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照亮眼前這張違睽大半輩子的臉。比記憶中蒼老許多,也可能是累積長久的忿怒和疲憊,改變印象中笑容滿面的兄弟。庫魯斯震驚地難以平復,若非痛覺提醒庫魯斯一切並非夢境。在這種情況下相見,簡直難堪到了極點,庫魯斯羞愧地無處自容。
「巴札……」
「先把晚餐喝了。」散著亂髮的戰士背著全身傷,即使如此仍小心地扶起庫魯斯,遞給他一碗熱又散著怪味的湯。庫魯斯偋住呼吸,並非排斥,而是忍著克制淚水。
戰士看著庫魯斯能夠自己捧著碗,便鬆懈肩膀。巴札幾乎以為他病危。幸而沒有想像中糟糕。
已至深夜,偶爾巡守的腳步打破營地的沉默。帳篷裹著一室寂靜,微弱火光顫抖搖曳,空間仍冷得足夠凍結呼出的水氣,但至少毛毯很暖,庫魯斯哆嗦著縮入鋪氈,再次迎上巴札打量他的目光。
「我記得你最討厭藥材的味道。」巴札遲疑地開口,試著緩和彼此間的疏離。那讓庫魯斯無法忍住啜泣。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不是真的想逃走。巴札,我真的很後悔……她還在嗎?」
「死了。」戰士透漏的關心變得冷硬。「六年前即過世,斷氣前持續呼喚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
「那就什麼都別說了。」
巴札掀開門口單薄的遮幕。「該死的天氣,我去找酒喝。」戰士侷促地回頭,想證明這個藉口並非完全是為了逃離他。「你也需要嗎?」
庫魯斯垂眼搖頭,直到巴札吐著霧氣離去,才捂臉哽噎。
每晚荻和巴札輪流交接看顧庫魯斯,今天她早到也聽見對話,錯愕遠高於偷聽的歉疚。原來寇貝卡指派巴札照顧父親自有內幕。又是一樁瞞著她進行的計畫。
巴札和她擦身而過,荻隱藏得很好,沒被發覺。帳篷內庫魯斯的呼吸逐漸穩定,荻越加用力地攪緊手指,轉身就跑。營區內的游擊隊成員集合於寇貝卡的帳棚討論默索的提議,會議並不平靜,一如篝火映照月色慘藍的岩壁那樣突兀充滿擾動。荻繞路遠離吵架與激烈交錯的陰影。
她想要呼吸,但這裡的空氣不夠。
攀爬過繩索交織的繩梯,經過一串蜿蜒低矮的岩石通道,腳底的道路往高處延伸,荻想咒罵沙漠地形的崎嶇。她可以召喚火星或幻光映照道路,可是會引來注意與無謂的探問。荻情願在黑暗中橫衝直撞。
離開岩石陰影的霎那,冰冷的空氣充滿肺部感到疼痛。荻幾乎哭出聲。「究竟要隱瞞到什麼時候……」
父親依然不肯信任她嗎?就算付出這麼多的陪伴與保護,卻還是被當成外人防備。她被失望和挫折擊倒,荻環抱胸口淚流不止,無助地漫走於岩石之中。
紅岩地曾經是一片高原,被風沙與劇烈的晝夜溫差雕塑成破碎的地貌。庇護游擊隊的谷地由崎嶇的山脈守護,隱密的空間宛如頹傾的礦坑。戰士們躲藏的地點曾是瀑布下墜的深淵,如今瀑布銳減成涓涓水流,蔓延出來的份量只夠形成一圈池塘。過往河道的出口因為山壁崩塌堵塞,形成天然的要塞。
藍月潘希達缺了一角,光澤足夠讓陰影冷硬地浮突坡地。荻的面前滿佈銳利石塊,若非知道門路,任誰都難以看出這座山丘藏有深入的隧道。
荻想到更遠的地方散心,然而陡峭的碎石令她卻步。方才撞得瘀青的雙腿由於暖身加速流動的血液帶動痛覺,荻停在半山腰,不知道何去何從。
直到一隻手搭上她的肩。
荻驚嚇至極,她被陰影壟罩,默索寬闊的胸膛貼著背後,荻雙耳一熱。他怎麼知道——
默索蹙緊眉頭瞧著前方。荻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對勁,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某人坐在風化得幾乎折斷的石柱頂端,位置高到令人咋舌,對方卻還愜意地交疊雙腿,托著臉,十足興趣地端詳他們倆。荻認出那是身材纖長的達瓦莫女人。
斗篷未掩的鎧甲在月色中閃耀,反光映著臉頰,令皮膚有種薄如蛋殼的錯覺;橄欖色波浪般起伏的捲髮披散肩頭,散至胸前充滿誘惑的美感。同為女人的荻也不禁著迷,反倒是默索,依然緊繃地不敢大意。
「跟蹤技術有待加強,也算不錯了。」對方輕笑,嗓音沉穩,讓人聯想起排徊山谷的微風低吟。默索質問:「是妳闖入游擊隊的營地?」
「別誣賴,我口渴路過罷了。」她哼聲,從懷中掏出瓶口封緊的牛皮水袋,搖晃發出飽滿的水聲。「真失望,你竟然對救命恩人這麼講話。」
「救我的人是荻。」默索面不改色。
「傻瓜。」
她想要呼吸,但這裡的空氣不夠。
攀爬過繩索交織的繩梯,經過一串蜿蜒低矮的岩石通道,腳底的道路往高處延伸,荻想咒罵沙漠地形的崎嶇。她可以召喚火星或幻光映照道路,可是會引來注意與無謂的探問。荻情願在黑暗中橫衝直撞。
離開岩石陰影的霎那,冰冷的空氣充滿肺部感到疼痛。荻幾乎哭出聲。「究竟要隱瞞到什麼時候……」
父親依然不肯信任她嗎?就算付出這麼多的陪伴與保護,卻還是被當成外人防備。她被失望和挫折擊倒,荻環抱胸口淚流不止,無助地漫走於岩石之中。
紅岩地曾經是一片高原,被風沙與劇烈的晝夜溫差雕塑成破碎的地貌。庇護游擊隊的谷地由崎嶇的山脈守護,隱密的空間宛如頹傾的礦坑。戰士們躲藏的地點曾是瀑布下墜的深淵,如今瀑布銳減成涓涓水流,蔓延出來的份量只夠形成一圈池塘。過往河道的出口因為山壁崩塌堵塞,形成天然的要塞。
藍月潘希達缺了一角,光澤足夠讓陰影冷硬地浮突坡地。荻的面前滿佈銳利石塊,若非知道門路,任誰都難以看出這座山丘藏有深入的隧道。
荻想到更遠的地方散心,然而陡峭的碎石令她卻步。方才撞得瘀青的雙腿由於暖身加速流動的血液帶動痛覺,荻停在半山腰,不知道何去何從。
直到一隻手搭上她的肩。
荻驚嚇至極,她被陰影壟罩,默索寬闊的胸膛貼著背後,荻雙耳一熱。他怎麼知道——
默索蹙緊眉頭瞧著前方。荻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對勁,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某人坐在風化得幾乎折斷的石柱頂端,位置高到令人咋舌,對方卻還愜意地交疊雙腿,托著臉,十足興趣地端詳他們倆。荻認出那是身材纖長的達瓦莫女人。
斗篷未掩的鎧甲在月色中閃耀,反光映著臉頰,令皮膚有種薄如蛋殼的錯覺;橄欖色波浪般起伏的捲髮披散肩頭,散至胸前充滿誘惑的美感。同為女人的荻也不禁著迷,反倒是默索,依然緊繃地不敢大意。
「跟蹤技術有待加強,也算不錯了。」對方輕笑,嗓音沉穩,讓人聯想起排徊山谷的微風低吟。默索質問:「是妳闖入游擊隊的營地?」
「別誣賴,我口渴路過罷了。」她哼聲,從懷中掏出瓶口封緊的牛皮水袋,搖晃發出飽滿的水聲。「真失望,你竟然對救命恩人這麼講話。」
「救我的人是荻。」默索面不改色。
「傻瓜。」
女人慵懶地撩髮。「是在更早之前,你和『那傢伙』打得幾乎送命,我出手干預對方,才讓你有機會逃離。」她伸手從披風底摸出一把弧度優美,充滿流線感的長彎刀,以輕鬆的動作拋向默索。「還給你。」
默索吃驚地接住沉重的銳利武器。
「別忘了。否則『它』會很難過的。斐邑德。」
彷彿有股浪潮追隨關鍵的名字,赫然衝擊緊閉的門扉,將荒漠的記憶平原沖刷成濤天海洋;達瓦莫男人承受澆灌,頭頂劇烈絞痛,瞬間抽空茫然混亂。
他再也不是默索,而是斐邑德。
沒錯,都想起來了。乾淨透明地平鋪在月色寧靜的沙地上。遽然的轉變只在他踉蹌倒退的三步之內。
「默索?」荻想攙扶卻被推開。
「妳認識我……?」達瓦莫男人改變語調,目光從捂著額頭的瀏海與指間縫隙透出,一股戰慄的氣氛升起。荻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才不過幾秒的時間,原本守護她的男人充滿危險的狠勁。荻膽顫地退開,難以克制恐懼從心中蔓延。
「你嚇到她了,斐邑德。」
女人唇角勾起微笑提醒。「是我收走你的記憶。否則在雙方會面當下,你早就把這名女孩撕成碎片。」她刻意停頓,好觀察斐邑德的臉部表情。可惜他沒反應,女人一臉失望。「也罷,我沒興趣和晚輩切磋。就算沒遇上這些倒楣事,最佳狀態的你依然不是我的對手。我想走了。」她聳聳肩,躍下石柱,並未驚動任何石塊的塌落。
斐邑德控制情緒,關注她每吋動作中隱藏的訊息。「告訴我妳是誰,為什麼出現在爾泰爾地區?」
「我喜歡尤娜這個名字。」她的口氣像在挑選衣服,隨性不失認真。「小子,日墜月要到了,我也得找妖精守護的區域渡過永夜,否則誰想來沙漠晃蕩呢。」尤娜雙手罩上披風帽沿,宣告對話結束。她收妥水袋調整披風與盔甲、腰間長劍的位置,溜下起伏的地勢,每一步皆準確地踏穩牢固的石塊,因此並未在淺沙處遺留足跡。
斐邑德握緊刀,如一尊雕像目送尤娜化作坡底渺小的背影,直到看不見為止。
兩人言語交鋒的期間荻都偋氣等待著。她聽進尤娜的話語也體認到默索的轉變,那把近在咫尺、散發寒光的巨刀更令她害怕。然而荻憑著不知所以然的勇氣繼續逗留原地。
尤娜離去許久默索才回過頭,像是在猶豫該如何面對她。
並沒有尤娜形容的殘酷氣勢,他也確實收妥情緒,荻依然能從默索的眼中讀出眾多複雜的訊息:抱歉,煩躁,後悔。確實地受過傷。是她害的嗎?
「默索……」荻鼓起勇氣想靠近,他搖頭,說:「不。我叫做斐邑德。庫魯斯說得沒錯,我的記憶被人為操縱,尤娜徹底交還給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荻鎮定地凝視他。「斐邑德,很好聽的名字。」荻很想說不希望他變得過於陌生,開口講的卻是:「那麼斐邑德,你要走了嗎?」
「嗯。」他肯定,接著遲疑。「達瓦莫需要我。」
「那就走吧。」荻刻意輕鬆地說,一回頭,使出所有的力氣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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