卡列伊特斯誠心回答，珞米維基沒好氣地瞥他一眼，隨即向綠洲居民自我介紹，開始斡旋達瓦默人要求的合作項目以及工作分配。可能是某些方言以及語調問題，珞米維基必須手忙腳亂地比劃確認，民眾不時抓頭，面面相覷。
巴鐸安將軍閱兵似地來回穿越軍隊的縱列，正氣昂然地發表效忠卡達修利亞帝國的長篇大論，最末以不到兩句的篇幅要工匠站出來，然後交出建設藍圖，攬著雙臂站到一旁。
費爾德曼隨即要求珞米維基以及巴鐸安帶著群眾前往外城監督工程的進行，使者團被拆開行動，就算魔契者擔心也難以建言。
卡列伊特斯一點都不覺得巴鐸安能幫上忙，但也無法證明珞米維基做得比巴鐸安好。他只好回頭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之上。輔助魔契者的綠洲民都是孩子，再年長的男女都去參予修築工作。在這得嚴苛掌控進度的關鍵點，任何可利用的勞力都不能浪費。
魔契者得探查水源，並不困難。卡列伊特斯只要冥思尋找水精的位置，在離土地幾吋的空氣中尋找濕度，感覺深度與流量，跟著隱藏的暗流走到再也找不到為止。問題是他得不停指正規劃水源地圖的人員，要求拿地圖的對準方位，拿尺丈量的別看錯刻度，畫的人手別晃動，然後計算深度的腦袋更清楚一點。
「夜神在上，」卡列伊特斯在交涉幾回，換了三張畫得亂七八糟的地圖之後，終於絕望大叫：「你們這些小傢伙聽得懂人話嗎？真的會計算和認字嗎？隨便找個達瓦莫人給我都好多了！」
四位輔助人員一下子逃得老遠，留下卡列伊特斯站在離出發點沒幾步的草地中。他回頭張望，兩位卡達修利亞魔契者在更遠的地方，顯然和民眾的溝通完全沒問題。看管進度的達瓦莫軍官皺起眉頭，卡列伊特斯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對對，都是我的問題。」他煩躁地壓下情緒，伸手一招要團隊回來。
希格站在外城碉堡頂端上方，目光如鷹，注意底下的工作人員也盯著遠處魔契者的舉止，卡列伊特斯一直打寒顫，深知被龍關注了。他對四張茫然的臉頻頻哀嘆：「我說，數字。」卡列伊特斯張大手掌，十根手指頭輪流擺動。「難道我也該祈求晝神把你們的思路照亮一點嗎！」
「他們不懂標準霍語。」
看不下去的妮蒂安達走來，白帽兜底下的她皮膚更顯黝黑，寶藍眼瞳充滿諷刺。「艾斯格的度量單位在這裡發音不對。當地人自成一個系統，你應該在收集情報時注意到。」
卡列伊特斯臉紅得徹底，妮蒂安達轉用喉音濃厚的霍語協調，唯諾的孩子聽到她改變重音的腔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文字也是。霍語是千年前費安利歐統治瑪瑞法大陸定下的標準，傳到札伊諾德大陸就更簡寫了，你看不懂，不代表他們不懂。但我想達瓦莫人能意會，畢竟雙方共處很長的歲月。」
妮蒂安達聽到那位抱著地圖的少年重複念著地名，便善心地解釋：「我們西方人稱的大陸名為音譯。瑪瑞法神族語是星月集散之地；札伊諾德是晨暮之地。看來你們瞭解了。畢竟比起艾斯格或卡達修利亞，爾泰爾還是離神族領域比較近，名詞的轉換也得注意一下。」末句是說給卡列伊特斯聽的。
卡列伊特斯不確定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道謝，也有種被當成蠢蛋的感覺，思索的期間，妮蒂安達已走回她探水源的位置。「還有，」妮蒂安達回頭提醒：「你現在站的水脈是我探查完畢的。建議你往反方向走，那裡有道分支還未記錄。」
「是嗎？」卡列伊特斯尷尬得無地自容，一名孩子竊笑起來。
「笑什麼？艾斯格人偏風屬性，找水源是卡達修利亞的天賦，本質上就有差了。」卡列伊特斯怒敲繪圖少年的腦袋，卻讓其他人笑得更大聲。卡列伊特斯莫可奈何地面對這群小傢伙，束手無策。可能也是因為卡列伊特斯也很年輕的關係，他看起來比這些少年少女大不了多少，一點也沒說服力。
妮蒂安達謹慎且親和，她的隊伍又多是女孩子，少女們看著身穿軍服的妮蒂安達滿是欽慕，雙方執行任務愉快又熱鬧。而另一名魔契者里歐——卡列伊特斯對上里歐陰沉的神色。里歐站在更遠處，探測的進度自然不在話下，挑揀的孩子們年紀也較大，看起來也很怕他。
卡列伊特斯懶得節外生枝，趕緊督促工作，免得丟盡艾斯格聯邦的臉。
三位魔契者合作，很快就把附近的地下水脈探測清楚，集合向處理水脈的官僚報備，並將各自繪好的地圖拿出來比對。
「爾泰爾的地下水來自南方雨林的河域分支，我查探到許多舊水脈遺跡，顯然爾泰爾的水源量從古至今都不穩定，分層多但支流都很瑣碎。上層以鹹水居多，可飲用的在非常深處，單靠挖掘太費時間與人力。棘手地是水層不穩，一不小心就會讓鹹水滲入生活用水內。」
里歐先報告他的調查結果，妮蒂安達隨之接續：「適合挖掘的地點很少，也得考量季節與水脈的變化。當然越靠南邊，深水脈的穩定性越高。只是水脈有枯竭的趨向，掘井得考慮耐用期限。」
語畢，人們看向卡列伊特斯，他聳肩。「我沒甚麼好補充的。」
里歐輕視地一撇嘴角，再指回地圖。「凋零的植物表面附著鹽粒，是受到鹹水層汙染的證據。根據綠洲民的敘述，日常用水也都帶著苦鹹味，住所附近也有不少鹽灘，現有水井能撐的時日不多。唯一的好處就是極端天氣過後，居民可考慮開採鹽灘，將裡面的稀有金屬、硼酸鹽、氯化鈉、石膏或者高經濟產物運製西方交易。」
「我們要討論的是如何讓人民度過冬季吧。」卡列伊特斯皺起眉頭，都什麼時候了里歐還在想炙手可熱的鍊金材料。
「好的，感謝三位的建議。」整理資料的官員捲起三分地圖及筆記，「我先交由領主審核，各位可以先行討論掘井該如何避開鹽水的技術。」語畢，幕僚搭著坐騎朝外城而去。
「你要去哪裡？瑪沃夫少爺。」妮蒂安達叫住轉身而走的里歐。「我剛才派人到外城撿石頭，以調查土質的鬆軟與結構，考慮掘井的填充物。」他頭也不回地說。
「這麼上進。」卡列伊特斯靠向堆積如山的黑石材坐下，這些石頭可能是當初築城時多餘的材料，平時收在內城，如今再度運出來投入建設。達瓦莫軍人在營地轉運站交接運送至工地，並未理會偷閒的魔契者。
卡列伊特斯再度打起呵欠，發現妮蒂安達正瞪著他。
「講話不饒人很有趣？」
「是啊。想替妳的同伴出口氣？別忘了希格在高處看著。」卡列伊特斯露齒而笑，以下顎輕點翎界者所在的位置。
「靈導差點送命，你也笑得出來？」
「我真想不出妳關心他的理由。那傢伙活得好好的，只是暫時得躺在床上應付貧血罷了。」卡列伊特斯不在意地回道，眼角望到一名達瓦莫女人駕馭妖獸從內城前往外城，途中連看也沒看他們一眼。
妮蒂安達臉色一沉。「卡列伊特斯．弗士卡。這是很嚴重的問題。我們每個人隨時都可能遭受相同的待遇。」
「所以？」卡列伊特斯瞇眼注視碉堡的改建過程。細瑣的塵埃和乾燥的空氣令他鼻頭發癢，卡列伊特斯用力地揉著，應該大發雷霆的妮蒂安達遲遲未回應，他不免偷瞄。
妮蒂安達肩頹垮垂，雙拳頭緊握。卡列伊特斯意識到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情。「是書記官，索利克嗎？」
妮蒂安達一僵，並未否認。「……對。我弟弟索利克．蘭約爾。」她精明能幹的面具突然崩解，卡列伊特斯見她雙眼泛紅，驚得跳起，不曉得該如何應對異性。「他——他怎麼了？不，我是說，和昨晚的事情有關？」
「索利克又發燒了，他總是水土不服。」妮蒂安達一頓，自覺不該讓情緒溢於言表。「抱歉，我不該失控。」她抹臉迴避卡列伊特斯的目光。
「這季節本來就不適合出使，都要過冬了身體本來就很倦怠，要怪就要怪上頭的指令。」卡列伊特斯心有同感，卻又好奇不已。「我只是不懂為何蘭約爾家族能占兩席位置？有妳應該就夠了。」
妮蒂安達短暫沉默。「因為卡達修利亞是父權體制。蘭約爾家族的代表是索利克，我只是個有點用處的魔契者。」
「呃……」卡列伊特斯若有所思地拉長音節。「不止有點用處吧。妮蒂安達，妳在塔上預測到寇貝卡將攻擊斐邑德，也比我和里歐大膽，竟然敢在達瓦莫將軍前使用魔法，救了他們的統領。」
妮蒂安達受寵若驚。「因為那局勢，本來就該要……」
「妮蒂安達。」里歐從遠處走來，憤怒叫道：「妳在作什麼？為何與艾斯格人交談？若我將此事告知皇城，妳知道蘭約爾家族有何下場？」
妮蒂安達臉色慘白，迅速遠離卡列伊特斯。
一群抱著石頭的孩子集合在里歐之後，里歐朝靠近的妮蒂安達一甩巴掌，力道之猛使妮蒂安達跌到一旁。「別以為我沒聽到你們在說什麼。」
「里歐．瑪沃夫！」
卡列伊特斯上前制止里歐再度高舉的手。但是妮蒂安達沒有逃開的打算，她穩穩地站起、收攏雙手，面無表情地準備再挨揍。
「既然鼎鼎大名的弗士卡家族代表出來說話，就看在閣下份上不計較了。」里歐拉整弄皺的軍服，斥喝：「妮蒂安達，過來。檢測這些石頭的成分。」
「我可以分析。」卡列伊特斯火冒三丈地繼續擋在他們之間。「妮蒂安達．蘭約爾女士，請妳到旁邊休息。」
「……那是我的工作。」妮蒂安達輕聲說，繞開卡列伊特斯，站到里歐身側。里歐朝呆若木雞的卡列伊特斯咧嘴一笑。「妮蒂安達是卡達修利亞人，永遠都是。這裡沒有艾斯格人干預的立場，真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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