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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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4日 星期一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08)

  黎明破曉暈染起伏的沙海。藍月隕落星光漸隱,步履踩踏的聲響綿延成一段擺盪的回音。斐邑德頂著寬闊蒼穹,堅信前往的方向也是尤娜的目的,以她悠哉的散步不會差距太遠。



  地平線上出現石堆似的菱角,隨著縮短距離物體的型態更加明確。聚落內的房舍聚集成簇,陰影在日照中拉長,斐邑德拉整披風蓋住武器,將長刀的尖峰指地,方便應變任何突發狀況。

  整座村子以迷你尺寸構成,斐邑德兩尺的挺拔身高足夠平視單樓層的屋頂,他目睹黃沙覆蓋的荒蕪景象,隨之前往城鎮中心。廣場包圍一座小井。斐邑德推開覆蓋的石版,探向深井,一陣陰涼撲面,再放下軸桿懸掛的空桶,引力牽引重量滑落底層,清楚聽到「砰咚」的液體潑濺聲。

  「既然水源充沛,氣候也未變遷得太嚴酷,人們根本沒有遺棄家園的理由。」斐邑德懷疑地自語。

  「全村人看起來離開沒多久,部分屋子內仍有新鮮未帶走的食物。」

  尤娜站在街角,彷彿踞留在此多時。斐邑德並不意外她悄無聲息地出現。找到對方固然高興,斐邑德還是不願靠近,這從他緊繃的手臂線條看得出端倪。尤娜轉開話題。「我喜歡外族的精緻小房子,可惜就這麼荒廢了。」

  斐邑德更介意的是另一層面的問題。「即使日墜月迫在眼睫,也不到前往爾泰爾庇護所的時刻。」

  尤娜一臉沒興趣。「不過真慢,我以為你會更快跟上。」

  「妳真篤定?」斐邑德發現尤娜習慣轉移焦點,更緊抓問題。「尤娜,為何妳能在與意圖謀殺我的兇手的對峙中毫髮無傷?」

  她意興闌珊地擺手,揮去塵屑。「因為我比你強,還有我不是目標。所以那傢伙撤退了。」

  斐邑德神色一凜,瞧他緊張的模樣,尤娜勾起唇線:「斐邑德,難道你不好奇我引你過來的理由?」

  「把我引過來?」沒料到有額外的因素,斐邑德嗅到危險,刻意讓風吹開披風,露出鋒利的武器。「也許我不如妳。但是別小看這把刀。」

  她輕蔑地哼聲。「別誤會,好戰的小蒼蠅。你應該再感謝我,否則那些小混混發現屍體,就夠你煩了。」

  瞧著斐邑德依然茫然的表情,尤娜只能搖頭。「你依然危在旦夕,斐邑德。這回的對手太過詭異,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對方的形體,他持續跟蹤你還順手處理掉兩個局外人。我很懷疑,對方刻意破壞現有平衡。放你活著也不讓你好過。」

  斐邑德腦中閃過一張畫面,就是他讓荻獨自站在山丘目送自己離去。

  「那渾蛋殺了誰?妳離開之前或——」斐邑德恨不得趕回游擊隊的營地,尤娜一跨步擋住回頭路。「別激動。當然在我離開之前,挑釁似地刻意在我面前殺了兩個看守的。明明知道我對外人毫無興趣,想了半天,我才確定是要陷害你。」

  「他會殺了他們全部!」


  斐邑德暴躁地揮開她的阻擋,啟步之前,一把劍赫然抵著頸後脊椎,劍鋒已然刺入皮膚,些微滲血。而他甚至不知道她何時拔劍。尤娜的氣魄瞬間消失,卻足以讓斐邑德全身僵硬地無法動彈。

  「聽我說話,斐邑德。那傢伙沒理由無聊到這麼做,而我現在只希望護送你回爾泰爾,乖一點,嗯?」她朝他耳邊吹氣,逗弄中透著狠勁,表明此言不假。斐邑德徹底冷靜,尤娜分析得對。他甚至沒發現兇手近在咫尺,僅顧著刻意露出蹤跡引誘自己的達瓦莫女人。斐邑德勉強就範,比起荻的處境,自己的性命更任人宰割,重點是回去山谷也無法迎戰狡詐的強敵。斐邑德啐了一聲,煩躁地扭頭避開,尤娜便當他同意了。

  灼熱的白球脫離地平線的掌控,散發強烈的熱度。冷寒的夜在幾道風波下便消逸無蹤,空氣彷彿有生命地開始膨脹,溫度上升。眼看最後的星光消失於天際,斐邑德注意到高空中延綿的雲絮,宛如打散的蛋花,密集細薄地遮掩陽光,猜測中午時分全會被蒸散。

  走了半天的路程,結伴的兩人毫無互動,各自沉浸自己的思緒裡。尤娜也抬頭注意雲層。「過不了多久雲就厚得足夠蓋住太陽。如果風向順的話,還能從南方蓋雷帕蘇河帶來足夠水氣,日墜月過後,沙漠至少好幾個月甚至幾年維持舒適的草原。」記憶中的雨聲暫時讓尤娜忘記鞋底的熾熱。「只可惜降落的雪或雨全都參雜黃沙,泥濘濘地討人厭。」

  斐邑德幾步路後才聽進去那些話的意思。他猛一轉頭,驚喜地盯著對方。「妳真瞭解喀里里薩布沙漠。爾泰爾下雪是幾圜以前的事情了?妳是當地人?我沒看過妳。」

  她不想把力氣拿來說話的模樣。尤娜隨手梳順吹亂的頭髮,拉整蓬鬆的披風,懶洋洋地嘆氣,才說:「我習慣到爾泰爾過冬。很多老朋友都在這裡,捨不得到其他地方去。」尤娜談及私事便變得敏感,斐邑德膽大地試著探向她的底限:「妳的盔甲,衣服樣式,劍的型式並非達瓦莫的風格。身為達瓦莫人的妳經歷幾個國度?」

  雖然只有短時間的相處,斐邑德已經稍微摸透了尤娜的個性:遇到新奇的事物才會正眼以對。如今她竟直勾勾地回望入斐邑德的眼睛,停下腳步,表情木然,一派閑散消逸無蹤。

  「別用那該死的外地稱呼談論我,斐邑德。」

  烈日下,尤娜睜大紡錘狀的金色瞳孔,平靜中充滿駭人的恨意。「我們是龍。別把我和你交往的低等生物相提並論。」

  即使斐邑德不明就理,也被她高傲的態度激怒。「別再提老故事了,妳早該認清事實。」

  「認清事實?」她重複了一次,放聲大笑,笑聲刺耳狂放,成疊的沙丘擺盪回音。斐邑德可難笑出聲,一股來自心底深處的壓力喚醒深沉的恐懼,幾秒前才熱得頭暈目眩的他,如今竟感到冷。

  冰冷的殺意。

  斐邑德頭皮發麻地握緊刀,退離笑得踉蹌的尤娜。

  「我親眼目睹母親吃了手足呢,也是假的囉?」尤娜笑得流淚,斐邑德全身僵硬,依稀猜出她的來歷。「你在同情我嗎?」她的笑聲軋然而止,一如爆發來得突然。「沒什麼好同情的,我們皆為被遺棄的殘缺後代。」

  尤娜的眼睛追補斐邑德的視線,從未眨過。如此美艷的臉掛著淚,神情卻詭譎得令人不寒而慄。斐邑德很清楚若非自己價值重大,即便是同族之人,尤娜八成也會滅口。他緊盯她的雙手動作,就怕摸上劍鞘,斐邑德認真地思考該往哪個方向逃跑。

  「唉,算了。」

  尤娜瞬間收拾情緒,恢復成原本渙散的流浪劍士模樣,一抹臉,搖搖晃晃地繼續轉向爾泰爾方向。「我記得路途經過兩三個綠洲,真希望今晚能睡在帳棚裡。」

  她的陰晴多變轉換得斐邑德難以適應,也不管他呆站原地,尤娜自顧自地走遠,充滿風紋的沙丘遺留一串足跡。望著她的背影,瞭然於心的斐邑德雙肩一垂,無力地嘆息。「第一批龍裔。」

  他隨即加緊腳步跟上她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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