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笨蛋身體只會不停地惹麻煩,不停地挖坑給自己還有其他人跳。想的都是讓自己好過,卻不是讓別人好過。也許這是生物的求生本能,可是我還是懷疑,能夠建設出如此龐大文明的高智慧種族怎無法釐清這般簡單的癥結?
「ㄌ一ˊㄏㄨㄣ是什麼?」躲在衣櫥偷聽到這字眼的安庭,隔天腫著一雙紅眼問最好的朋友陳雅琪。
個頭和自己一樣矮的女孩嘟著嘴,裝出博學多聞的模樣說:「ㄌ一ˊㄏㄨㄣ?電視上有人說這個東西很好吃,我們家附近的夜市應該有賣喔。」她大概錯認成米粉或餛飩什麼的了。
爸拔媽咪要離婚。
安庭無法接受,我更無法接受。我甚至無法如往常那般繼續過我星世的悠哉日子,忍不住將韻與澄的期待拋之腦後,憑依我的權能尋找父母在星世的靈魂好給我一個交代。
在這個無性別的世界裡,也許我該稱母親是「他」——名為采的靈魂,有著美麗的紫羅蘭光芒,化身為一頭優雅健壯的羚羊,在我尚未看到他以前就已發現我的抵達,挺著俊拔的犄角漫走而來。采營造出晨曦原野靜謐的氛圍,花草在他腳邊開放,蹄印落在濕潤清香的泥地內。
這段時間我已逐漸摸透自己被賦予的力量,被神祝福的眼睛仔細凝視,便能看到對方經歷過的許多世……恍惚中,各種膚色的人類替換采的臉孔,經歷手寫的歷史,他幾乎深不可測。
媽咪極度溺愛安庭,星世的采與夏卻陌生的很。我感到侷促也突然意會自己的愚蠢,這裡是這裡,那裡是那裡,即使我們之間真能想出什麼辦法,回到凡世,肉體還是杜絕所有對星世的印象,所作所為只是枉然。
但都站在他面前了,遲疑的我止步,仗著六歲孩子的任性繼續站在原地,采停在我前方,不需言語都知道各自的身分,「也許我猜得出你的心緒。」他溫和有禮地說,像個朋友,客人,而不是親人。
我點頭,希望采能說出我期待的。
「每個時代都有其獨特的語彙需要人們創造,而我學習,從其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問題的答案需要自己決定。理所當然,必須尋找生命中感覺好過的方向……也許並非如此,那卻是生命的部份,而我接納以成就自我。」采溫和地解釋。
「可是我不懂……」我沮喪地說,他搖頭打斷我的插嘴。「你不必懂,也無需懂我的體會。」很堅實篤定的不容辯駁。
「那我可以問最後一個問題嗎?」我不放棄地問:「媽咪還是愛著安庭嗎?」
采用很深很深的凝視,透入我的光芒。
「是的。我所扮演的角色,非常地愛自己的女兒。只是她無法妥協……對那個男人。」
我可以再問更多問題,但是我知道這就像采說的,因為我未曾經歷,所以無法理解這個家庭其它成員心中所想;采的靈魂在星世停止思考,他只接受與面對,是對生命的釋懷或麻木?
我以為自己能夠好過點,其實不然。紫羅蘭色的明亮遠離,我望著采遺留的蹄印慢慢消失,一點也沒有踏實的感覺。
我需要被說服,所以想著安庭父親的模樣,他的光芒從我腦中成型——線索悠悠長長地將我拉近他的身邊,在星環邊緣,他帶著一張西方人臉朝遠處沉思。我偷覷他的靈魂,頹然發現又是當了好幾世人類的,沒辦法溝通了。
「溝通是對關係的穩固。」他在沉默後開口,將彼此的思緒像地毯鋪在中間,而他指著紋路要我看明白其中穿插的會點。
「多角的切面在此融合圓潤,你、我是整體也是個體。若有必要,我能讓自己的心思或是所有化成光芒傳遞與你。但那是複製,生命該獨一無二,我不能剝奪你的獨特。任何人都不行。時間會引導所有靈魂的成長,順著水流你將看見所有。」
靜,安庭的父親在星世是明亮的高階靈體,略遜韻而已。他的話語明亮清澈,我仍摸不清楚他語句的輪廓,但靜卻能把我的心緒透明地一覽無疑,露出微笑說:
「夏,成為人類的確辛苦。而我沉溺其中欲罷不能。感覺悲傷體會喜悅,不可捉摸造就混亂的社會,經歷其中的驚險,得悟珍惜的重量,學著付出或著……更多,超越所有語言能夠描述。請記得,你正在接納與付出,感受愛與疼痛,失去與獲得。這就是活著的喜樂。」
太深奧了,我放棄追根究底,垂頭喪氣地走開,倉皇地退出對凡世的干預,就此放下窺探伯伯嬸嬸叔叔阿姨更多人靈魂的好奇心。
但其實……我感覺得出來,采和靜的靈魂比我年輕更多,他們花短暫的時間投入成為人經過數次輪迴,因此光輝亮度連跳好幾個階級,遠遠超越我之上。說不上忌妒,我只是很驚恐地懷疑,以安庭這短暫的年紀評論,這些靈魂瘋了不成?他們更接近光了,接近神了,代價真的值得?
我依然情願當隻與世無爭的小爬蟲類,無論是恐龍還是蜥蜴、鱷魚還是始祖鳥,每天只要想著吃飽喝足就夠了,何苦自找麻煩?想到這裡我又一肚子氣,埋怨多事的韻還有上天,神把恐龍時代毀了是抱著什麼心態,真過分,老鼠變成人類簡直犯規超車,引誘全宇宙的靈魂好奇盯著神在短時間內做出的驚險嘗試,害我這等自制不夠的靈魂跳入誘惑……人類啊,怎麼如此複雜難解?
至少能確定的是,我得收起玩心告誡澄等人,自己不能花太多時間在星世上面;縱然安庭隱約知道父母的不和很早就有機可循,這不過是引爆的契機,但我還是不願讓問題越演越烈。
拜託,請饒了可憐的我和安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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