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再準確的訊息,只要經由之管道理解、翻譯而出,至少一半虛,一半實。
更遑論角度相異的人,話語文字即出現多種含意。
謹慎你的思考,寬容別人的解讀。
這世界繽紛多元,需要客觀中立的平衡。

2013年9月27日 星期五

【中篇】星世靈影(21)











  醫院刺眼的白色,打從睜開眼的瞬間就在擴大,濛濛然的光暈與模糊變換的色塊,在眼瞳略回神的聚焦中,轉換成可辨識的明晰影像。


  安庭揉著眼睛,聞著床邊桌上大同電鍋烹煮雞湯的香味,看到左邊窗簾掩不住的高樓景致。樓層相疊的台北天空難得明透深藍,街上的熱鬧隱隱傳來。她疑惑地打個呵欠,掀開溫暖的棉被下床,赤著腳丫子接近摺疊椅上蜷伏的身子,輕輕戳著。

  「媽咪?」


  走廊而來的腳步聲中有道停在門口。認得那鞋子踏出的厚重聲,安庭在媽咪睜眼時回頭驚訝地叫道:「爸拔?」

  她從來沒有在早上看過爸拔,還是在家之外。拎著飽脹超商塑膠袋的爸拔,鏡框後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滿臉不敢置信。



  「妹妹?」

  媽咪從後緊緊抱住她,立時泣不成聲。安庭詫異地想安慰媽咪,爸拔也在這時放下袋子,一步上前緊緊擁抱她們。


  「對不起,對不起……」

  爸拔也哭了,不停地道歉。「我們回家吧,回家吧。」


  安庭明明很高興看到父母兩人在身邊,卻也忍不住跟著流淚,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知道,一切將會不同了。




  空白的一個月,大約是國文讀了四課、數學完成一章的時間;卡通可以跳到第二部開始,主角又碰上新壞蛋即將產生惡鬥的劇情。

  回到學校的安庭受到同學熱烈歡迎,陳雅琪捧著鮮花以代表身分給她一個大擁抱,感覺有點奇怪,她們平常可沒這麼親密呢。導師在門口拍手,旁邊還有陌生人拿相機拍照,同學們都太正經緊張地笑得靦腆,彷彿這是外賓審查的日子。

  隔天爸拔拿出報紙,指著角落刊載的小圖片報導,安庭真的上報了,不過她覺得自己的門牙掉得真不是時候,笑起來好像嘴巴破了個洞似的。

  和媽咪回家後,狼狽的爸拔拿著掃把畚箕,手臂還夾著意圖逃跑的髒貓,對凌亂不堪的家裡面露尷尬笑意。欠缺打掃的家,只要一個假日就夠整理了。爸拔媽咪和好如初,破碎的那段時光似乎不留痕跡。可是有些浮不出檯面的……有些東西變了,只是說不出來哪裏不對。

  安庭困擾地躺在熟睡的父母之間,對當下的安逸竟有些手足無措。尤其快要睡著的時候,安庭心底都會有異樣的感覺。也不是很喜悅或是很害怕,應該說逐漸有所體悟。明瞭了一些她該知道的,只是不該被記得。

  安庭嘆了口氣,將枕頭調整舒服的角度,放棄思考,沉沉地閉上眼。




  當我擺脫滿身的浮游一腳踏上星世,立刻迫不及待地試驗自己康復與否。可恨的是一如前些日子,無論想破了腦袋思考任何認識的光輝,靈魂就是沒辦法直接跳過去。懶惰是習慣養成的,雖然我很不願承認自己已過於依賴星世管理員的權利,但老實說,在這種地方找人真不是疲累虛弱的靈魂該做的事。

  我邊拖著腳步邊罵髒話,差不多到了澄找到我的時間,他將會帶我走到韻或諦的位置,然後我得繼續振作精神跟他們討論我的問題。韻又在我要找他時不在,好像又是組織出了什麼麻煩事得通宵處理?算了,黑道沒事幹還叫黑道啊,反正那離我的世界太遙遠,何況還有諦啊。


  「你那是什麼臉?」

  諦一見到我就不客氣地問,成為我的顧問這點也害他綁住了自己的休息時間,但我怎麼知道協助我的義務使得任何靈魂都沒辦法拒絕我的請求?雖然很不好意思,不過硬著頭皮發問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這點,還是讓人覺得十分值得。

  「我又開始對星環的光過敏,這代表我快好了嗎?還需要多久時間?」我略畏縮地問。


  「你是想問我會不會對你做靜做的事情吧?當然不會。你難道不能去思考其它有用的東西?像是把你該照顧的星世管理好?」

  他說話真直接,一語中的,聽得我哭喪著臉哀怨:「人家也很想呀,但是你看看我這樣子……」


  「這不是重點,臭小子。」他看起來想把我一口吞了的模樣,怒容道:「該做的能做的想做就去做,別到處問東問西,你以為別人比你更懂啊?如果大家都懂何必跑到凡世自找麻煩?」


  ——諦真是我的偶像!


  我感激涕零地抱著恍然開悟的心退開,咀嚼他的話並反思其中的意義,回頭見到澄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原來你喜歡這種的喔?」


  「什麼『這種』的?難道你不認為諦很酷?」


  澄壓低聲音,「我覺得他很可怕。」他一臉憂鬱不安,盯著我的腦袋取出適當的形容詞:「像是黑道份子?」


  「不,那是韻。他們可差多了,你的眼睛沒問題吧。」我放聲大笑,「這兩個世界交會的用詞真的很混亂吧?也許你也該到凡世品嚐我的痛苦。」


  「痛苦?昕說很有趣呢?他也說是夏你太計較一些小問題。」


  我皺起眉頭,怎麼印象中最會抱怨的就是昕本身?「他沒資格說我吧。」


  「所以啊,我也覺得你該放輕鬆,畢竟靈魂又沒有壽命問題,以後多得是時間可以改變你不滿的地方呀。」澄理所當然地說。


  多得是時間?他這麼說讓我起了強烈的反感,類似的感覺連帶憶起安庭睡前的冥思。隱約之間,我感覺得到星世裡正盤旋一陣微風,卻不是任何靈魂想像出來的,它真實存在。當我敏感地觀察風的流向,那意像就更清楚了:巨大、緩慢,推移的速度不容置疑,帶點暈眩的噁心。



  怪怪的。



  我突然明瞭,這就像是虛弱受凍的人對外在敏感的反應,好比沾水的濕潤皮膚更容易起雞皮疙瘩。健康活力四射的傢伙當然不會注意這細微的變化,所以我因禍得福察覺危機?


  「澄,我們現在很靠近外圍嗎?」我不安地問,他奇怪地瞧著我。「哪有,還遠得很呢。你不舒服嗎?」

  我環顧四週,零零散散的靈魂幻化各種形體構成星世繽紛的景緻,大部分的閉目養神,少部分的兀自散步,更少數的像我和澄並肩作伴。乍看之下毫無異常,生活寧靜順隨。難道真的是我多慮?

  可這感覺一但被揪出了起頭,要掩平也不容易。我的腦海逐漸浮現片段影像:流動的浮游相互纏繞,構成的黑暗漩渦與邊境的迷霧森林;曼對我造成的影響夾帶恐懼躍過時空而來,我被冰冷的記憶攫住,動彈不得。


  「夏?」澄的聲音把我喚回來。「你真的不對勁呦?」太靠近的他,使得方回神的我嚇得倒退幾步。

  「澄,我覺得我應該要去一個地方看看。」我猶豫地說:「該怎麼說呢……也許這聽起來很蠢,可是我就是感覺得到邊境有不尋常的活動。你要陪我去看嗎?」


  「那當然啊。」澄回答得這麼乾脆,一時間讓我對他感激不已。只不過當我背離星環跨出一步他就反悔了,趕忙叫住我:「等等,夏,現在的你沒辦法獨自掙脫那些濃密的浮游吧?」


  「你會跟我來啊。老兄,把燈點亮就好了。」否則我要他陪的原因還有甚麼?


  「這個嘛,你等等,我最好也知會其他人一聲。免得到時後又出問題就慘了。」澄尷尬地頻頻朝早遠得看不見的諦方向看。


  隨便啦,我可不認為自己真的會這麼倒楣地接連碰上衰事。高階靈魂的澄就能給我萬般保證了,這可是昕或一般的靈魂做不到的。於是我耐心地在原地等他回來,一邊嘲笑自己意識深層內的不安。另一方面我也確定,茵的靈魂正躲在星世光芒最薄弱的地區。我得去看看他,確定他的安危。也許我能做得不多,但至少比起逝去的曼,茵還是有獲救的可能性。

  只是我也會懷疑自己對茵抱持的責任感,難道我真的是個濫好人?不,連我都不願相信這點,我情願相信有更多幽晦徘徊在消滅邊緣的靈魂等待救援。曼和茵不過正好是我熟悉的生活圈內相關的傢伙,不小心涉入他們生活中的我,也無法那麼乾脆置之不理。畢竟我可是星世管理員啊!這糟糕的職位就像催命符讓我身不由己地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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