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萬年以前，馨的祖先不是這樣生活的。
能量星球有一個明顯特色，那就是能量星球，往往不是只有單顆存在，而像一個聚落橫跨天際。
能量星球之間，不一定會互相盤旋，更多的時候，大大小小的星球和星球之間，有時候會拉開距離，有時候會靠在一起。像是輕柔的泡泡一樣。
有些封閉的能量星球存在特殊的維度中，所在維度，是鄰近不同維度之間擠壓而成的夾層，維度彼此碰撞擠壓的過程騰出的空間內，匯集能量的泡沫，久而久之，也就形成能量星球聚落。
馨的星球，曾經是這一區的星球聚落中，最大最耀眼的主角。當時整顆星球沉浸在飽滿深厚的海洋中，星球的光澤從內而外的透散出來，像顆閃閃發亮的玻璃珠，映射周遭所有的能量星球，足以提供額外的能量與滋養，彷彿我們的太陽系中的太陽，是整個星體聚落的中心。
卻也是如此豐富浩瀚的資源壯麗，吸引外來者的注意。
星際中有非常多的種族，由於文明開發的越來越蓬勃，人口過剩，對資源的需求量大增，已遠遠超過母星能夠提供的資源。若是習慣消耗資源，缺乏節制和足夠回收的能力，這樣的文明就會往外探索。講好聽話是探險未知的資源，說難聽話就是搜刮其他星球的資源。
於是這顆美麗的能量星球，在不到當地兩週的時間內，豐沛的海洋只剩原來的1/3，部分海床露出來了，成為如今散佈的島嶼。
當時採集的外來者們，原本要將所有的海洋抽乾，如此大動作的運輸，引起了沿路星際眾生們的懷疑。這件事情遭到追蹤跟舉報，附近管轄的星際政府緊急時刻出面，制止如此嚴重的違法破壞行為。
但很可惜，被運輸走的能量資源都被分解轉化掉了，就像把水分解成氫氣跟氧氣，補不回來了。
雖然政府即刻頒布保護區法案，禁止所有未經同意的外來者進入當地維度，並由民間成立的研究者機構協助守衛和觀測，然而，能量星球的生態劇變，此時此刻才正要開始。
這顆美麗的能量星球，原本被豐沛的海洋覆蓋，馨的祖先們的生活方式，便是漂浮在海面群聚，祂們的觸鬚是為了游泳、下潛和捕食的作用，背後平滑的甲殼，會將星球的光亮更透散出去，使母星的光澤散發到周邊的星球上。如果從高空看起來，祂們族群如同魚鱗浮動，粼粼閃光，將星球的愛分送給周遭的世界。
當海洋萎縮，原本生活於上層的生命體，也就被迫與下層的海藻們競爭有限的海域。
這些海藻原本只存在於深海——深海是海潮最為洶湧、危機四伏的區域，大部分的生命並不會靠近深海區域。海藻族群原本極少，只能撿食飄落的食物殘渣繁殖。
當海洋快速消失，生命們只能往下棲息，海藻在極短的時間內獲得大量的食物，瘋狂的獵捕，瘋狂的成長，馨的祖先們遭逢前所未有的攻擊，祂們不得不爬上岸，用脆弱的觸鬚適應乾枯的海灘。
除了招潮蟹尚能適應短暫無水的海岸，以及甲殼厚硬，肉質又小，讓海藻興致缺缺。原本馨的祖先們賴以維生的其他物種，像是魚類、頭足類等生命體，也都被海藻獵食殆盡。
這場浩劫，幾乎滅絕星球上的九成物種。
而搜刮海洋的外來者，被千夫所指，鄰近維度的星際眾生們，憐憫的看著這顆新發現、原始美麗的星球，正在遭受殘忍的浩劫，祂們嚴厲地要求肇事者想辦法補救。
外來者們感到憤怒與挫折，表示，祂們找到這顆隱密的星球聚落，採集海洋的過程沒有傷害任何一個生命體，祂們並沒有傷害任何眾生的心意，祂們只想保護家園，提供家人所需，更何況這裡又沒有附設任何警告標誌，沒有任何規則，可以自己行動，怎麼可以後續來追討這一切？
更何況要製造大量艦隊運輸海洋，祂們也消耗大量星球資源，事實上，被帶走的2/3海洋，依然遠遠無法填補祂們缺乏的部分。
如今能量星球上殘餘的海洋，顯露出激烈的生態競爭，祂們也沒料到海藻如此兇殘，原本以為整顆星球上的眾生都可以和睦相處。至少當時海面上表現的一切，都那麼的溫和有序。
這般態度，引起關注環境議題的星際眾生們非常憤怒，對方拿不出賠償，堅持不認錯，還強調祂們需要繼續找資源補足母星的需求。
鄰近維度的星際眾生們，要求侵入者檢討資源過度消耗的問題，如果沒辦法賠償能量星球的損失，那就從自我節育、限制人口開始，而且禁止其文明侵犯其他星球的權益。
外來勢力的介入，導致這個外來者星球上的群眾們非常的不甘心，祂們激烈的反抗制裁，要求平等與正義，四處拉攏其他文明支持自己的立場，持續的抗爭，感覺被迫害⋯⋯這就是題外話了，這是一場漫長的星際政治議題，直到如今，這顆星球依然受到限制，而文明衰退嚴重，居民們仍舊無法原諒這份長期而未解除的制裁。
即使幾十萬年已過，來到馨的時代，這個星球漸漸的尋求到另一種生態平衡的方式。無數殘忍暴躁的海藻散佈整片海域，馨的族群和招潮蟹，以及「繭」這個物種，是少數能夠在陸地和淺灘存續的物種。
我跟在馨的身後。相比起祖先的樣貌，如今馨背脊上的甲殼、早已退化得失去光澤，觸鬚也萎縮許多，因為沒有漂流在海上游泳的需要了。
我很難過。
也是要在看到歷史之後，才知道這顆星球，本來不需要經過這場磨難。這場事件，亦讓諸多星際眾生們，內心沉重無比。
曾經有研究者詢問牧者，是否祂們的族群中，還存在祖先流傳下來的傳說？
有一位牧者單純善良的說：「我們的家族流傳一句話：『我們是神的孩子，我們反射神的光澤。當我們與海洋同在，我們即為神的顯化。』我們的存在都是美好的。」
我此行並非研究民族與人文關係，所以我沒有詢問馨的看法，事實上，我也很難問祂，這是太巨大的傷口了。同樣身為外來者的我，怎能再一次掀開祂們的疼痛？
祂們已無法回到海洋，只能伴隨海洋，還要謹慎每一次的潮水是否潛伏危機？而海灘上的細沙，是被海藻吃剩的骨骸碎粉，被一次次的浪潮推上岸。
這顆星球的光輝，從主角褪為整個星球聚落中最為黯淡的寒星，周遭的能量星球沒有過豐沛的海洋，因此逃過一劫。
至少，星星們從未離開。
鄰近維度的星際眾生們，更加嚴謹的控制自己星球上的資源流動，以及關注其他星球對資源的控管，避免將自己星球上的問題，帶到其他的星球上危害當地的原始生命。說到最後，都是有沒有為自己負責任的心態。
我從遠方而來，我受限於研究機構的保護規範，沒辦法給予馨其他的幫助，祂也從未要求我回饋什麼。我們保持淡淡的，帶著一點疏離的關係。
有一次我詢問馨，關於像風聲的歌曲內容，除了感謝周遭的一切之外，是否有對自己跟族群的定義呢？我想知道祂是如何看待自己和星球之間的定位。
馨想了一想，微笑地對我說：「我覺得我很富有，我擁有這一切，還有你能夠聽我說話，我很開心。」祂的心靈敞開，閃閃發亮。
我沒有想到，我會被歸類在對祂很重要的位置。隨即我想到，馨的種族是群聚的，在曾經浩瀚無際的海洋中，祂們需要依賴彼此，緊緊相依。是現在的時代，海洋太危險了，祂們多數需要躲入島嶼內，只有少部分牧者，為了放養招潮蟹，又要避免彼此的家族競爭招潮蟹，而得分散移動。
所有的牧者，被迫孤獨。
馨說，我是他的家人。祂很高興有我相伴。
我流下眼淚。
（待續）
/這篇比較長，把前幾天的份一次補回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