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空的絮語:

再準確的訊息,只要經由之管道理解、翻譯而出,至少一半虛,一半實。
更遑論角度相異的人,話語文字即出現多種含意。
謹慎你的思考,寬容別人的解讀。
這世界繽紛多元,需要客觀中立的平衡。

2013年9月24日 星期二

【中篇】星世靈影(3)









我怕承擔責任必有原因。


  簡單說,靈魂進入肉體就像跳入水中,隔著水面張力進入物質密度截然不同的領域。相對地星世是徹底解放的自由世界,所有靈魂都是最純粹完美而滿足的存在,差異性就在自身發散的光芒,紅橙黃綠藍靛紫,你可以想像這光譜是拉大成幾乎覆蓋全宇宙的布疋,你我就各站在其中一個點上,沒有兩個靈魂擁有相同的顏色。最高階的靈魂幾乎貼近白光,聽說神是超越光譜以上的存在。

  星世有個特殊柔軟可穿透的區域,便是與地球交界的夢沼帶。夢沼如海岸累積激盪後的泡沫螢光,螢光來源多半是靈體情緒激動震盪出來的靈魂碎片,我喜歡稱這些小東西叫做浮游。我生氣也會抖出幾顆浮游。


  而麻煩就來自於這些浮游。




  隨著地球人口爆炸,大批的靈魂智商迅速提升,像我這般從爬蟲類跳到哺乳類的差異尚小,記得那位藍綠藻嗎?單細胞生物的生命週期短得一天晨昏就結束,從星世看起來他就像壞掉的燈泡閃啊閃地交錯來回星世與地球之間,而很顯然,這位藍綠藻先生(或女士)樂此不疲地重複跳水又上岸的迅速動作玩了二十億年。別問我他怎麼辦到的,我也很想知道。像這樣習慣單純的生活,靈魂在之後進階跳得太遠,無法適應而迸出的浮游量就可觀了。

  人類的腦袋進化得連爬蟲類都無法理解不能吃喝的芭比娃娃、熊娃娃、迷你廚房餐具組要了做什麼用?每當我離開星世回到安庭身體中,又覺得追求外在美麗的死東西是生命中最強烈的需求,因而無所不用其計地大肆哭鬧以威嚇親人。


  這種情緒強烈地即使安庭入睡,也會延續著滲入夢境,令我抱著頹廢痛苦的頭腦返回星世,身邊多多少少飄散幾隻浮游。剛開始我沒注意它們的去向,直到驚覺星世到處都看得到浮游,即便零零散散的,我就不舒服了。浮游像是水跟空氣激烈碰撞產生的泡沫,理應上岸破滅、下水溶解。夢沼以前還被稱作夢河,以往我未曾深究大家改變稱呼的方式,這回真是恍然大悟。


  光是安庭這小鬼頭就惹得我帶幾隻偷渡客進來,更別說更老牌的、養到中年人類的強健靈魂——於是這些複雜的泡沫覆蓋在水平面,岸邊上上下下的靈魂來去得不乾不淨,好一點地像我萬般疲憊,最慘的就是被浮游擋在夢境之外,徹底失眠。

  靈魂可是花草,沒有星世雨露般的滋養就會虛弱破裂。我已經在星世看過幾個例子,應該在肉體死亡後帶著充足養分歸來的靈魂卻憔悴地乾癟,實在慘不忍睹。

  雖然很討厭雞婆的韻,可我真的對浮游肆虐的狀況束手無策。別說我有責任感,我只是也想毫無煩惱地躺在星世徹底放鬆,徹底忘掉安庭的存在。偏偏韻連兩天都不再出現,或是我被安庭的媽咪拍著臉硬從星世拖回地球,錯過了義大利與臺灣的時差。兩方不爽的影響加上中間隔著浮游的作怪,搞得人類世界中的安庭脾氣暴躁、星世的夏精神萎頓的後遺症。


  星世交接的那天終於還是來了。


  才剛咒罵著遊過爛泥沼似的夢境帶,我尚未拍去全身的浮游,一束溫暖明亮柔和的光束忽地包圍全身,神祇溫和有力的呢喃在耳邊輕訴。我驚訝恍惚、陶醉地無法自己,錯以為靈力高度提升,但我剛回神起步,就被滿腳的浮游拌倒摔得狗吃屎。狂喜的情緒頓時消逸無蹤。


  就算韻可憐兮兮地盡量收起他的光芒跟在我前後,浮游侵入他的領域不到五尺都會自動消滅。那我這般模樣不就代表,我依然和往常一樣廢物啊!


  「恭喜夏,你升職了呢!」
  頭上響起不合時宜的歡呼,我狠狠瞪著發話的麻雀。「昕你真討厭。」


  昕詫異地收攏翅膀,疑惑地蹦蹦跳到我面前。「又怎麼了?你不高興嗎?那我走囉。」

  別看昕這模樣,他在地球可是安庭家養的老肥貓:大咪。可能是每天在公寓陽台看著飛來飛去的麻雀產生想望,才在星世讓自己變成苗條雀鳥。


  安庭跟大咪的關係很微妙,兩者都會為了媽咪的寵愛吃醋。然而星世的夏和昕沒這成見,我們的靈魂階級十分接近,所以無法透視對方的思緒,這才是重點,保留個人隱私多好?雖然只認識地球上的六年時光,卻像認識幾輩子那麼友好。說不定也是彼此都保有動物習性的關係。

  遇上昕讓我靈光一閃。「你最近有碰到韻嗎?」貓的睡眠時間亂七八糟,絕對能幫助不在的我觀察星世,當然我得讓豎起戒心的他放緩心房。


  「不想我就算了,還提別人的名字。」昕哼了聲,拍拍翅膀就往空中飛去。這個死三八,我在心底嘀咕。「好啦好啦,對不起!」

  昕滿意地掉頭,虛空當下浮現出蜿蜒的枝條,眨眼間就形成一株茂密繁複的樹木。昕駐足在他想像出來的枝幹上,眨著綠豆眼弔胃口地說:「那個閃亮亮的傢伙啊,昨天有看到……咦,還是前天呢?我猜是你離開沒多久……喔對了,假如提醒我當天的下午點心是什麼也許我就會記起來。」


  「昕!」
  「好啦,他看起來忙得很,你們都錯過時差啦。」


  「我有沒有聽錯?那傢伙什麼時候懂得守時起床?」我詫異地問。麻雀給我一記白眼,「我怎麼知道?問他吧,遲早會碰到。」

  這樣說也沒錯……但是,才剛獲准任命管理星世的我卻連該做什麼都不瞭解,我可無法容忍自己的作為和藍綠藻的形式差不多,改變就要從現在開始,對,沒錯!


  「夏,管理者該做什麼?說來聽聽?」
  昕充滿期待地嚷道,頓時又讓我心頭的激昂冷得徹底。喔,我不會在上任第一天就出糗。「這個嘛,咳,你知道。」我故裝鎮定地清清喉嚨,「這是商業機密,不是個可以拿來閒扯的話題。」


  「你的蜥蜴腿怎麼在抖?太興奮了嗎?」


  「呃?」我一驚,連忙把扭捏的後腳藏在身體底下,呈現臥坐狀態。「注意我的腳做什麼?」掩飾尷尬的最好方式就是裝生氣調開話題,「真失禮,我本來還想打破禁忌跟你透露什麼的,結果你居然只注意我的腳,太令人傷心了!」

  「我沒那個意思!」昕驚愕地拍拍翅膀落在我的鼻尖解釋:「不好意思啦,夏,畢竟星世沒多少人會用始祖鳥的模樣……像你一樣,那麼大隻的半條蜥蜴。拜託啦,你也知道人家現在是貓,看到抖來抖去的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原諒我吧,星世現任管理者!」

  我抬高下顎,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看昕慌張成這模樣,心中則竊喜偷笑不已,我用手臂長著羽翼的指爪挖著鼻孔,慢條斯里地說:「那好,我會原諒你,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他可憐兮兮地睜大眼。

  「當我醒來的時候,你就得留在這兒替我看緊星世的狀況。這職位叫做,欸……隨便你自己去想,到時候再告訴我。」我連思考都懶了,隨便地擺手唬弄,就看到昕淺綠的麻雀型光暈更脹亮了輝芒。


  「真、真的嗎?夏你真好,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大蜥蜴了!」他激動地差點抱著我痛哭:「我發誓我會盡忠值職守!」

  其實我也沒這麼好,只是被推崇的飄飄然感覺真不賴。噗,心頭上的重擔好像也減輕一半,看來當人類的好處就是腦筋思路夠清楚,我以前絕對沒這種把握騙別人的。老天果然還是有眼讓我這等聰明才智之人收拾藍綠藻的爛攤子。


  因此我立刻起了新主意。「那就這樣了昕,我先去星環逛逛。」
  「星環?」他驚恐地乍舌,「你要去充滿『閃亮亮的』中心?」


  「閃亮亮」是昕個人的遣詞用字,意指跟韻同階級或更高階的上等靈魂。來自全宇宙各式各樣的精英靈魂都聚集在星環,接近世界的源頭、生命初始的極神秘地帶。

  我當然不會笨到憑著好奇這種蠢理由貿然闖進去,有了仍然被浮游纏聚的前例,我先被太陽似的明亮蒸發掉的可能性還比較大。當前目標只是隨便抓隻「閃亮亮」問我準備問韻的東西,但首先,路要怎麼走?

  心意方起,眨眼間我就到了大概兩百萬年的投胎之後我才能進入的光輝區域。這就是管理人的能力嗎?我又驚又喜地環顧四週,以前我也有心窺探,但路就是走到一半被無形的牆隔著了,事過萬年,沒料到我真有踏上這領域的能耐。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