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開最明亮暈眩的高塔還是光束源……我連詳細盯稍的力氣都沒有,這種刺眼是會讓人全身痠痛不舒服的程度,連帶讓我想起某世不快的記憶:當我還是個孵出蛋的可愛小爬蟲類,辛辛苦苦爬到水邊準備生命中的首次洗滌,然後天空轟隆聲大作……一顆小隕石掉下來,熾熱耀眼地擊碎地面炸裂,碎塊就這麼直飛過來把我的靈魂送回星世。我才出生半個小時啊!片刻前跟我告別的朋友一轉身看到我又回來,然後我也成了好陣子被大家取笑的話題。
難怪韻不喜歡留在星環,不過也該說他是怪胎嗎?星環的風景極度美麗,是位於宇宙中的另一度空間,可以感覺群星燦爛地在身旁運轉,璀璨銀河交疊天際,只是太安靜了。像我這種低等……嗯,我是說,比較原始的靈魂總是喜歡發出噪音溝通。
聽說位在星環的高階靈魂喜歡心意相通在對方腦袋呢喃。游走在他們之中無法聽到任何聲響,靜寂得令人不舒服。我在星環逛得痛苦萬分,拼命閃躲迎面而來的巨大燈泡,幾乎忘了最初的目的。像我這般黯淡的靈魂,也多少引起幾位高階靈魂的注意。
這時候就得承認,層次高的靈魂真的都是大好人。可能是我頭上插著類似「星世管理員」的識別小花,或是我看起來像是迷路的大堆浮游聚集體——說更簡潔,像疲於奔命的大型垃圾。不時有靈魂嘗試接近我釋出善意,但他們的光芒,喔天啊,就算是慣於趴在石頭上曬太陽的我都無法忍受;更別說在我可憐的腦袋瓜響起的巨大聲音,我這殘破的靈魂可沒能耐接受。
我終於覺悟到自己走錯地方,也才體會到韻所謂「領導星世的秩序」,翻成凡世的話就是「大廈管理員」。哪裡值得驕傲?
「是什麼事情讓你煩憂?」
溫柔的聲音彷彿一道和煦的午後陽光,份量拿捏地正好,讓我驚訝此人的貼心以至於忘了自卑自憐。但怪了,對方在哪裡?我躲在一株安詳的參天巨木後左顧右盼,不忘抬頭,就是沒見到可疑的靈魂。
「你正搔著我的腰呢。」銀鈴似的輕笑,我恍然大悟,忙抽手,盯著這棵理應當沉睡卻清醒的樹靈。我才想到燦爛的星環內部根本不可能有樹能遊盪至此——連中階靈魂都被擋住了,更別說基礎的樹靈。我還真是被騙過去了。
「夏,我是澄。假如你是星世的秩序者,我就是星世的守護者。」
高階靈魂輕易窺探我的頭腦得出想要的知識,也不好怪他過於主動,誰叫我等級低怨不得別人,但其中意函……無疑是我聽過最奇怪的話。
「守護者?」我好奇地繞著樹靈轉了兩圈,感知所得到的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尋常光芒,稍微有點粉色調,但這也無法彰顯特殊之處吧?
我歪著頭疑惑道:「是像卡通裡會表演的,你擁有不可思議的魔法,隨時能打擊異世界來到的壞人?」並非諷刺,我只是誠實了點,星世的靈魂不來婉轉這套。
「有點難形容我該負責的東西呢,該怎麼說才好呢?」
樹型的光芒開始搖曳,膨脹後緩慢縮小。我可以感覺對方很努力壓抑力量不刺痛我的眼,真貼心。然後漸漸地,他轉化為一隻看起來滋味不錯的甲蟲……我是說,很漂亮,嗯,很完美,翅膀表層光澤潤滑的史前甲蟲,看看那幾隻纖細毛絨的小腳……真想咬一口,唔,我想我最好別繼續盯著澄。
「看樣子你對我這姿態既放下戒心又很不好意思囉?」他很得意地撲張翅膀在空中轉圈,降落地面成為澎毛棕斑兔寶寶。哈,我想起這眼熟的兔子是安庭這禮拜來最想買的櫥窗玩具,如今澄變成活蹦亂跳的真兔子,不過這對星世的夏沒太大誘因。
「你在討好我?」其實我不喜歡腦袋被人挖出什麼,這也是我討厭韻的理由之一。太侵犯個人隱私,這樣我們能拿什麼話題對談?
澄詫異地眨眨他長睫毛的雙眼,粉色調再度恢復成最原先的樹型。「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讓你好過點。」
顯然透徹目睹我的心底話讓他十分愧疚,我也因此心虛了一下,這就是低階靈魂對高階靈魂又尊敬又煩燥的原因,他們太好心、多事到無法讓你板著臉孔責罵。
「別放在心上。你說守護者是做什麼用的?」除了把話題扔回去之外,我也不會其它的閒扯方式。
澄沉靜了一會兒,那一秒間他差點用巨大的心靈話語灌入我的腦袋(這之前我會先頭暈噁心),幸好他稍有自制地瞄了我驚恐的臆測,趕緊開口解釋:「因為其必要性與相助性。很抱歉,我不習慣口語交流。」
我連韻都能原諒何況是澄。我有更好奇的事要確認:「你輔助我?輔助什麼?」真糟糕,昕扮演的角色似乎跟人重疊了,所以上天的規劃還是有條率的?
「跟你想得不太一樣,夏。」澄看來很努力地不想盯著我瞧,但在沒有依據(比喻用詞這方面的豐富資料庫?)而無法溝通的狀況下,他很緊張地扭著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唉,好吧,我真的很久沒碰到如此天真聽話的乖孩子。我敲敲自己的頭,閉起眼示意他偷看幾秒,把調侃當過路費:「你沒投胎的經驗?」
「事實上我只待過火星……噢,這就像是不張開手臂,就無法領會空氣穿透在羽翼底、遨翔在枝枒間的滋味?」他懷疑地試探用詞,我嗯了聲不作否認,瞇眼打量這位高階靈魂的外表。
「火星人啊?」我壓制興奮,強裝若無其事地問。
「是苔蘚。」澄糾正。
……和藍綠藻差不多嘛。
我越來越自暴自棄了。神祇放棄藍綠藻,請來火星的苔蘚協助地球的爬蟲類登上大廈管理者的寶座,真有趣。我會把新職位搞成什麼模樣?
「試試看吧。」澄忽地鼓勵我,「隨便想著一位還留在凡世的夥伴,讓他的光芒特色浮現腦海。」
什麼?雖然我腦海裡出現的首位就是韻與他該死的光亮。
從未有過的恍惚詭譎包圍全身,我似乎開始分解……像水中的泡沫。我驚恐地轉換型態,想變成任何長有利爪足夠攀住澄的生物,但沒有用,我居然看到自己的指爪穿透了澄的樹身,彷彿被他吸收——我的靈魂居然要被吃了!?
「放輕鬆,夏。你不想回不了星世吧?」
這威脅有用。我繃緊全身,絕望地放棄掙扎。
「你沒說火星的苔蘚會吃人……」我哭喪著臉哀求,感覺自己的存在越來越薄弱、或是越來越凝聚縮小,而澄的體態與光芒越加膨脹。
「透過我,會是另一條連接往凡世的捷徑。」
我已無法看清對方的全身,只聽到他的聲音溫柔,彷彿深海盪漾無盡的迴音,在我尚未理解前,純淨舒坦的白壟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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