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8日 星期三

阿齊亞(二十一)

0208 日常整理 電腦繪圖

阿齊亞(一)

沾染惡龍詛咒餘燼的父子,傷口竟真的漸漸恢復了,癒合成深紅的疤痕,他們終於能夠下床行走,身體與常人無異。猶利安德城的人們再次把這項事蹟,歸功於我。

他們說我是「屠龍英雄」。人們興高采烈地喊著,快樂的跳舞,編起歌謠,決定要在春季之後,在城鎮中央廣場建立我的雕像。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我並不想殺惡龍,只是,看著人們對未來充滿希望,我也是算了。

我還需要準備非常多的事情。

穆里哈先知警告過我,越是靠緊北方,在陰沈缺少陽光的冬季,酷寒會耗磨人們的體力與精神。 若是在富饒的都城中,冬季也是結盟的季節,人們被大雪封閉,無處可去,無事可做,為了過冬,人們會準備大量的活動、故事、遊戲競賽,打發時光。

猶利安德城卻不是如此。猶利安德城是遠離繁榮的貧困邊陲小城,資源被來訪的貴族嚴重消耗,還經過惡龍的打擊和焚燒。我清點了城堡裡和城鎮中剩餘的食糧,厚衣和棉被、織毯等保暖設備,發現我們必須從一開始就得縮衣節食,沒有任何鬆懈的本錢。

我嚴肅地告知帕里斯領主與剩下的貴族們(無論他們是否被迫留下),都必須分出部分物資提供給居民,否則,至少有一半人民無法捱過冬季。

我很高興所有貴族都願意合作。我和五位保鑣也在討論之後,我們捐出三床被褥,剩下的床鋪保鑣輪流睡和守夜,他們很樂意能為貧苦的人民服務,這是南方國度的榮譽。


我買的母羊和母雞變成猶利安德城的稀世珍寶了,這是從一開始誰都沒想到的發展。我留下兩隻母雞,另外四隻分送給城堡和人民。懷孕的母羊還未生產,繼續留在房間內,四對母羊與小羊也分送出去,貴族和平民能夠輪流吃雞蛋喝羊奶,孩子們還能和可愛的小羊玩。

帕里斯領主的妻子,這位貴族仕女率領城中其他的貴族女性,一起製作我採買的水果果醬,我分享了從喀拉拉爾海旅館得知的食譜,而我的保鑣朱里和尼克,更堅持重現廚娘的好手藝,他們不介意北方「男人進廚房會失去男子氣概」的觀念,兩位男人的輔助和貼心,獲得女性們的欣賞,後來尼克甚至與其中一名貴族少女產生情愫,這又是另一件美事了,帕里斯領主在春天成為他們的證婚人。

本來像是倉庫堆滿物資的房間,一下子就變得空盪了。而我的心很滿足,猶利安德城的貴族們,再也沒有人稱呼我「牧羊大人」、「倉管大人」,貴族們都尊敬地稱呼我的全名:「里索安達.沐圖大人。」即便最年長的退役將軍布里安,也會在經過我時垂下眼,將戴著紅寶石的左手放在胸前,輕輕地點頭。這是長輩對晚輩最大的敬意。

如果穆里哈先知能看到,肯定會為我感到光榮吧。我真想念他。


我安排緊湊的行程,三天關注平民,兩天會在城堡內社交,一天休息不出門,接著重複以上規劃。

城鎮的毀損與蔓延的大雪,不利於重建和人民的保暖。我在秋冬時勘察城堡周邊環境,發現一處絕妙的地形。我大膽建議帕里斯領主將所有民眾遷往山上,群體生活,群體管理。

畢竟這座城市防衛還不夠完善,我們經常看到野狼、熊的足跡和排泄物,牠們肯定也餓壞了,我們不能讓任何人落單。

山上有大量針葉林,能夠擋住大雪之外,林間縫隙累積長年落葉,加上地面傾斜不至於結冰,從城堡騎馬過去,約十分鐘左右即能抵達。就算孩子也能行走快速。後來我們加強道路平整,如果天氣好,把積雪清除後,馬車也能通行。

這不是太高的山,更像是小丘陵,洞口前方的針葉林遮蔽了大部分的冷風,而樹木的間隙不算太密,能一眼看到領主的城堡和城鎮的狀態。 臨時若有災難發生,也逃生容易。

天然壁岩的凹陷,形成絕佳的避難所,再加上往內開鑿的洞穴,山壁的厚實有效阻隔嚴寒,此處也鄰近細流的山泉水,只要在靠近門口的區域燃起篝火,就能防止野獸,火又能溫暖整個空間,使柴薪的消耗降到最低。

洞穴內簡單分成四個空間,有大廳的聚會場合,男性和女性的臥榻,以及倉庫,能儲存剩餘的食物,還有製作工具的材料。人們集中在一起也方便互相照應,尤其在戰鬥過後,人們都有對分離的創傷以及不安,其實住在一起,更顯珍惜之情。

早上人民就能步行到城市聚落中,除雪以及維修破損的建築,或者先在洞穴內編織好籬笆,有餘力才繼續城市的修補工作。

居民三到五人一組,組員要一起行動,組長每天都要往上交代,告訴城市議員今天做了什麼?就算睡覺休息都沒關係,至少要清楚每一個人的身體狀況還有精神狀況。

城市議員有三位,原本都是一般民眾。是透過我還有帕里斯領主,以及其他貴族面試之後,確定他們具有誠實與效忠的特質,具有領導能力以及具有清晰的判斷能力。我們會請這三名實習議員先從照顧群眾、認識每一個人的狀態,以及定時來到城堡跟我們開會報備,培養更進階的管理能力。等到冬季過後,我們也會觀察其他居民的狀態,提拔有力人士,給予他們程度不一的戒指和地位象徵。 


榮譽感,是管理群眾最需要建立的意識。也只有榮譽感,才能使人自律。榮譽感來自個人價值,是人與人之間,透過付出和陪伴產生的真摯連結。

榮譽感的建立與責任、管理,付出的能力,精準的回應他人的需求,息息相關。這是無形的精神秩序的培養。居民沒有讀書識字的能力,他們粗鄙,也會貪心,甚至想要偷竊搶奪他人財物,壓力下,更容易情緒控管不佳,口出穢言污語。

而我們能夠在團體管理中,從零開始建立榮譽感。 我們需要賦予群眾獨特的意識,感覺自己是重要的,他的付出是獨一無二的,每一個人都需要他的幫忙,他是不能缺少的。他需要有公眾形象,有公眾責任,是群體的一份子。

我們從分派工作建立責任感。 

女人負責衣物和籬笆的編織,以及工具的製作。男人們要狩獵,巡視地盤、驅離野獸。男人和女人們,每一個人都要輪流照顧孩子,讓孩子學會男性與女性的技術,這是培養孩子尊重同性和異性的起始,也是感情、同理的連結。

城市內的小孩不多,只有五個,三男兩女,年齡約在兩歲到11歲,他們都很乖巧,沒有照顧上的負擔。倒是有兩位孕婦需要特別關注。行動不變的年長者有兩位,整體上帶給團體的負擔不大。

孩子們負責照顧動物,或者做簡單的材料分配,手藝靈巧的孩子,甚至能勝任大人的工作。老人行動不便,適合單調、原地留守的工作,例如看管倉庫,計算每天材料的消耗。

剛開始的分組,摩擦最大了。人們難免看誰不順眼,覺得誰偷懶、誰多管閒事。人們會尖叫怒罵,打架扯頭髮,打得鼻青臉腫都有。

當我出面調解,人們再不甘心,都願意停下來聽我說話。而我調解的能力來自和南方商會的經驗,當時我也與許多議員、會員相處不愉快,是穆里哈先知提醒我注意人性的細節,才使我掌握人際相處的關鍵。

有些人適合團體活動,有些人適合單獨活動。我請人們輪流分組,相處三天為一個週期,分別告訴我喜歡隊員的什麼,或者討厭什麼。他們有責任替隊員守密,如果傳出去,我也知道是誰多講話。

也幸好我記憶力好,我能記得每個人的名字和長相,他們的興趣和喜好,最介意別人做什麼,想要什麼樣的對待,我會告訴新議員,要別注意哪一組的狀態,或者給予哪一組支持與關懷。

有的人很容易感到挫折和易怒,有的人太樂觀和想要逃避責任。大致上分類好屬性,找到可以相互牽制的隊員之後,我教他們如何化解歧視--觀察你最討厭的人,他的優點。

這是很漫長的冬天,人們的負面情緒一直湧出來,我們需要更多的坦誠和支持,否則春天一到,不甘心的人們又離開了,猶利安德城只會持續地失去民心。


團體聚會很重要,人們包括小孩會輪流地上場,講述對未來的期待,希望自己有什麼樣子的生活,希望旁邊的人如何支持自己。接著,觀眾要輪流說出一句祝福他的話,可以給予擁抱,唱一首歌,或者製作一件物品給對方。包含我,我也會在觀眾中給予祝福。每個人都會成為主角,這也是一種榮譽。

當然會有人感到虛偽、不理解和憤恨,我另外安排時間,輪流私下約談。我會問,你討厭和誰組隊?你希望我做什麼?我只是傾聽,不給予意見和否認,於是漸漸的,最頑固的人也願意相信我。 不方便在群體講的話,都可以對我告解。

但是我也要避免有可能的掩飾,我安排了三位眼線:管理倉庫的老婦人,一名寡言能幹的婦女,樸實穩重的樵夫。他們並不知道彼此是我的眼線,而我派給他們的任務是:「聽所有人的輕聲細語,以及告訴我他們私下講的話。」

穆里哈先知教會我,如何判斷人在說謊。每個人說謊的態度都會和平常稍微不同,就算是慣於說謊的人,他知道自己在說謊,太刻意的平靜與漠不關心,都有跡可循。 管理階層是,明著暗著都得來,把每一個人都摸透,還要能建立每一個人的安全感。

說謊的動機都源自於不安全感,我試著套話,得知他害怕什麼,希望人們如何回應他?如果能解決他的不安全感,就能減少說謊和掩飾,能夠坦誠地加入團體。

有的人無法克制自己,總是想偷竊,就安排他遠離倉庫和重要物資的地點,讓他連機會都沒有;有的人總是想發洩怒氣責怪他人,就安排他去捕魚,做全神貫注的工作,沒空把情緒丟到他人身上。


我觀察每一個人,把他們放在避免干擾團體秩序的位置,當他們表現得好,我依然會在公眾場合大力稱讚,讓他們感到榮譽,被人們喜歡,受到群眾鼓掌。這份榮譽,使人們想要表現得更好,有意識地克制脾氣,收斂冒失,也就促進團體和諧。

只是團體中,有一位雙耳失聰、幾乎看不見,也失去行動力的老人。他由兒子揹上山,就算我想和他說話,也是擺擺手,不想多做交流。後來我才知道,老人家只聽得懂當地方言,老人也不想與其他人互動。

我不希望大家忽視老人的存在。在團體大會中,我請大家想像自己有一天可能會年老的模樣,人們希望自己老了之後,聽不到或看不到了,旁邊的人能為自己做什麼?而我們在那次冥想後,請各自信仰的神,為自己和老人禱告。

那天之後,我經常看見有些人自願來到老人身邊,握著老人的手,或者坐在老人身邊工作。孩子也會在老人身邊的泥土地上畫圖,堆疊木柴玩具,或者唱歌給老人聽。即使老人依然面帶微笑,沒有任何回應,但是人們依然都愛他,他是團體的一部分。沒有人會冷落他。 


最嚴重的一場事件,是有名男子想猥褻另一名女子,幸好雙方的隊員就在附近,聽到女子的呼救,即時衝過來阻止。男子直接被帶來城堡,在侍衛的盯梢下做鏟馬糞的工作。我得另外思考刑責和蓋牢房的安排。就算我不喜歡處罰人,但是會傷害人的惡意,還是得受到約束。

只是有的人的個性實在很難調整。有一名女子被所有人討厭著,分組到最後,沒有人想和他組隊,因為他總是酸言酸語,搞得大家不快樂。這件事讓他信心崩潰,獨自工作既羞愧又寂寞,他懇求我,請我讓他去城堡內工作,我拒絕了。

城市需要必要的階級管理,帕里斯領主的聲望需要重新提高,而距離感能讓人更加敬畏。所以我才會隔一陣子才來,也不是每天都在這裡調解和教育。我要議員繼續保持每一個組別的管理,邊保持這位女子工作的驗收。

女子非常高傲,所以才看不起別人,作出言語的攻擊。我告訴他,要進入城堡工作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的才華高過所有人。事實上卻是,他總找機會偷懶,拖延,成效普通。他太死皮賴臉,說他的工作很難,男人不懂女人的苦,直到我當著他的面,縫出了精緻的刺繡與圖案後,他就羞愧的閉嘴了。

城堡內多得是技術比我更好的侍女,他需要回到人民之中,扮演好他的角色,管好他的嘴,告訴我他一天下來忍住多少話,再把那些話說給我聽(我也不會說出去),那就是他的功課。半個月後,女子喜孜孜地說,他的人際關係變好了,其他人願意和他組隊了。 

我不是要替誰量身打造工作,我的目的是讓他們找到歸屬感,找到如何與團體磨合,知曉自己的優點與缺點,哪些人適合與自己合作,最後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


隨著居民之間的凝聚力越強,城市議員也越來越熟悉每個人的狀態,我將三位眼線分別交給三位議員(他們也不知道對方的眼線,適當的保密,才能使對照更清楚),我也就減少了逗留在避難所的時間,而把焦點拉回城堡之中。

和貴族們的相處,又是另外的技術和難度了。


當我在阿里發城向穆里哈先知學習時,他提到每個國家、每一座城市,在春夏秋冬會舉行的節日和行程,也特別提及,北方冬季如何漫長。因此,我需要掌握說話的技術,例如對時尚的敏銳度。

「我不喜歡社交,尤其聊那些衣服和飾品,又不會填飽肚子。」我嘀咕。

穆里哈先知挑高眉頭,彷彿我搞不清楚狀況。「你認為無聊的,卻是多數人喜愛談論的。像是衣服的材質、價格,產地,甚至收購商的身家背景與政治利益。」

他早已經準備好兩大櫃子的衣物,教我用手摸,這還有特別的手勢。「你認為這塊布值多少?」他拿起一塊不起眼的深藍碎布,示範甸量的動作。

我呆楞片刻,習慣做手工藝的我,對輕薄柔軟的布匹不甚理解。我笨拙的搓揉,感受質量。

「你還能夠嗅聞,特別的染料會有獨特的氣味。」穆里哈先知拿起一角覆蓋鼻子。而我吸了一口,差點嗆到,好重的鹽鹼味。

穆里哈先知笑了出來。「輕聞一小口,憋住氣,細細的品味之後,再吸大口一點。專心的感受味道。有些氣味會令人不適,做成衣物下水幾次就好了。你聞到什麼?」

我想收回我方才輕率的失禮,我自以為不重要的,我卻回答不出來。

我努力的辨識。有鹽味、澀味,尾韻藏著甘苦味。蜜亞夫人曾經教我辨識香水的香精成分,要注意吸吐的深度。我細細感受,布中有微微的草味和霉味,可能收藏一陣子了。我不懂有潔癖的穆里哈先知,為何不把這塊布拿去曬曬太陽?

「你認為這塊布產自何方?用什麼做的?又是什麼身份地位的人會穿著?是外衣?裙褲?在什麼樣的場合穿著?」穆里哈先知微笑著等候

我才知道,衣服和飾品可以透露一個人多少的秘密,而不僅僅是比較財富地位的裝飾。甚至衣袖、裙擺,邊緣的刺繡,都能窺見一個人在朝中的重要性。

貴族一生的資產,包含他祖上的領地範圍、住在北方或南方,經手有形無形的資源,家族成員的興盛與否,都在他們的一舉手、一投足之中。

貴族們偶爾會拿著一塊布聊天,或者討論彼此衣服的質料,像在閒話家常。然而是在較量對方的文化底蘊,是文明人或者粗鄙之人,這決定了貴族會如何重視你,或者無視你。


最後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塊深藍色的布,產自一塊逐漸萎縮的鹹水湖畔,那裡的婦女會收集藍紫色的藻類,透過在鹹水中踩踏,讓布入色。甚至連布料,纖維也是從高山上一處稀有的藤蔓草莖中取得,經過反覆綿密的搓揉,柔韌的纖維細如髮絲而不斷,又能耐住鹽水與染料的著色,是非常稀有的材料。而陽光會使染劑褪色,萬萬不可直曬太陽。

為了重複入色而消耗的藻類,一匹布需要耗費鹹水湖一整個季節的所有原料,難以大量生產。而藻類帶來的鮮艷度僅能維持兩年,之後顏色越來越深,而顯得毫不起眼。可以說是既限量、保存期又短的消耗品。

「你眼前這一塊布,可以買下一座小國家。」

穆里哈先知將這塊深藍色的布,小心翼翼捲起。

「只有國王才買得起,各國國王搶著收購。材料會做成鞋履,輕薄、柔軟又透氣,剛做好的鞋子鮮艷得如同晴空,上頭點綴珍珠與黃金飾品,也只有在重大的場合上才會穿著。」

他念誦一段古希臘的神聖禱告。「這塊布,又被稱呼為『神的信使』,彷彿神明踏著晴空檢視芸芸眾生。這是一位國王老友送給我的禮物,因為我也是『神的信使』。我可捨不得使用。如今只知道,只有那一座湖有藍綠色的藻類,除了湖面萎縮,高山上的藤蔓,也因為不知名的疾病大量枯萎,可想見,將來這種布料只會絕後了。」

穆里哈先知聳聳肩膀。「正由這款布料非常的稀有,不是隨處可見,就有些沒文化的土豪,洋洋得意的宣稱身上的衣服是『神的信使」。像我們這種懂得來源和典故的人們,就不會上當。畢竟,誰想要跟騙子來往?」 



大部分的貴族都喜歡站在時尚的尖端,既顯得自己能夠第一手獲得最多消息,也意味著人脈和合作關係的廣泛。討論衣著的材料,也是在評估對方能獲得的資源,可以延伸到多遠的城市?

我所身處的時代,馬匹就是一種奢侈品了。手藝精湛的裁縫匠,是貴族之間爭搶的人才。所有稀有的資源都要用搶的,或者要有豐厚的實力,有足夠寬闊而富饒的領地,才能吸引人們進貢。

就連僕從、侍衛,身上總有一處地方,最常見的就是腰帶跟帽子上,繡著或別著主人的家徽。下人之間也有階級關係,有一些符號是共通的,洗衣婦和打掃的婦人,在衣領處就會有繡花標籤。

如果你急著要清理房間,在人來人往的僕役中,能夠一眼辨認出清潔房間的人員。就算語言不通也沒關係,因為僕役也會在受訓過程,注意所有來訪城堡的貴族和房間位置,你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們就知道要為你服務。

於是當我來到猶利安德城,從踏入城堡開始,我就在注意每一個人的穿著。無論是戴著的帽子款式,修容的鬍鬚和髮辮的造型,衣領到衣袖的顏色和款式,腰帶與下身、鞋頭的尖圓、鞋跟的高與低,所有細節的刺繡和點綴的珠寶,便能注意到哪些貴族之間有聯姻關係。 

我也觀察僕從之間的階級關係,以及避免打擾其他貴族的僕從,他們都是貴族的眼線跟間諜,保持距離為上。


如果家徽是獸類,獸類家徽屬於邊陲小國。因為文明人不屑於蠻力的戰爭,更崇尚以智慧創造盛世。當代最強大的國度都以花卉爲主流家徽。植物向陽,陽光是神的恩賜,花越盛開,代表受日光滋養越大,那才是文化、知識、智慧與財富兼具的象徵。 

皇室中,以百合家徽舉例,就有分正開、左右開,全開或半開。正開並全盛的百合,意味皇室正統傳承者。側開朝上的百合意味前朝有功,並受重視的皇家血脈,但沒有繼承王位的順序。側開還分左開右開,左開是戰場有功,右開是政治有功。有時候會出現好幾束百合,便能夠分辨,此人與王室關係的緊密程度。 

藤蔓與樹葉往往是朝臣與重要幹部。因此葉片圍繞著花,可從枝葉茂盛程度,算出對方麾下有多少效忠的家族。而朝臣、將軍與幹部衣上的家徽此時花擺在正中央守護,圖案較小,重點放在葉紋的刺繡,而葉子的種類、延伸方向如同花的意涵,可看出服侍的主人地位,以及此人家族擅長的領域。

如果說家徽代表身家背景和祖先打下的江山,最後才看戒指,戒指是個人努力得來的成果。而有些人重視家徽大於戒指,或者重視戒指大於家徽。當然兩者兼具,是最好的了。

穆里哈先知知曉我的背景,會成為貴族比較之間最大的弱點,他在我的衣領刺上他的雄鷹:嘴喙半張朝左下,象徵專精政治與管理,利爪緊握橄欖枝與鱒魚,周邊有七朵全盛花朵的圍繞。主角是鷹,花卉較小。

我的徽章顯示的側面雄鷹,代表我是穆里哈先知的直傳學生,展開的翅膀意味文武兼具,我具有他傳承的七國管理智慧。 

穆里哈先知本人的家徽是雙頭雄鷹,展翅左右眺望。橄欖枝是和平,鱒魚是富饒,周遭的七朵正花,巨大地守護雄鷹。顯示穆里哈先知直接受到七國正統皇室重用。

只要你懂得夠多,每一處細節都是一道話題,也是保護自己的重要線索。



即使我有穆里哈先知背書,我在猶利安德城有所表現,我的言談舉止和所知都無懈可擊,然而仍然有三組貴族更重視血統,對我和其他貴族的態度,仍有明顯差距。 

令人意外的是,不信任我的貴族竟是帕里斯領主的姻親。這三位貴族分別是安德拉、伊沃、阿貝里斯,是帕里斯領主的表哥與堂弟。我無意中聽到其他的貴族討論著,這三位貴族懷疑我憑空冒出,意圖篡得猶利安德城的主控權,才這麼積極的表現。 

真令人冤枉,我還多麼懷念南方的豪宅、美食,和商會交通的便利性呢!

至少帕里斯領主非常信任我,我能進出城堡任何地方,自由使用戰略室和大大小小的倉庫,後來,我甚至挖出兩套殘缺的「宮庭棋」,這令我大為振奮!

城堡內的貴族們無聊到只能互相嚼舌根,攀比著,想像著陰謀論,那麼,我們就來玩棋吧!

我翻出工具,從柴房挑了幾塊好木料,坦蕩蕩地把工具和木頭帶到聚會廳。保鏢們替我把兩套老舊的「宮庭棋」帶來,我們現場研究著,這兩套北方棋還缺少哪些重要角色?

這可吸引所有貴族的注意力了,他們紛紛從角落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要更多的士兵」、「還要有騎兵」、「城牆可以蓋高一點」、「樹木、更多的樹木!」⋯⋯

帕里斯領主的孩子們趴在桌邊好奇死了,我很快地雕刻好一個棋子的造型,刻上孩子們的臉,使他們有專屬的棋王。

貴族們也手癢,躍躍欲試,想做出自己的棋。我提醒他們注意木雕工具的安全握法,分工具給大家使用。

那一陣子,貴族們甚至請仕女協助紡織、刺繡出家徽,人們認真得不得了,紛紛提供各家族的玩法,當時城堡鍛造爐除了做生活工具,還有做各種小鉚釘,就是為了裝飾「宮庭棋」。

貴族們分成四派,正好用宮庭棋玩大型模擬戰術,相互攻略對方的城池。但是由於人們來自不同的城市和派別,共用棋子一下子就意見不合吵起來。我就製作更多棋子,讓貴族們有各自的城池,可以組聯邦同盟,考慮茁壯自家兵力,又增援友方,以及抵抗敵方。

我很慶幸我讓城堡的話題,從時尚潮流轉為有意思的競爭遊戲。人們紛紛絞盡腦汁,想著要用什麼手段幹掉對方,或者拉攏有利城市,陣營也能跳槽,免得自家資源被掠奪殆盡。

剛開始貴族們對我很客氣,一方面是感謝我翻出宮庭棋帶來樂趣,但是當我獨自攻下兩座城市,以勢如破竹的攻勢大舉攻佔周遭資源之後,貴族們發現不能再禮讓我了,卯起來想辦法幹掉我。

我們玩得都捨不得回房間睡,一大群男人們把床鋪在戰略室旁邊,瞪著局面想著該怎麼移動,連吃飯都捧著餐盤看著桌面。

在我吃掉五座城市之後(然後讓五座城市的貴族成為我的友方,好讓他們繼續想辦法增加資源,有事情可做),我決定退為後衛,讓同隊的貴族們伸展手腳。就連雅洛.斐德南伯爵的親屬拜薩拉也對我崇拜有加,我替他做了一套模擬棋,這像是簡約版的宮庭棋,讓他能和伯爵一起徹夜討論戰術。我和伯爵之間的矛盾尷尬,居然靠這款遊戲解除了。

感謝孩子們提供新意見:製作龍棋。龍會在冬天冒出來攻擊(就由孩子們操控),我們已經知曉惡龍威嚇的伎倆,貴族們得思考該用什麼戰術,打敗龍。要部署多少弓箭手?要建立多少高牆?這提供未來可能的戰術應對,我們要計算牆的高度和耗損的建材,帕里斯領主還請書記把人們的討論一一紀錄,這可不止是一場遊戲。


讓貴族們沈迷於遊戲之後,我又回到日常事務。猶利安德城迫切重建,我從倉庫找到大量過時的文獻資料,有些被蟲蛀、被霉侵蝕,字跡難以辨認。我盡力閱讀,找到當地土壤與河流的故事,知曉夏季的汛期,我需要把相關問題加入建設城市的每一個步驟裡。 

我翻出準備好的羊皮紙和莎草紙,開始書寫,將一座城市的基礎建設,需要準備的材料、城牆的製作事項一一畫圖、寫字,記錄,將穆里哈先知傳授給我的珍貴知識,傳遞給猶利安德城。 將來會由識字的人員盯著文本指揮建設,我負責四處抽查,才不會分身乏術。知識是我的分身,文字能精準地傳達我的指令。

帕里斯領主是很好的陪伴者,他認真的陪我檢視文獻,討論未來城市如何取得方便又乾淨的飲水、食物的搜集和囤放問題。重建需要招募更多外來人口,我們得添加誘因,考慮更多的住宿和待遇、薪資問題。

我們密切討論城市的雛型。帕里斯領主頭腦沒有我靈光,至少學到資料整理的技術,能將大量資料分類好。他幾乎住在書房內,也在研讀學習我的紀錄,這讓我感動不已。

當我寫累了,想休息了,才會回到戰略廳看宮庭棋玩得如何,給予一些意見,但是不當主角了。只是各大陣營都想把我拉進去,我乾脆輪班,輪流到各個城市互打,貴族們才滿意了。 

在遊戲裡,才感覺到我們是平等的,沒有家族背景和身份地位的包袱。


臨行前,穆里哈先知提醒了我、警告貴族常用的伎倆,像是下毒,使人生病,甚至謀殺等等可怕的詭計,聽得我膽戰心驚。

我很慶幸宮庭棋釋放了人們的冬日鬱卒和無所事事,猶利安德城短期內,應該也不至於出現真實的宮廷鬥爭,至少在飢餓與酷寒面前,我們都如此脆弱,我們需要建立更大的團結,放下歧視與階級,能夠見到春日來臨的那天到來。

1 則留言:

  1. 遊戲能讓人暫時忘記,現實當中的角色。並在遊戲中扮演著另一個自己、思索著如何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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