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庭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發生什麼事，只可惜玩的時間與看電視的時間少了，時間一到她就不可抗拒的昏睡過去。而安庭卻毫無理由地喜愛醒來感覺到的滿足，彷彿所有的渴望與要求都在夢中得到紓發，她更覺得媽咪頻繁的關注太煩人。
今天一如往常地早早就寢，躺在爸拔媽咪舒適的床上，半夜隨著尿意乍醒，安庭揉著眼睛發現床上居然只有自己一個人。如果媽咪在就會跟著起床替她披件小外套。可是好想上廁所，安庭想睡又在棉被裡滾了兩圈，憋著受不了了，不甘願地推開棉被，對沁涼的夜晚抱緊雙臂，跳著、跑著，衝到廁所自己的小馬桶上，呼了口氣。
半掩的房門外，客廳點亮的燈火一線流瀉進來，房間內的昏黃小燈不再吸引安庭回到床上乖乖躺好。她套上毛茸茸的兔子圖樣大拖鞋，辛苦地跩著厚棉被套上肩膀。她像是半夜好奇的小老鼠被香味誘惑，一步步挪往門扉。此時玄關門傳來鑰匙轉動聲，是爸拔回來了，帶著淡淡菸味與席捲而來的冬季低溫，讓合攏的鐵門震動家裡所有門窗，臥室木門更被震開。
客廳明亮的光線有種臥室沒有的冷度，她瞇起眼越過餐桌與櫥櫃，從矮小的身高所能見到的視野裡，看到媽咪坐在客廳裡。
「我溫了飯菜。」媽咪遲疑地說。爸拔的臉上略帶訝異。「……我在外面吃過了。」他有點不知所措或是些微心虛，脫下外套擱在門後衣架上。沉重的公事包一甩到沙發。
已經很久沒看到爸拔了。安庭的睡眠時間跟起床時間總是跟爸拔錯身而過，就算假日也很難見到，媽咪說爸拔的工作太忙。安庭本來想大喊「爸拔」然後跑出去給他一個大擁抱，但外面好冷，門才打開一半安庭就退縮了，撲面的寒風讓她更抓緊蓬鬆的棉被。
客套的對話持續，媽咪坐在沙發像尊冷靜的雕像，說著房東太太，還有水電費一些安庭聽不懂的東西；而爸拔忙碌地在廚房客廳穿梭，倒水、拿報紙，開冰箱，像隻閑不下來的蜜蜂迂迴繞過媽咪的每句話。安庭聽得無趣了，打著呵欠，突然聽到自己從媽咪的嘴裡唸出。
「妹妹不太對勁。」
爸拔終於停下來，拿著一罐果汁與遙控器的他，狐疑地睜大眼。「怎麼了？」
媽咪的木然終於有了動搖，溫柔地輕聲細語，宛如對孩子的哄勸：「我上網查了一些病症，也許我們該帶妹妹去精神科看看……」
「精神科？」
爸拔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地揚聲道：「妳是怎麼照顧孩子的？帶她去精神科？」
「不是那樣。安庭有點睡太多，我只是認為她——」
但爸拔不聽，他氣炸了，安庭從來沒看過爸拔這麼生氣地大聲咆嘯，簡直像耍脾氣的安庭翻版，就是不肯聽媽咪說話。媽咪也生氣了，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你要工作我也要工作，孩子也是我們兩個人的，別把教養孩子的問題全往我身上推！」
「說這什麼話？我每天加班應酬還不是為了讓大家有好日子過？妳早點回來就有責任養好孩子，母親也不是這樣當的！」
父母憤怒地將問題拋擲在彼此中間，句句狠毒，彷彿這是燙手沾黏的罪惡。安庭嚇傻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只知道爸拔媽咪是因為她而吵架的，所以是她的錯……嗎？她不知所措地呆立。安庭怕被打也怕痛，但更怕爸拔媽咪變得這麼恐怖，那讓她覺得好陌生，好可怕。好想哭。
爭吵忽地中止。像滿水的浴缸拔掉拴子，貪婪無盡的黑洞隆隆作響，然後瞬間完結。沒有了，她想，鴉雀無聲，充盈的憤怒消弭，日光燈嗡嗡的電流聲浮現，照著父母蒼白的臉，望著她的臉。惶恐寫在彼此的臉上，安庭不自主地後退，摟緊棉被。
「妹妹……」
媽咪雙眼紅腫，快哭出來地呼喚。安庭抬頭望著門板，用盡全力將它闔上。「砰」好大的一聲，她覺得胸口有樣東西也隨著這心驚的聲音碎掉了。
「妹妹！」媽咪大叫，她更快按下門把上的圓扭，退至臥室中央。門被用力地撼動，父母在另一邊勸喊。
——她不要這樣的媽咪，她不要看到這樣的媽咪。她瞪著關緊的房門，被安庭自己鎖起來的門。
「看看妳做的榜樣！」
爸拔在門後怒罵，媽咪在哭泣，客廳的櫥櫃抽屜被粗魯地開闔，翻找鑰匙的所在。
安庭放棄棉被，踢掉拖鞋，快步跑到衣櫥門前，將娃娃與她的夏季洋裝一股腦往後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塞入其中，關上櫥門，閉上眼，摀緊耳朵，一如做了惡夢保護自己的方式。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