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境地是暫時的終點線,星世的樹最遠只能夠抵達星環外圍,那光太亮以致於它們無法接近,因此慢慢地蛻變成我們的一份子,聽從熱心靈魂的指導選擇輪迴,進入夢沼開始淬鍊的過程。
在星世,眾多靈魂沒有一個能夠告訴你朝神邁進有何種意義。想要停下也無所謂,繼續前進也無妨,在這幻想便會成真的空間,無論任何光芒階級都能滿足所有慾望。某些靈魂將到達神的完美領域,然而星世本身就給予充分的滋養,也就沒有更進一步的恩惠。
這是天堂,亦是枯燥的地獄。
於是神給了靈魂自由選擇的新世界,讓靈魂們決定演化方向並制定新的規範,也就是競爭體制。這是場相互激勵的遊戲,賭注是獲得更多經驗而燦亮的光芒,輸者也可以決定返回星世休養再繼續。對高等靈魂而言,接近神不算什麼特別的獎賞;但對那些位居邊陲的新生靈魂而言,這些不解的誘惑便是存在的意義。
太勇敢的,方產生思考能力的小靈魂奮不顧身投入凌亂的凡世,受到世俗的衝擊,通常很難平安地返回星世。然而他們的破碎與痛苦神並不會忽略。因為祂知道這些獨特的靈魂需要更特別的考驗。他們將會再次粉粹化為渺小謙卑的存在,憑著殘存無可抹滅的記憶記取教訓,用更珍惜的態度品嚐再度獲得的機會……帶著意識,塑造自己的果實孕蘊對新未來的期盼,也代表靈魂將以更截然不同的超然體會成長的意義。
只是這段漫長的等待時間,是一般的靈魂無法體驗到的辛苦歷練。
「但諦捱過來了,他同時感到驕傲與對過往的謙卑,那使他對週遭的感官更加敏感。難道你不覺得諦的談吐在星世裡,就像是跨越夢沼卻保留其率真的人類嗎?」韻溫和地問。
「那算是……『完美』嗎?」我茫然地望著他。
「不。諦得到了我們所不能得的『情感』。高階靈體會隨著寧靜的生活麻木感官。這是悲傷的事情。我們得到『完美』,卻失去『變化』,這無疑趨向慢性死亡。因此我們需要重複回到凡世熱絡思考。何況不同物種的生命歷程隨著區域與時空產生變化,生物塑造環境,環境又塑造彼此,每一次的輪迴都是新的體驗,這是永不中止的學習旅程。最終的目的就是變得像現在的你一樣。」
最末那句話無疑是一句強打,令我震驚地跳起來,受寵若驚又結結巴巴地指著自己問:「我?」
「是的。管理者的權限便是開通星世與凡世的感官。你能夠像人類一樣有強烈的情緒起伏,心思敏銳反應迅速。夏你能夠回想以往回到星世的生活是什麼模樣嗎?」韻看著我呆愣的表情,體會地嘆道:「當你卸下管理員的責任之後,你又將恢復成每天攤在夢沼畔的爬蟲類了。」
被這麼形容的我實在無法分辨是嘲諷還是惋惜,我憑著一鼓氣抗議:「這結果不錯,怎麼被你講得很悲慘似的?」
「那是自私。」韻認真地說:「這是實話。靈魂的差距就在於亮度多寬廣,視線才能多開闊。若你不介意我拿昕作比較,即使你們再親近,緊要關頭昕依然會以自身安全作決定。」
這回我的確無法反駁。韻直接的解釋令人生氣卻不得不同意。這麼想起來,和一般中低階靈魂談話都得先聽他們嘮叨自身的問題;高階靈魂則是一開頭就問我需要什麼幫助。我突然汗顏起來,果然自己就算成了星世管理員還是沒有替人著想的高尚格調呢。
「啊……好吧。我投降。」我ㄧ屁股坐到地上放棄爭辯。「那麼韻,你說的塑造環境又是怎麼回事?我就無法理解為什麼人類要把自己投入可怕的工作壓力裡。」像是安庭雙親的壓力啊,那些吵架的理由,我真搞不懂。
「黑暗裡才能看到出一燭光的珍貴。這是人類的俗語。」韻維持他一貫的好聽語調說:「在學會愛之前,就得面對困境才瞭解珍惜的重要。靈魂不只得學會美好,也要知道嫉妒、憎恨、恐懼、貪婪的面貌,才能夠自省。這些課題對你來講太早了,它們會在未來等著你。」
他就像安庭的長輩那樣摸著我的腦袋安慰。韻在和我相處的期間學會收斂過多的光芒,加上我適應力也加強,他就變得更無害又可親,使我總是維持害羞尷尬的處境。因此我得趕快改變話題。
「假若靈魂留在星環太久,又會發生什麼事?據你所言,高階靈魂越來越完美以後就會麻木,麻木是什麼狀況?」
我憶起當初靠近光束時我產生久居的想法,那股誘惑是否也同樣擾亂高階靈體的思緒?一如阻止自己不能吃擺在眼前的豐盛昆蟲餐一般煎熬?
「你可以說,是變回樹木。」他糾正。「所有的靈魂都得在星世與凡世循環,每一個都是整體內的小零件。只要凡世存在,星世也將生生不息。」
「真不可思議。」我嘀咕,還以為我爬蟲類的過往生活已經頹廢到極致了,原來仍在星世的算計中,真可惜。
「總之呢,星世不會讓任何靈魂被遺忘或被拋棄。夏你別擔心,勇敢的靈魂都將有更偉大適合他們的挑戰。」韻繼續以佈道的神聖姿態讚揚。
「好吧。」我無力地幾乎倒到地上。「你早就知道曼和茵也會走上這條道路,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還害我為了他們搏命演出。」
我可以很生氣地說出這種話,就是因為韻非常喜歡看我情緒激動的模樣,也就沒那種動力惹他開心。
「我只是要你多注意和觀察,畢竟親身體驗會來得比聽說更印象深刻,我根本沒有要求你干預的意思。」韻不解地說著。
我相信他永遠不會懂。因為大部分的靈體都只想著自身啊……其實韻也很尋常的,就像澄?這兩個傢伙簡直是聯手挑戰他人耐心的傢伙。不過沒關係,我已經學會克制脾氣了。
「所以你只是要我學個經驗,而之後的行動是我多事吧?」
「對啊,夏你真有趣。」他能用一派天真的笑靨回應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盯著他那該死的無辜表情時,某種潛伏的惡意促使我轉動腦筋,連結思緒,靈光一閃。
「如果,我是說如果噢。大家都知道這消息,就不會繼續投胎成人類吧?是不是能解決當下浮游擁塞的狀況?」我用最冷靜的態度說出令人耳根發熱的句子。
「呃?」
韻完全沒想過這話題,愣了半晌才回神。「可是那要很長時間的觀察。畢竟人的壽命隨著科技越來越長,短時間內很難對星世產生正面效應。再者,其他人就算聽了是否相信也是個人的選擇。」他兩手一攤,根本沒有半點鼓勵或贊成的意思。真讓人火大。
「不,不不不,老兄,星世這狀況你也得付一半的責任。」被我逮著小辮子想逃可沒任麼容易。我一勾手抓住韻,毫不客氣地指責:
「人類的快速繁衍就從你千百年前在星世的宣傳開始,大家都能做證,我更是證人之一。現在我希望你能替我把這消息發散出去一如你先前所做的,就算成效不良多少能發生遏止的作用吧?雖然我也挺希望能像凡世那叫什麼國家……實行一胎化的那個,直截了當地阻止大家一窩瘋的投入,但看來我根本沒那種權力阻止。就靠你執行思想上的改革了,就這樣!」
他徹底地傻住了。「這……夏,你太強人所難了吧?只有我嗎?沒有其他人嗎?」
「放心,我對你的口才有無比的信心,否則我怎會落入凡世一位小女孩的身體呢?」我嘿嘿地笑道。是啊,這職位真是太適合愛發牢騷又嫌無事可做的韻了。
「可是我得照顧你……」韻愁苦滿面地做最後的掙扎。
「沒問題,到時我會返回虛無境地或是星環,盡量不給任何人添麻煩。我有預感這陣子裂縫不再復發,嗯?」
我得意地搖頭晃腦,拍拍他的肩膀,縱身躍往千萬呎的瀑布底,星世的幻象霎那間崩解,恢復成原先的平庸狀態。我不過往前跳躍一小步,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說起來也挺無趣,一如韻形容的那般,要體會驚險等危險的經驗就真的只有凡世能夠滿足。
真是的。既然知道神沒有忽視茵和曼,那我就能夠冷靜應對擁有相同境遇的靈魂。在這段日子的救援行動裡,穿梭在浮游迷霧中的我見到許多驚慌逃避高階靈體的黯淡光芒,尚未經過韻的解釋時,我還傷心得耿耿於懷。
如今我已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方式處理虛弱的靈魂,雖然能力有限,但茵給予的經驗證明我能善加處理,只是呀,還是得小心別再粗心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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