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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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18日 星期日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28)

  
  斐邑德從未有過深夜如此漫長的感受。

  即使他專心聆聽前輩的諸多提醒,捱到話題結束離開廳堂,戶外仍是一片昏黑。世界沉靜地僅剩他焦灼的腳步聲。火炬隨著廊道延伸,搖晃的光影中,內城侍衛彷彿雕像佇立。稍早前將軍們聚集的天井已空無一人。

  「記得嗎?你的部將們目前由費爾德曼分配工作。」

  帕格略席跟來,朝他的背影說:「如今龍已到來,將軍便卸職回原本崗位……正常狀況下應該如此。」斐邑德轉身,臉色難看至極,帕格略席補上一句:「我想他們在大廳內集合,討論如何照顧外族遺民。」

  斐邑德一點都不覺得幽默。「伊斯瑪為何要救荻?你們在打什麼主意?」

  「你又在執著什麼?」帕格略席挑眉。斐邑德怒目,與他錯身朝內庭而去。帕格略席發現斐邑德不是要找葛巴特洛或奧佳納算帳,而是要到獸欄,不禁沉下臉。「斐邑德!」

  斐邑德沒理會帕格略席的斥責,一找到星辰就飛快離開內城。星辰認得外城延綿一線的火光,奔馳如閃電,沁冷的寒氣將斐邑德鼻耳凍得發紅,他低頭靠向妖獸的鬃毛取暖,催促:「再快一點,夥伴!」



  藉著微弱的光線,以及觸感摸索,荻打量手中一節枯骨,這是她從乾草堆中摸出來的雜物之一,其中還有些許衣服碎片、髮絲、散化的小段繩索。而最讓她在意的則是枯骨的形狀。荻不敢確定這吋骨的來歷。「血液似水、心博溫熱、呼息恍如風浪……」她若有所思地輕唸記憶中,課程上一段鮮明的詠唱文。

  「那是什麼?」克蕾蒂亞隔著欄杆靠過來,荻聞到她嘴中咀嚼的肉香。荻驚愕之中試圖藏起枯骨。「那是什麼?」少女以困惑的語調再問一遍,好奇端詳荻的反應。

  荻繃緊表情不語,專心聽著達瓦莫人收拾餐具的窸窣聲,直到通道大門轟聲閉攏,她才默然喘口氣。光線宛如旭日從少年的掌中綻放,雖然來源僅如指甲大小,卻飽滿純淨地足以照亮兩間牢房空間。

  「怎麼?」炎熾跟著探頭問,將握著光石的手擱在狹窄的欄杆內。荻無法直視刺眼的亮度,她伸手擋著搖頭:「我只是不確定——」

  「你們吃肉了?」附近牢房傳來驚恐的聲音。

  「我是素食者。」炎熾淡然回道,邊減弱掌中石頭的光芒,荻看到少年另一隻手握著啃幾口的椰棗。

  「這肉怎麼了?」克蕾蒂亞僵硬地問。

  「夜神在上,那是人肉啊!」

  發言人咒罵後,念出一串祈求寬恕的禱告文。荻臉色慘白。她不知道是否該慶幸自己吃的是乳製品,避開吃到人肉的可能性。

  「龍獵食人天經地義,否則你以為我們怎麼關在這裡?沙漠食物稀少,你們難道沒想過肉從哪裡來?我們都是待宰的存糧!」有名婦女激動地痛哭。她的叫喊煽動群眾的情緒,人們義憤填膺,或沮喪恐懼。惶惶然的交談充滿牢獄。

  克蕾蒂亞抱著胃狂嘔。炎熾一臉意外,還鎮定地說:「我就叫妳別再吃肉了。動物與人都有情感,殺誰吃誰都是扭曲的社會低劣價值觀……這時代動盪不安,強盜橫行,死人都比動物多,哪天吃到人肉也是遲早的事。」他轉而瞧著荻手中的枯骨。「喔,這不是人的指節骨嗎?」

  「炎熾!」克蕾蒂亞用力搥向同伴,快哭出來地大叫:「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痛欸!」紅髮少年疼的縮起肩膀,掌中的石頭一滑。「啊!」

  光石離開炎熾的掌心隨即黯淡,荻透過餘光找到它滾落腳邊的位置。炎熾露出深恐被奪走的表情,不安地盯著她撿起石頭。

  「這是火之祭司才能擁有的聖物?」

  荻放輕語調問,雖然剛才大放光明,握在手中卻清涼舒適。即使她好奇地想再多看幾下,荻依然按耐住情緒,把石頭還給主人。

  「對……」炎熾拿回所有物,荻的無私博得他全盤信任的好感。「妳不是一般的魔契者。」

  荻相信這句話是神族對她最大的讚賞。她淺淺微笑。「我聽過某些傳聞。」

  「像是竊賊潛入神殿奪取光石,被祭司發現後,全身被點燃燒盡的故事?」炎熾對她眨眼,光呼應少年的思緒,像朵花開在他們之間。

  「我相信是真的。」

  「是啊。不過,」炎熾甸量著石頭思忖,「妳也有火的特質,只是仍沒開發。」

  荻點頭,「以前我一直以為,祭司不是被限制出境,就是困在晝夜文明的協定條約中成為人質。」

  「這觀點不對。並非所有祭司都有光石。然而我並非祭司,這是特殊管道得到的……」炎熾笑得像小孩,「好啦,別談這個,我欣賞妳,荻。可是妳得小心一點。」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彷彿耳語:「注意妳的夢……光石要我警告妳。」

  「石頭會講話?」荻吃驚不已。

  「萬物都有意識。只是妳有嘴,它沒有。就這樣。」炎熾頭往後仰,伸展身手,宣告話題結束。荻的疑慮不減反而增多,可是炎熾已翻身準備睡覺養神,克蕾蒂亞還哭哭啼啼未從驚嚇中回神。

  「注意我的夢……」

  荻併攏雙膝,靠著暖風拂來的牆角呢喃著,想起那片陰暗的界線、人影,以及金燦痛苦的巨龍。

  各牢房的騷動趨向平息,群眾不時低吟著禱告,荻敏感地傾聽風精迂迴捎來的訊息,若她再更專心,可以聽到通氣孔外的風吹草動,人聲對話,甚至隱約的馬蹄聲。荻抱緊隱隱發冷的身子,她找不到熟悉的事物,情願相信寇貝卡及庫魯斯都遠在探聽能力之外的區域。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她呢喃得幾乎啜泣。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

  荻逐漸昏睡,夢和現實記憶斷斷續續地交錯,最初看到的那位老婦與她背後的人群已退得很遠……仍然在某個地方。荻甚至懷疑著,那條龍與她有更深的淵源,在她踏上沙漠之前,父親發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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