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
熟悉的聲音呼喚,溫柔地彷彿風溜過樹梢,點落露珠。
荻驚醒,茫然瞪著牢門,以為是錯覺。
「北域統領,她是魔契者。」
「開門。」
不容辯駁的沉默之後,是拉開卡榫的機關聲。灰塵從門楣抖落,斐邑德彎身進入。牢房頂端有天光透過氣孔照下,荻嗅到清晨時分的沁冷氣味。
見到荻無恙,斐邑德疲憊的眼神露出笑意,他欣喜地接近,荻倒退。「別過來。」荻警告。這句話像把利刃刀橫擋彼此,斐邑德愣然。
「妳受傷了?」
斐邑德才注意到荻的衣服染滿血漬,只是沾滿沙塵,一時間難以察覺。是味道,強烈的腥味令他駭然。「是葛巴特洛幹的?」
「斐邑德,一圜前你下令屠殺居住在爾泰爾的夜子?」荻繃著臉,顫抖地問:「還吃了他們?」
斐邑德面有難色,想碰觸她。「荻,妳應該先離開……」
「回答我!」
荻吼道,斐邑德的手僵硬停在空中,握緊、垂下。「對。」他承認。
「你怎麼能這樣做?」荻幾乎崩潰。
「達瓦莫不認為人和動物有所差異——妳聽我說。」他撥開她摀著耳朵的手,注視她抗拒的眼。「我們尊敬戰士與任何勇於挑戰的生命。對方的血肉將在我體內延續下去。」
「你認為再自然不過?」荻難以置信地退到房間一隅,欄杆後是緊張的神族們。「寇貝卡真應該殺了你!他們有充足的理由下手!」
斐邑德難堪地噤聲。
「你可以任意除掉游擊隊,卻躲在城後不敢露面,現在才來找我有甚麼意義?」荻放聲指責,卻感覺心往內縮,以發怒武裝心痛。
「我不是故意錯失機會……」
荻沒有寬恕的打算。「別說了。我不需要聽你解釋!」
「但我需要妳!」
一番閃避後,斐邑德終於抓著她。氣憤地解釋:「那些人沒死,我已經想辦法……荻,別這樣看著我。」他苦惱無法將承受的壓力解釋給她聽。「遇到妳,改變我原有的想法。我願意挽救一切。」
「你認為來得及?」她冷聲問。
斐邑德的胸口有如中了一記悶拳,眼神滿是受傷,荻迴避,她亦身心俱疲。「這能讓死者活過來嗎?並不是他們親手弒龍……」
斐邑德神色一凜。
「龍是協調達瓦莫人與晝夜民族的媒介,但爾泰爾當地人——就是寇貝卡他們,帶來軍隊,謀殺龍!就為了煉劍,為了那些封印龍魂的該死武器!妳說我們怎能不憤怒?誰先挑起爭端?並不是我!」
「這並非毀掉整座城市與民族的理由。」荻扶著昏脹的頭抗議。
斐邑德氣極了,他想解釋龍對於達瓦莫不只是精神象徵,更是種深遠得足以令後代以死相護的榮耀——但荻虛弱又頑固,他放棄辯解。唯一能讓斐邑德寬心的是,她看起來沒有想像得糟,動作舉止不像身受重傷,傷口也被妥善包紮,荻身上的血味可能是別人的。
荻扶著牆坐下,兩人持續一段難熬的靜默。
「龍已歸來,也許妳待在這裡……比較不容易受到傷害。夜子使者正在與達瓦莫合作,所以暫且別擔心游擊隊與庇護所人民的安危。」斐邑德冷靜過後,開始憂慮往後的安排。他苦惱地想起龍警戒的盯視。「我希望妳能早點恢復,能夠離開爾泰爾,最好。」最末這句,他講得猶豫不決。
荻抬頭,張口結舌。沒想到斐邑德要趕她走。「我還沒有替父親找到——」她啞然頓住,半晌才找回聲音,恐懼地問:「我父親,他在哪裡?」
「庫魯斯?」斐邑德驚訝地回想。「他不在游擊隊內。」回憶中那些不堪的屍堆,以及當他阻止蜜莉時——沒有,那樣憔悴痀僂的身影太引人注目,庫魯斯更沒有力氣混入達瓦莫領地。「我想他在城外。」
荻摀面,用力地按著眼眶,想杜絕所有對未知的恐懼,卻覺得自己越掉越深,無能為力。「幫幫我,」她放下所有個人堅持至今的尊嚴,為了家人,啜泣哭求:「請找到我父親,拜託,統領大人。」
她對他換了稱呼,彼此便成為陌生人。斐邑德望著蜷縮的荻,意外自己竟無動於衷。
他想他也累了。
。
斐邑德推開牢門。有個吶吶的聲音輕問:
「餐點可以換成羊肉嗎?」
「克蕾蒂亞!」炎熾差點暈倒地將夥伴拖離欄杆。
半秒後才想起神族身份的斐邑德,遲疑地回道:「我會記得吩咐。之後再安排你們回故鄉。」
「不能現在放人嗎?」炎熾大叫,回應他的是牢門的閉攏聲。
「庫魯斯在尤娜那裏。」
阿亞薩堤索的聲音近得像在斐邑德耳邊,斐邑德吃驚地張望,監看出口大門的守衛面無表情。遠處頂上的通風孔烙下光明,並閃過飛鳥掠影。斐邑德才意識到聽到的耳語來自龍的魔法,阿亞薩堤索使役清晨冰冷的風精,繼續傳來消息:
「我在城外廢墟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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