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4日 星期一

圜故事集。沙之曲篇(14)

  真是漫長的散步。爾泰爾領主驚訝地凝視東方朦朧的曙光,飛鳥喧鬧地掠過椰棗樹。無意間他竟繞完高牆狹道一圈,然而思緒仍舊滯殆不前。

  微風推著費爾德曼靠向牆垣,衛兵正逐一搬運外族安置於內城。城堡正廳空間夠大也方便照顧與盯梢,只是得讓例行公事或是昨晚的會談移至較小的側廳。眾多達瓦莫人都在懷疑這項決策。

  「假如這是我們所能做的……」費爾德曼深思的呢喃止住,警覺地想起風精會將話語帶入兩扇窗口。費爾德曼朝夜幕未隱的西方望去,相較起巨大透明的白月,藍月已微弱地化為杯口般的水影。

  唯一確認的是訪客尚未到齊。時間有限。

  晨光越加明顯,將彼方沙漠和與石塔鍍上亮金,費爾德曼睜著充滿血絲的眼,煩躁地輕叩牆垛,灰黃的塵埃抹出一塊空缺。

  改變斐邑德的危機事件尚未結束。會議一旦觸及此話題,使者的神情都在預料內:凝重、不安、揣測、懷疑,拒絕作任何推測。整場對話只有斐邑德單方面說了算,重點毫無進展。

  費爾德曼並非不曉得使者的訴求——協助處理爾泰爾的外族問題,試圖建立友好外交,那才是他們到訪的表面目的。領主離開前回望燦爛的黎明。多雲的天空金碧輝煌,不禁哼聲。

  「真狡猾,探知的消息被禮節遮掩得虛偽自若。」



  妮蒂安達重複訊息,望向長官。爾泰爾領主並非唯一轍夜未眠的人。精壯嚴肅的男子環抱手臂連連搖頭,神情滿是不甘。「費爾德曼想說的比這句話更多。」

  「刻意,誘導,暗地,深眠。」紙牌沙沙搓摩,抽出的聲音和溫和的語調一致:「陰暗,光明,王冠。」一列牌整齊鋪放桌面。高瘦男子握著剩餘的牌,謹慎得彷彿是即將摔碎的命運。「精靈受制於『龍』,我無法再解讀。」里歐頹然嘆道。

  「受制?哈。這種模樣也算是『龍』?」

  巴鐸安將軍激動地捏緊拳頭。「瑪沃夫家族不就以這荒誕離奇的技藝聞名?還是說你無法駕馭女人家的玩意兒?里歐.瑪沃夫。」

  紙牌主人霎時滿臉通紅,猛一站起高聲喧道:「吾等為魔契者,和家族血統並無關連。若非——」祖母告別前硬把世代相傳的紙牌塞入他的手中。篤定說孫兒的性命與紙牌相干。里歐嚥下丟臉的後半句,簡直是個笑話。

  「若非什麼?兩名魔契者到頭來不還是屁一個?」

  里歐垂頭握緊令他又恨又氣的老舊紙牌。妮蒂安達跟著避開巴鐸安憤怒的視線,走向房間另一方簾幕。達瓦莫人對她與男性一視同仁,頂多加了層布幕隔開床鋪。

  「千辛萬苦抵達達瓦莫——從兩百多人挑揀三個當作貼身官員,不是氣衰體弱就是廢物!比那群艾斯格傢伙更丟盡顏面!」巴鐸安持續謾罵。

  「我沒問題,姊姊。」布幕後傳來少年微弱的安慰。「燒已經退了,很抱歉我懈怠職守沒辦法參加會議……」

  「噓,索利克,別說話。」她集中注意力專注對話,以忽略巴鐸安對她及蘭約爾家族侮辱的言詞。妮蒂安達碰觸病禢上溫熱的手,安心地確認達瓦莫人給予的藥方再度發效。但若可以,簡短的驅熱咒便夠了……對達瓦莫的顧忌害索利克煎熬了整個月。任誰都無法原諒這方土地上引發的猜忌。妮蒂安達默想,直到索利克出聲喚道:

  「妮蒂安達?」

  「嗯?」

  「麻煩妳告訴我北域統領和爾泰爾領主說了甚麼,令將軍大動肝火?」索利克誠懇地問,妮蒂安達勉為其難,並不希望他分憂此事以免途增困擾,但還是說了:

  「北域統領說已經釋放爾泰爾的居民。並談及受傷後被游擊隊所救之事。他會回去找名為寇貝卡的領袖再來與我們商討。需要點時間。」妮蒂安達習慣性地壓低聲音,隨之意識到太過嚴肅,便擠出微笑的臉。「夠幸運的話,我們很快便能回國。」

  「聽起來……很棒。」索利克輕聲,妮蒂安達傾聽他的呼吸轉為均勻沉睡。發洩完怒氣的巴鐸安同樣不敵睏倦,里歐維持一貫的沉默。

  爐燼已然熄滅,窗外越加明亮,足以令她透過布幕看到索利克臥躺的輪廓。卡達修利亞帝國使者團的目的即將達成,妮蒂安達卻莫名地焦躁難安。她瞥向鼾聲已響的巴鐸安,發現里歐正注視自己。妮蒂安達離開索利克回到崗位,她的任務等同艾斯格的卡列伊特斯.弗士卡負責觀察風精,在空中計量彼此探查的能耐。

  瑪沃夫家族與蘭約爾家族是世仇。光就這方面而言,妮蒂安達沒有和里歐攀談的打算。兩位年紀相仿又同樣傑出的魔契者,在國內即為眾人喜愛比較的話題。但他們從未較量過。是政治因素或是長輩刻意避開,妮蒂安達皆沒興趣追究。

  里歐眼神陰沉散發惡意。許多來自貴族世家、被龐大教條壓榨成怯懦的孩子皆擁有類似氛圍。他們怨懟投諸自身的期盼,嫉妒他人完好的形象。妮蒂安達一向對時局敏感,並不想當面衝突,免得讓旅途很加擾人。

  「妳真相信能夠和平?」

  妮蒂安達從恍惚中回神,盯著里歐無聲呢喃的嘴型。魔契者懂得辨識遙遠風中的訊息,在緊鄰的室內,耳語也清晰地猶如並肩對話。

  巴鐸安深沉地咕噥,翻身避開亮燦的天光。索利克則陷在高燒退去的夢境裡,沒有人會聽到,除非卡列伊特斯和阿瓦瑞斯有意拉長耳朵……她想保持緘默,里歐卻罔顧戒備。「妳心知肚明。巴鐸安顧忌造成達瓦莫混亂的原因。若不排除,必可能危害我等。」

  「僅有我們嗎?」她一時衝動地反問,隨即查覺某些端倪。妮蒂安達詫異地碰觸雙唇,思緒一躍到遙遠的地方。

  「妳我都是政治角力下的棋子。」里歐提醒,他的危機感可不會躲在卑諾的屈承底。

  「假如一切皆為艾斯格聯盟的陰謀,出發點何在?」

  「就是因為達瓦莫人太相信本身的力量,才有機可趁。難道妳不認為——假設妳被委託刺殺,只要暗藏於沙漠中,花一段時間從風精得知關於斐邑德的種種習慣,再挑選某個懈怠的深夜伺機行動,引誘斐邑德出關……」

  妮蒂安達簡直不敢相信耳朵,她的震驚寫在臉上,里歐揚起嘴角嘲笑她的天真。「蘭約爾女士。若我們得找出犯人就得化身成罪犯,用對方的角度思考……既得利者是誰?」

  「誰能夠得利?」妮蒂安達臉色一沉,「爾泰爾原先即由各方夜子晝子組成,真正有勢力的塞爾領土隔在沙漠與沼澤的對面。無論如何都不干海峽另一側的事。而我們畢竟還是為了費安利歐.蘇帝尼.克羅希斯大帝來訪。」

  「千年前費安利歐和現任達瓦莫王.羅依塔洛安有深厚的友誼。如今大帝早已作古,晝子夜子分裂千百年載,艾斯格和卡達修利亞等分道揚鑣,更別說自從艾凱伊瑞王子被處死,達瓦莫人對我們充滿仇恨。」就算妮蒂安達轉身拒絕再聽,里歐繼續說著逼迫她思考:「時局大相逕庭,加上北域統領改變立場扭轉局面……勢必得改變爭取達瓦莫好感的方式。」

  妮蒂安達無法忍受他的異想天開。「你認為某人採取負面手段要促成這段友好關係?都在算計中?是誰可以阻止游擊隊順手殺了斐邑德?而非在使用魔法的前題下感化他頑固的心?你聽過北域統領以前怎麼對待爾泰爾人的?」

  里歐一時間語塞。妮蒂安達見狀,冷言嘲諷道:「你還得向紙牌多學點。瑪沃夫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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