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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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8日 星期日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49)

  曙光展現,粉塵瀰漫的視野浮現萬物輪廓。蜜莉凝眸注意幾步之外王與達夫曼的交談。她不確定發生何事,只知道天未明前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而她方回到內城就被緊急召見,王隨即在龍的陪伴下離開,又像一陣風歸來。接著坦勒斯匆匆離去,希格與歐瑞米奈斯繼續監視兩方使者團的行動,蜜莉便接替著守護王,或是替王盯緊達夫曼。


  達夫曼的慍怒在龍本身的威懾下更加凌厲,即使沒有針對蜜莉,她也倍感威脅。他倆跟隨王在內城頂樓散心,後庭綠蔭迴盪鳥鳴,順風傳來外城的雜音,改建工程敲響著晃成一股擺盪不成調的曲樂。

  從遼闊的高處觀望,雲幕分散透出金色光束,猶如鋒利薄刀插入地表。寒流以黃色長風穿過建築,就算是外城偉峨的黑石城牆,在這般蒙沙的距離只能看出曲線。蜜莉繞著格局轉向內城,可見到招募而來的達瓦莫居民。深眠者在適當的照料下逐漸康復,有些已經能行動,只是得靠旁人協助。

  一圜的歲月,足夠斐邑德建造城牆區隔兩個種族。當雙方再度相見喚出對方的名,達瓦莫人再多的怨懟,都隨著眼前看到的變化露出悲憫的神情。


  「八圜對龍裔不過到成年,卻是晝夜子的一生。」

  蜜莉瞧著族人與憔悴的異族相聚,心中五味雜全。弗庫雷朵應著她的思緒問:

  ——妳在同情嗎?

  「我同情也痛恨晝夜子的一切,他們毀了我的所有。像螻蟻聚集成堆,也難以驅除乾淨。」蜜莉冷聲道,端詳自己的手。「然而他們也與我如此相像,心內心外充滿憎惡……」

  長劍沒有回話。蜜莉曉得這是弗庫雷朵永遠的痛,也是群龍最難以釋懷的傷。她並非有意抓住語病攻擊。「龍裔只是換了外表,如同妳換了個棲息的地方,依然存續著。」蜜莉拉繫腰帶,輕拍劍鞘以愉快的口氣安撫:「是人的影響,龍的天性,如今再追究也沒必要。我,就是現在的我,並以此為傲。」


  蜜莉對上王的目光,沒料到達夫曼也在注意她與弗庫雷朵的對談,頓時對自己的怠忽職守羞愧無比。

  「說得很好,蜜莉。」羅依塔洛安讚許。「我們正好提到這部分。妳認為帶使者回巴爾塔妥當嗎?」

  話題跳得太快,思考一時僵化。蜜莉得極力克制才不會驚恐大叫。「——咦?」

  「本質永恆不變,我也這麼告知達夫曼,可惜共識難達。倘若現在達瓦莫還未準備好,未來更不可能給我們機會。」王和善地瞥向龍,達夫曼難堪地扭曲臉。

  蜜莉趕忙至王的跟前跪下。「陛下。屬下誠然惶恐,不懂您的意思?」

  微風吹拂王的長袍,蜜莉垂眼盯著皺摺在滿佈塵埃的地面拖出痕跡,對羅依塔洛安的沉默焦急不已。

  「龍群請求我回巴爾塔,但我怎能謀求一時平安,任憑爾泰爾被外患操作。」王緩緩道:「別擔心,蜜莉。我年輕時遊遍整個世界,學得和犯的錯一樣多。當時我拼命增廣視野、開創機會,希望達瓦莫昂然走入手寫的歷史。僅是我的疏忽,導致艾凱伊瑞……」

  沉著的語調微顫,蜜莉仰頭,看著領導者單手遮掩神情,嶙峋的指節抽動。吐露心聲的羅依塔洛安不再是王,而是喪子多年無法釋懷的老人。蜜莉於心不忍地迴避。

  「我獨自舔傷不夠,還拖累子民絕望哀悼,封鎖整座國度,自以為能挽救過錯。如今我已垂老矣,怎麼這時候才驚覺了呢?那些年輕時充滿熱情,希望變得更好的想法……都被盲目愚蠢的自己一手掩埋了。」 王苦澀自嘲,飄移的眼神再次落在蜜莉的臉上。「孩子,妳認為現在的我,還能補救什麼?」

  蜜莉終於瞭解達夫曼的憤怒其來有自。她的胃無措地扭緊,蜜莉確定達夫曼正瞪著她,一股涼意從腳底竄到腦門。

  「陛下,屬下資歷尚淺,恕無法給予任何忠告……」也不希望未來都被達夫曼視為眼中釘。蜜莉尷尬地想。她的回答像是在預料中,王的失望溢於言表,緩慢踱步到另一端,蜜莉起身跟隨。

  王陷入恍惚的自責。「是我的身教害的嗎?讓孩子們變得保守迂腐,困在狹窄的局裡團團轉。費安利歐至少不會……」

  『切勿相比較之,吾王。』

  達夫曼聽到外族之名,不惜打斷羅依塔洛安的語句,無遮掩地沸騰怒火。達夫曼滿蓄的精力與空氣共鳴。蜜莉握緊劍柄,懇請弗庫雷朵支撐她面對達夫曼。然而她驚慌地發現,弗庫雷朵也懼怕地瑟縮。

  羅依塔洛安被龍的失控沖醒。王者未受龍威的影響,伸手搭向達夫曼,篤實的三眼寬厚地凝視。『莫怒,達夫曼。實屬喟然,勿惦於心。』王謹慎地安撫,轉向蜜莉解釋:

  「千年來我已被消極擊敗得如風中殘燭。直到斐邑德失蹤的消息震撼我,才恍然大悟世局多麼緊迫。達瓦莫花費太多時間在無盡的悔恨上,蜜莉。我們都得戰勝心底的陰影。既然問題皆發生在使者到來的時段,就該查清楚訪客的底細,不讓時間醞釀更多的猜忌陰謀。爾泰爾是龍的國度,若異族敢踏上這塊土地,我等又何足懼之?」

  王鏗鏘有力的宣誓,將個人的悲苦昇華至全體共識,彷彿失去的年輕志向重新接軌,蜜莉肅然起敬。達夫曼的眼神充滿驚喜,卻還是無法確定地端詳王,欲求羅依塔洛安往後的安排。

  「那您預訂何時出發?」蜜莉恭敬詢問。

  「今晚。」羅依塔洛安回答,堅定不容許延宕。

  壓力與憂慮同時到來,蜜莉簡直無法喘息。要安全無虞地護送王回首都並不容易,危險分子仍在暗處鬼祟。無論如何蜜莉都確定她無法改變王的想法,她能做的就是排除萬難。「我會替您轉告給費爾德曼,請他安排使者的部分。不過,」蜜莉猶疑一會兒,「若使者持反對意見呢?」

  羅依塔洛安露齒而笑,不介意蜜莉對外交上的生疏。「千里迢迢而來即是為了見我一面,何有拒絕之事?」

  「……好的,我會盡快通報。」蜜莉方起步,又記起她正肩負的使命。她應該留在王身邊,還是交代傳信官?但後者太不保險,如此重要的消息……

  西域統領登上台階,蜜莉大鬆一口氣。「太好了,坦勒斯您回來的真是時候。我得通知——」

  「風精告訴我了,妳去吧。」他更快回道,迎向等待消息的羅依塔洛安。

  蜜莉從坦勒斯凝重的神情與口吻察覺世局出現轉變,她不會貿然詢問,但能夠走慢一點探聽內容,幸好廊道位於下風處,傳來一句:『稍後由阿亞薩堤索親自向您彙報。』


  龍正在調查什麼嗎?聽起來阿亞薩堤索正陷入某種僵局。蜜莉的信心就像來的時候又突然消失,王的定奪是否夠明智?可是坦勒斯不會讓王冒險做任何事,也沒挽留她的腳步。蜜莉湧起難以言喻的失望與忌妒心想,若非她這麼年輕,或許能博得王更多的信任,足以和坦勒斯一起分擔領導者的憂慮。


  ——她回來了。

  弗庫雷朵以憤怒的情緒在她腦中說著。

  「誰?」蜜莉問,聽到陌生的名字。這回答並不令人滿意。令蜜莉好奇的是弗庫雷朵的態度。就算達夫曼和阿亞薩堤索來到爾泰爾它都沒吭一聲。蜜莉仰頭,正好瞧見王在牆邊的反應:羅依塔洛安舒展雙眉,驚喜地和坦勒斯激動交談,達夫曼則維持未予置評的陰沉表情。三方大不相同的神態令她再度猜疑。

  一陣風帶來毛燥長髮的男人,阿亞薩堤索忽然現身高臺,毫不突兀地加入王的討論。他像有讀心術一般轉過頭,揮揮手要蜜莉趕緊去辦事。

  蜜莉羞紅了臉,像做錯事的小孩趕緊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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