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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8日 星期日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43)

  隱晦的陰暗中,尤娜藉著餘燼檢視劍身的髒汙,隨手探向堆放的枯莖草稈,將部分擲入坑中,瞬時驚起一片星火。

  腳步聲零零散散,雜亂蹣跚,從上而下迴盪沁冷的地窖。來者走下階梯,尤娜雙手擱在劍上凝視脫離黑暗的訪客。帕格略席攙扶斐邑德到來,背後跟著四位外族,尤娜不動聲色,直到她以眼神示意他們可以坐下,尤娜拾起破布擦拭武器。

  「阿亞薩堤索說你會帶給我麻煩。」她語調雖輕,也夠強硬地讓每個人聽清楚。「告訴我剛才的經過。」

  「這裡有傷患。」克蕾蒂亞大聲提醒,阿瓦瑞斯因為失血過多而精神不濟,炎熾和荻將靈導放在牆邊,少年拿出光石。「我得先治療他,從修復內臟開始。過程中血液會快速流動,有可以止血的毯子墊著嗎?」

  「那裡。」克蕾蒂亞眼尖地指著最角落的布團。荻起身去拿,當她對上庫魯斯的視線,雙方皆震驚地說不出話。毛毯從她指尖滑落,庫魯斯難以置信、顫抖地摸著女兒的臉龐。「……荻?」

  「他又是誰?」炎熾茫然地問。

  「荻的父親。」斐邑德回答,看著荻與庫魯斯相擁而泣,暫時放下心中的大石。

  「你的傷雖不致命也會影響行動。這裡有藥膏嗎?」帕格略席端詳斐邑德滿身傷,暗自感嘆蜜莉的不留情面。

  「我不需要藥膏。」尤娜冷聲,外人的視若無睹令她反感,她將情緒發洩在動作之上,長劍指向斐邑德。斐邑德突然發現他對尤娜舉止的熟悉感了,尤娜簡直和蜜莉如出一轍。「你們這些兔崽子有多瞭解龍魂武器?該不會把它當作一般的大刀耍弄而已吧?實在太無禮了。」尤娜生氣地說。

  斐邑德望向帕格略席,帕格略席則嘀咕。「我對危險的東西一向敬而遠之。」

  尤娜怒罵:「仔細看我的動作。」

  庫魯斯敏感地顫抖,荻跟著查覺到了。她順著父親的眼光看去,只見達瓦莫女人捧著長劍,端坐彷彿冥思,一股強勁的氛圍往外擴散。

  斐邑德詫異地瞠目結舌。除了自己及蜜莉的蠻力破壞,他從未見識其他人操控龍魂之力。如此輕而易舉——過去斐邑德必須控制高漲的情緒,呼喚刀魂配合他的想法爆發……然而尤娜並未激發龍魂的情感,她嫻熟優雅地自制,專注傳遞心念。

  這股無形之力穿透天地,獨立於龍魂之外,如水涓流,盈滿且寧靜,蓄勢待發。他們被厚實溫柔的力量包裹,徹底震懾,遺忘驚懼、虛弱及傷痛。


  「……龍是世間的督察者。」

  在神聖的寧靜之後,尤娜放下武器,緩慢地說:「即使失去肉身,龍的意志依然存在而且持續運作。別誤認為可以憑蠻力驅使龍魂,你需要懇求與祈禱,龍魂會視你的決心及能力給予協助或拒絕。斐邑德,換你治療靈導的傷。」

  斐邑德被這麼提醒,才發覺他全身的傷痕甚至疲勞完全消失,連腹部的舊傷都癒合得只剩縫補過的痕跡,他煥然一新。

  「你沒問題嗎?」相異於克蕾蒂亞全然信任的眼神,炎熾緊張地讓出位置。

  「我盡量。」斐邑德將刀擱在自己與靈導之間。

  「失敗不干我的事。」尤娜老神在在地補充,帕格略席不安地挪動,斐邑德凝聚心神而置若罔聞。他學尤娜碰觸冰涼的刀身,衷心祈求。

  剛開始毫無異相,但是阿瓦瑞斯稍早前招喚亡魂的儀式給了斐邑德靈感;他想像自己往下探索,越加深穩鞏固,直到進入沙漠深處,尋找幽冥的蛛絲馬跡。他直覺相信龍魂與亡者藏匿在同個區域相互糾葛。阿瓦瑞斯可以掌控那條線,那斐邑德也可能從阿瓦瑞斯的手中取得管道的方向。

  突然間斐邑德可以感覺到,在儀式中破損的祭品別針就在阿瓦瑞斯緊握的拳頭之中。然而他閉著眼,怎麼確定心想的是真的?這就像身處遠方,卻又能置身其中的奇異感。斐邑德重溫那奇妙詭譎的體驗,當他篤定找對方法,猛然出現一道強烈的光旋渦抵上眉間,頭頂發脹,手中的刀也出現了脈搏,斐邑德堅信他在瞬間瞥見一條龍的輪廓。

  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或者神族們所謂的精靈騰然躍動,彷彿陽光傾倒充塞各處,亮得斐邑德眨眼迴避,頓時返回原本的身體與世界。

  火堆仍微弱地閃滅,刀的感覺卻再也不同;斐邑德驚喜地衡量他能掌控的方式,默想龍魂修補的方式。他凝視阿瓦瑞斯的傷,感覺生疏的力量不太受控地擾動,像潮水圍聚靈導。

  無形的轉化正在進行,最為敏感的神族感受尤其深刻。克蕾蒂亞喘了口氣,炎熾拱起肩膀,帕格略席則保留觀望的戒心,尤娜眼中閃爍讚賞的光彩。


  阿瓦瑞斯渙散的精神逐漸凝聚。他睜開眼,跨越虛實世界中的獨眼見到截然不同的另一片光景:他宛如置身淺水下,火光的亮度被能量洪流暈散,波光聚集分散,似乎具有意識。阿瓦瑞斯驀地察覺,傷口在痛麻中從內而外癒合。


  「太分散了,再集中。」尤娜提醒。

  能量氾濫得漫延,斐邑德不曉得該如何網羅潮汐。更重要的是,龍魂具有意識想往外探索,他急忙阻止這滑溜強大的物體——斐邑德開始緊張,龍魂在自行摸索後轉向荻與庫魯斯,迥異於對阿瓦瑞斯的寬和態度,龍魂變得凌厲強勢。

  「回去!」

  斐邑德握緊刀柄命令,卻無望地感覺到龍的意圖——他究竟在做甚麼?他早該知道的,龍魂會報復庫魯斯!
  「控制好!」尤娜倏然起身。但是太晚了,洶湧的能量撲向庫魯斯,荻被震得倒向一旁,「父親!」她驚恐尖叫,庫魯斯抱著胸口倒下。

  更為強大的力道沖刷而來,橫擋在人們之間,斐邑德不知道帕格略席何時趕來奪下刀,武器鏘然落地,光芒隨之消失。他雙手顫抖,回頭看見尤娜手執長劍,她以閃耀迸發的能量阻止失控的場面。

  尤娜默默地將武器收鞘,就像其他人一樣原地不動。她轉向斐邑德。「龍對你說了什麼?」尤娜眼神銳利。

  斐邑德被沉重的無力感捕獲。「沒有。什麼都沒說。」他拖著腳步靠向荻,暗自發誓以後不會在她面前呼喚龍魂。

  荻哭得無法說話,庫魯斯仍在抽蓄,本來手臂上的深色的紋路如今變得腥紅,彷彿一把刀削去皮膚,露出血淋淋的肌肉,閃耀異常血色。在布毯及襯衣之後,老人的胸口被圖騰爬滿,只剩下蒼白的臉沒被侵蝕。庫魯斯大口喘息,雙眼失焦。

  「他本來就活不久了。」帕格略席沉靜地說。

  「不……不會的,」荻抽噎地掉淚,撫著庫魯斯消瘦的臉頰。「父親,聽得到我說話嗎?我們橫渡海峽與沙漠就是為了要救你,你命不該絕,總有辦法……」

  「請讓我檢視。」阿瓦瑞斯起身穿過神族,跪在庫魯斯身旁端詳,說:「龍魂並未吞噬他全部的靈,只是瞬間的掠奪引起身理上的不適。現階段看來不足以致命。」他仔細打量紋路,目光盯上手臂內側的黑色刺青。意外地呢喃:「是死咒?」

  荻的情緒被安撫,淚眼婆娑看向靈導關注的刺青。

  「死咒是為了封鎖特定的誓言,若違反將立即暴斃。這東西會加強負面的能量。他究竟隱藏什麼秘密?」阿瓦瑞斯問。

  「寇貝卡?」荻濕潤的臉上滿是震驚。

  斐邑德想起寇貝卡曾向他和荻顯露相同的印記——顯然寇貝卡與庫魯斯決心隱瞞弒龍之事,甚至不惜以命相抵。斐邑德和荻四目相接,隱隱感覺到化解詛咒的辦法近在眼前。他們竟然現在才聯想到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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